聞言,任逍之停下了腳步,歪歪地靠在房門上,低垂這頭許久都不曾言語,微蹙的眉頭始終都沒有展開。忽而,他猛地抬起頭來,清澈的雙眸望進透露出幾抹煩躁的夏辰燁的黑眸裏,語氣凝重地說道:“我懷疑少奶奶有滑胎的先兆。”


    任逍之口中吐出的這個消息如同一根尖刺直插夏辰燁最柔軟、最脆弱的心底深處,雖然他早有失去孩子的預感和準備,但如今親口聽到自己最為信任的醫者如此說,無異於對這個還未成形的孩子宣判了死刑。他隻覺得自己像是被雷擊中了一般,僵硬地無法動彈,身上除了無盡的酸麻,什麽感覺都沒有。盡管這個孩子對自己和雲曦來說出現得比較意外,但自從得知了他的存在,他們每天都小心翼翼地嗬護他,每天都盼望著他盡快與這個世界見麵,如今突然被告知這個孩子即將遠去繼而消失,他的心頓時有種被掏空的錯覺。


    夏辰燁緊握著雙拳,努力接受著這樣的事實,忽而聽到裏屋傳來秋水的一聲輕呼,繼而看見她跌跌撞撞地走了出來,雙手扯著紗簾借以穩住自己的身子,顫抖的雙唇已經不能說出完整的話語:“少爺……少奶奶她……她那裏……流血了……”


    懷孕,滑胎,先兆,加之任逍之凝重的表情,夏辰燁自然知道雲曦哪裏流血了,更明白這意味著什麽。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竭力將這種悲傷掩藏到內心深處。孩子若是流掉了,最傷心難過的莫過於雲曦,他決不能將自己的這種負麵情緒加注在雲曦的身上。


    秋水進府當丫鬟的時日畢竟長,加之年紀又小,第一次遇上這樣的事情難免生澀,早已嚇得雙腿發軟。麵色蒼白,什麽事都做不了了。(.無彈窗廣告)幸而丹霞送走了張大夫正好回到屋中,一看眾人的臉色便知不妙,趕緊跑進了裏間,一掀開床帳便驚呆了。不過她到底是在老國公夫人的身邊長大的,經曆的大事也較多,不過是閉了下眼睛定了定神,麵色便恢複如常,動作麻利地為雲曦換了幹淨的衣褲。


    其實方才張大夫在把脈的時候,從脈象中也隱約察覺到了雲曦有可能下體流血。不過他礙於世俗禮儀,不敢請自己的女弟子或夏府的丫鬟親自查證,隻是在藥方中加了幾味止血的藥。這也是他今日寫藥方時一直猶猶豫豫,不似往常那般一筆揮就的原因。然而,任逍之無視那些繁文縟節,他若是專心於看診便不會理會任何事情。此刻他便蹲下了身子,毫不忌諱地翻看著木盆裏那條染了鮮血的褻褲。繼而喃喃自語道:“幸好,流血量不是很大,對我這個名揚天下的神醫來說,應該完全沒問題。”


    經過一番自我安慰,秋水終於從震驚和恐懼中回過神來,方才看到任逍之的行為便甚覺好奇。如今又聽到他的那番話,心底燃起了某種希望,立馬奔到他的跟前。急切地問道:“任大夫,您剛才所說的話是不是意味著少奶奶腹中的孩子還有可能保得住?”


    任逍之抬頭望著秋水那焦慮的臉,繼而緩緩地起身,誇張地咧開了嘴,靠近她的麵頰說道:“小丫頭。我不過是讓你代替我用眼睛去看一下,可沒說過少奶奶腹中的孩子會保不住。”


    得到確切的答案。秋水喜不自禁,在經曆了情緒的大起大落之後,她禁不住驚叫起來:“真的?太好了!”剛宣泄完自己的情緒,她綻開了略顯癡呆的笑容,沉浸在自己的慶幸中。(.好看的小說)


    自走進裏屋後,夏辰燁全副心思都放在雲曦的身上,忽而聽到秋水的驚叫,這才反應慢一拍地回想起並且理解了方才任逍之所講的話。他三步並作兩走至任逍之的跟前,墨黑的雙眸如同兩道鋒利的劍風,注視著他的眼睛,冰冷的聲音中帶著幾絲顫抖,問道:“任逍之,你說得可是真的?”


