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怪乎雲曦有如此大膽而可怖的猜想,近一個月以來,素來冷靜自製的夏辰燁接連醉酒,難得回碧落院一趟也總是心不在焉,仿佛被什麽事壓得喘不過氣來,種種反常的跡象不得不把她領向這樣的思緒。[.超多好看小說]而僅僅是無稽的猜測,雲曦便已嚇得冒出了一身冷汗,汗濕的衣衫貼上肌膚的冰冷,讓她無比後悔方才一時快語。


    然而夏辰燁並沒有如雲曦所想那般情緒崩潰,而是沉默地將她摟緊,漆黑的眸底閃過一絲令人費解的光,嘴角帶著諷刺的笑意說道:“當年的夏家大公子不過是名聲在外的風流世子爺,對於朝堂之事幾乎一無所知,而爺爺將自己大半生的精力都貢獻在鎮守西疆上,平生又剛正不阿,豈會做這等陰險狠毒的下作之事?”


    屋內的燈火隻是微微跳動,瞬間便安定下來,一如此刻的雲曦,心中驚疑不定,卻又不敢肆意地呼吸來打破這份靜默。沉默了半晌,夏辰燁微微哼了一聲,以往絕不輕易將情緒外顯的他,這一刻竟然毫不掩飾地釋放自己的嘲諷之意,緊接著一股難以阻擋的恨意從他的眼眸裏噴湧而出,經由緊貼的身軀彌漫至雲曦的身上。生硬的男聲夾雜著諷意和憤恨在屋裏響起:“其實劉家一門的叛國案並非一人所能造就,隻是當年那群謀劃之人一直隱蔽在幕後,交由一人來執行他們的陰謀,而這個劊子手就是當時堪堪晉升為丞相的江為。”


    想不到這件事竟然是江氏的父親所為,雲曦在震驚之餘不免鬆了一口氣。憶及夏辰燁這些時日以來反常的行為,她篤定此事的陷害人必然與他有著密切的關係,而最令人絕望的答案便是夏家和蕭家。(.)這兩府一個位列四大國公府之一,一個貴為內閣首輔,皆是紮根於朝堂百年,無論是哪一府都絕對有能力造成劉家的冤案。如若是夏家。那集合了夏劉兩府血脈的夏辰燁無疑跌進了難以掙脫的深淵,血緣和仇恨的抉擇必定讓他徹底崩潰;而若是蕭府參與其中,那麽自己與夏辰燁之間又該以何種方式收場?盡管叛國案的造假揭發者是江家,這已不是最糟糕的局麵,但江氏畢竟是夏府的當家主母,此事一旦順利翻案,那麽夏府所有人都不能全身而退。要知道蓄意羅織叛國罪名誣陷朝廷重臣可是要抄家滅族的,夏家作為姻親自然難逃刑罰,想必這也是夏辰燁頭先所說的與他們自己乃至小七有著緊密關係的原由吧。縱是對江氏早已深惡痛絕,雲曦也不想因這事在將她除去的同時也攪亂自己安定的日子。故而。她還是抱著僥幸的期盼問道:“這事……可是有了確鑿的證據?”


    似是看透了雲曦的心思,夏辰燁輕撫著她的青絲無聲地安慰。許久,他才慢條斯理地啟唇道:“當年的江為初登相位。根基未穩,誣陷一事做得並非天衣無縫,若非先帝急於除去劉家,等到三司會審時,這叛國的罪名未必能有定論。”因著身子發熱多時。夏辰燁的嗓子顯得分外嘶啞,冷冷的語調中透著壓抑的悲痛,“如今此事已經塵封二十多年,雖然很多證據都被時間所淹沒,但也因著當年先帝的雷厲風行,江為乃至幕後的謀劃者都放鬆了警惕。沒有將蛛絲馬跡銷毀地一幹二淨。加之幸存的堂舅父知曉當年的部分內幕,讓我的調查也有了正確的方向,且不論那幕後的始作俑者。(.好看的小說)但是江為的誣陷之罪已是鐵證如山。”


    除了受劉衍所托被沐陽王救下的劉絮,劉氏一族唯一幸免於那場滅族浩劫的人,便是劉衍兄長的二子劉宇恒。當年的劉家二公子沒有繼承家業的壓力,又不喜官場的阿諛奉承,未及弱冠便離家遊曆四方。當他得知震驚四方的叛國案時。劉家一門早已論罪斬首,而天朝的大小城鎮都張貼著他和堂妹劉絮的通緝榜文。劉宇恒悲痛之餘隻能喬裝打扮四處躲藏。以求苟且偷生,得以查出此案的真相。然而,朝廷早已派了大量的官兵在各地緊鑼密鼓地進行搜捕,有的地方官府甚至私自下了“先斬後奏”的命令。