    和夏辰燁相識多年,任逍之甚少看見他如此咄咄逼人的神情,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頭,眼神有意地避開夏辰燁的視線,含糊不清地說道:“我說的也是事實,少奶奶的確是有滑胎的先兆,可我沒說孩子會保不住,是你們自個兒胡亂猜測才會……”


    頓時,數道寒光從夏辰燁的雙眸射出,“唰唰”地刺向任逍之,令他整個人都仿佛籠罩在凜冽的寒氣中。感受到如此難以喘息的氣勢,任逍之立馬識趣地禁了口。夏辰燁的身體迅速移近,飛快地伸出右掌鎖住他的喉嚨,說話的聲音很輕,但語氣陰冷地仿若來自地獄:“千萬別拿曦兒的事開玩笑,否則……”他沒有把話說盡,但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三分。


    任逍之感受到那份難以抵禦的殺氣,嚇得不敢動彈半分,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自己那根脖子就應聲而斷了。他方才故意沒有把話說清楚,還刻意營造了一種凝重的氛圍,隻是因為不服夏辰燁如此吃定自己為他做牛做馬,想憑借雲曦身子抱恙的機會,讓他多著急一陣子,最好能看到那張常年不變的冰山臉徹底崩潰。然而,事情的發展往往總是出人意料,夏辰燁的冰山臉的確是裂了,不過代價是自己的小命即將不保了。周身彌漫著無法忽視的殺氣,任逍之對方才幼稚的行為懊悔不已,他現在還不想離開這個花花世界,如果他死了,那雪山上那麽多丹藥從此就隻能埋入土中了,還有小木屋中的藥材遲早會被風吹走,被雨淋濕……他越想越覺得自己就這麽死了實在是死不瞑目,用力掙紮了幾下,憋著嗓子斷斷續續地說道:“咳咳……放開我……少奶奶……的情況……真的……不太樂觀……咳咳……”


    聞言,夏辰燁眼底的寒光更甚,過了好半晌才慢慢鬆開了手,但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殺氣依然沒有消逝。一獲得自由,任逍之便軟趴趴地蹲下身來,大口大口地汲取著新鮮的空氣,仿佛想要把方才少吸入的份補回來。好不容易才緩過了氣,他卻好了傷疤忘了疼,小聲地抱怨著:“咳咳……不過是開個玩笑,你……”他雖然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但感應能力和反應能力都十分迅速,已察覺到夏辰燁身上的殺氣加重了,連忙開口說道:“好了,我說正經事總成了吧。少奶奶的確有滑胎的先兆,相信剛才逃走的那個庸醫也一定發現了,不過若是由我來醫治,這個孩子十有八九保得住。”


    見任逍之恢複了正經之色,夏辰燁斂起周身的凜冽殺氣,簡單明了地命令道:“開方子!”


    任逍之揉著仍在犯疼的脖子站起身,以手勢吩咐一旁因為方才那一幕而驚愕無比的秋水去為自己倒一杯茶,慢條斯理地說道:“你先別急,以少奶奶如今那虛弱的身子,吃什麽藥都是事倍功半,根本不抵事,為今之計,隻有為她紮幾陣先止住了血,方能以藥物進行調理。”


    聞言,夏辰燁不禁又皺緊了眉頭,狀似平靜的嗓音中隱隱透露出幾分憂慮,說道:“紮針?你可有十成的把握?萬一若是有意外,曦兒會不會有事?”


    任逍之喝了整整一杯茶,才覺得喉嚨處那種像是吞了蒼蠅那般難受的感覺漸漸消失了,耍起嘴皮子來便得心應手了:“紮針這種事哪有十拿九穩的,以我深得師父真傳的超絕手藝,大概有八成把握。”忽而又想到夏辰燁方才因為雲曦和孩子的事而突發癲狂,向來口無遮攔又快人快語的他難得願意仔細斟酌著措辭,磕磕巴巴地說道:“若是萬一情況不妙,孩子……可能就……,但隻要處理得當,少奶奶必然不會有事。”


    任逍之雖然說話顛三倒四,但他的醫術絕對值得信任,因而聽到他如此自信的保證,夏辰燁暗暗鬆了一口氣,也放下了一半的心。如果孩子能夠順利地保住,這自然是皆大歡喜的事情。但若是孩子的生命是以雲曦作為賭注而換取的,那他寧願不要冒著這樣的危險,哪怕隻是一個萬一,他也無法接受。


    往日任逍之施針,最忌諱旁人在自己身邊站著,但今日的夏辰燁實在太過可怕,他不敢直言不諱地將之趕出門,隻能任由他杵在屋裏,增加自己的施針壓力。


    即使知曉這次施針並沒有危險,但夏辰燁依然緊鎖著眉頭,腳步沉重地走至床邊,依著任逍之的話輕手輕腳地將雲曦的袖管褲腳都一一卷起,然後不動如山地坐在床尾,目光冰冷的望著任逍之。


    看到夏辰燁坐在床邊,看向自己的眼神又是如此懾人,任逍之不禁哆嗦了一下,忐忑不安地從藥箱中拿出一個藍底金線繡邊的布袋,打開中間的暗扣,布袋瞬間變成了長長的布條,裏麵插著數十根閃閃發光的金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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