    縱然劉宇恒狼狽逃竄,終是被一隊來自京師的騎兵逼至柳州境內的回頭崖。跌跌撞撞穿過一片茂密的深山老林,他艱難地甩開了身後的追兵,卻還是被騎兵的隊長緊逼。眼看著前麵便是萬丈深淵,劉宇恒似乎聽到了全身骨頭碎裂的聲音,他隻能轉過身來,絕望地望著那人躍下馬,手持著大刀朝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近。然而,預想中的兵器並沒有砍在他的脖子上,晃眼間持刀的那人撲騰跪倒在地上。


    原來,這隊騎兵的首領名喚司馬雲,原本是劉衍的部下,追隨劉大將軍征戰多年。江為等人為了坐實劉家的叛國罪名,暗中利誘教唆了多名劉衍身邊的部下,以求偽造有力的物證和人證。這司馬雲是一名鐵錚錚的漢子,多次以高官厚祿引誘都不曾動搖,直到得知家中妻小都被未明身份的人抓走,他才不得不違背自己的原則,成為江為等人砍殺劉家的一把利器。當劉家的叛國罪名落定,被判滿門抄斬後,鐵漢司馬雲悔不當初,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昔日的大將軍人頭落地。劊子手手起刀落那一刻,他想要下跪謝罪卻是為遲已晚。劉家一案暫時了結後,司馬雲的妻兒被安全地送回了家,他心知此事的謀劃者心狠手辣,像他這般參與其中又知曉太多的人不會有好下場,遲早會被殺人滅口乃至毀屍滅跡。隻不過真的到了魂歸地府的那一刻,他又有何顏麵去見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劉大將軍?於是,司馬雲暗中將家中妻小轉移至偏僻而隱蔽的山裏,自己則主動請纓,接下了追捕劉家逃犯的差事。這幾個月以來,他廢寢忘食,日夜兼程,終於先一步查到了劉家二公子的下落。司馬雲表麵上迫切地帶著一小隊騎兵進行追捕,實則精心地勘測了柳州的地形,預測出劉宇恒極可能往回頭崖這邊逃竄,便遍布下了一個局。他暗中使計將手下甩在密林之外,隻身一人追蹤劉宇恒。看到劉家唯一的血脈站在自己跟前,司馬雲深感罪孽深重,下意識地跪倒在地,向尚且不明就裏的劉宇恒訴說一切的緣由。


    司馬雲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知了劉宇恒,正巧耳邊傳來騎兵的馬蹄聲,想來將要穿過密林到達回頭崖了。他咬了咬牙,似是做了一個無法動搖的決定,站起身來一把拽起劉宇恒的胳膊,拖著他跳下了懸崖。當那一隊騎兵躍出密林,看到的便是他們的首領和一名男子一起落下回頭崖的背影,待他們行至崖邊查看時,早已看不見任何身影。


    也許這一切皆是天意為之,司馬雲年少時四處遊蕩,一次行至柳州時得罪了當地的土匪,無意間逃至回頭崖附近的一個山洞,沿著洞內的小徑便可通往崖壁。是時,兩人一躍下懸崖,迎著呼嘯而過的山風,司馬雲對著劉宇恒吼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二公子,逃到邊疆去,等待時機為劉大將軍沉冤昭雪!”渾厚的嗓音尚在山間含混地飄蕩,劉宇恒隻覺得背部被人大力地推了一下,整個人便朝崖壁摔去。令人的意外的是,他並沒有被崖壁上突出的尖石刺傷後再次墜入崖底,反而安然地落在被綠樹掩映的一塊平整的大石塊上,身上除了


    一點擦傷並無大礙。而彼時的司馬雲則徑直跌落崖底,與被他昨夜從附近義莊盜來,又推落回頭崖的屍首一般,摔得幾乎粉身碎骨。及至騎兵們下落崖底時,看到的便是兩具幾近麵目全非的屍體。自此,除了被沐陽王親自掩護的劉絮之外,劉氏一族全部處死,朝廷也即刻停止了對劉宇恒的通緝。這一切無疑促使絕處逃生的劉二公子順利逃往北疆,直至遇上夏辰燁,才將從司馬雲口中得知的一切全盤告知,便利了追查當年的真相。


    二十多年前的是是非非,無論多麽冤屈慘烈,對於外人而言,無非是唏噓一場,便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退;但對於有著切膚之痛的親族而言,被掩埋多年的慘劇再次破土而出,如同被遺忘的傷疤,若是冷不防再次割裂便顯得更為沉痛。黑夜在夏辰燁低低的講述中無聲地流淌著。雲曦靜靜地靠在他的胸口,螓首隨著他的呼吸而起伏著。沙啞的嗓音已經停滯了許久,但那分鬱結的悲痛卻顯得愈發沉重。雲曦微微抬起頭,瞧見夏辰燁半眯著眼,黑長的睫毛掩住了眼眸,令她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然而相依相偎的身體更容易傳遞心緒,雲曦隱隱約約感覺到,除了對於往事的沉痛,夏辰燁心中還有難以釋懷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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