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官莊的秦潤成,反著外頭衣裳的穿扮(作者注:穿扮在當地方言裏是穿戴打扮的意思)叫大楞和小妮嚇了一跳:怎麽穿成這樣?這是誰沒了?潤成給誰戴孝啊?潤成放下手裏的東西,低沉著聲音和家裏人說了他師父文瘸子沒了的事。半天大楞全家人沒有說話,跟著進來看孫子回來的老娘娘仙子抹了眼淚,轉身出去了。回到家的潤成白天還是跟著二平師父學木匠的手藝,到了黑夜就這煤油燈,睡不著的時候,把師父寫給他的囑咐看了一遍又一遍。在這遝紙上,文瘸子把他怎麽尋見師父吳三鬼給留下的書的經曆,大概說了一遍。當年的文宏章,葬了師父吳三鬼以後,靠著主家給的幾塊大洋走著回老家吳陽。眼看到了吳陽地界,他掏出師父留下的包袱裏的那張畫。看了半天卻看不懂。這張畫兒從上往下看和從下往上看,傻子都能看的出來畫的是隻人的手。這隻手和一般的手卻不一樣,在平常五指張開時,五個指頭四個岔。可是這隻手在虎口的位置卻偏偏多出來隻手指頭!文宏章也不是沒有見過長六指的人,可是他隻見過在小指上長六指的,卻還沒有見過在虎口裏頭長六指的人。他都開始懷疑這到底是不是人的手,也說不準就是隻妖精的手。隨即他又疑惑:到底是誰,怪異到這個程度,不畫人,不畫鬼,不畫山,不畫水,偏要畫隻手。這隻手手心朝上,像是拍在地上似的。上頭有密密麻麻的紋理,倒像是手掌裏頭長出了汗毛一樣。文宏章一開始還感歎這手掌紋的亂,可是慢慢他覺見了嚇人的事情:這些紋路根本就是像百流入海似的在朝著一個方向,而這個方向衝著的居然就是那多出來的六指的位置!這手掌紋理夠日怪。文宏章忍不住低頭看了自己的手掌紋,又仔細想想,誰能長出這樣的手掌紋。一般人的掌紋都是以兩三條為主,其他的枝枝條條附在主條上。就拿他自己的來說,左手隱約為個小字,右手為個從字。


    按照師父吳三鬼說的,掌紋能告訴人們的事,裏麵是很有些學問的。每人掌紋不一樣,每個人掌紋的整體樣式、枝杈、起終點等,大約有成千上萬個小的不同,把這些不同點組合起來,實在是個老天爺才能知道的天數!世上從來就沒有過掌紋完全一樣的兩個人。一般說來一個人的掌紋和他的麵容、指紋、血型都是祖祖輩輩血脈遺留的產物。麵容會變老、毀損,而皮紋、血型則終生不變。正因如此,古人用指紋、掌紋作為訂立契約的憑證。另外掌紋和有些疾病有關,比如先天性愚型的重要表症之一就是“通關手”,而在通常的說法中“通關手”則被認為是心黑手狠的人。至於文宏章自己的掌紋能說明什麽,當時給他看過掌紋的吳三鬼的回答,隻是笑了笑。甩了一句話給文宏章,叫他好好學學師父的本事,以後就幹這行行了。文宏章左看右看這張畫半天,也不知道這畫裏的手到底能說明什麽。看不明白拉倒吧,他索性卷好了畫收起來放在包袱裏頭,繼續往前走。這道兒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還是先尋個地方解決吃喝睡覺要緊。他抬起頭往前看,前陣關顧著看畫,沒注意腳底下的道兒。他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已經拐上了一條小道兒。等他發覺的時候,回頭已經看不見大道兒在哪裏了。他轉了一圈身子,發現了好幾條小道兒彎彎曲曲順著山勢往上走。這些小道兒和他腳底下的這條都來自一個方向。他覺得好像腦子裏頭正在想些什麽,又想不起來。翻身往回走吧,一扭身時,路邊的樹枝子卻掛住了他的包袱,把包袱撕開了。包袱的那張怪手畫兒掉了出來,卷好的卷散開了。文宏章彎腰撿起,正要走,忽然腦子裏頭有個想法,這裏的地形不就和這畫上畫的怪手一樣嗎?換句話說,可能這畫上畫的根本就不是什麽怪手,而是一張描繪某個地處地形地勢的地圖!興許因為在一開始,文宏章就先入為主得以為這是一隻手,這才最後鬧出個百思不得其解。既然這是張地圖,那就正好對應上了師父吳三鬼說要叫他尋東西的這些話。現在來看,這些東西可能就在地圖上的哪個地處呢。可是能在什麽地處呢?文宏章接著攤開了卷在手裏的地圖。師父既然叫他去尋這些東西,想來也是有些說法的東西。文宏章覺見肯定是師父要傳給他的,但看師父那個今朝有錢去買醉,哪管明日餓斷腸的活法,斷然不能是藏著黃白之物。[.超多好看小說]他歎了口氣,繼續看畫兒,不管藏了什麽,也得先尋見那個地處才行啊。這是張地圖的話,那麽某個地處就應該和這畫的很相像才對。可是這附近哪有這樣的地形啊。文宏章犯愁起來,身子累不說,這犯愁的心更累。接著往前走的文宏章開始走得東倒西歪起來,就像是根病秧子。到了快黑夜的時候,道兒上地裏幹營生的人們往家趕的多起來。文宏章決定先尋個人家,給些錢換口熱飯和個睡覺的地方。村落裏頭很多人家,文宏章選了一家隻有老兩口的。吃過飯,老漢在叼著煙袋,磨他第二天割草用的鐮刀。文宏章看著時候還早,就圪蹴著劃分老漢說起話來。文宏章是個道兒盲,從來生道兒,走個三五遍也是記不住的。其實這個地方過去他可能也來過,就是沒注意過叫什麽地方。他問老漢這裏的地名時,老漢說叫白山坳。文宏章以為大概就是因為這個村子裏頭姓白的人比較多吧。他張口就來了句:白大爺。老漢笑了,說他不姓白。而且不光他不姓白,整個村子也沒有姓白的。這可就日怪了!文宏章叫鬧得臉紅了,看來自己斷錯了。可是沒有人姓白,這村子的名字怎麽來的。他接著問了老漢,老漢說這村子不是叫白山坳啊,文宏章徹底叫鬧迷糊了,不是剛剛還說是叫白山坳的嗎?老漢一字一句突出了幾個字,叫文宏章哭笑不得。原來這個村子叫百山坳,老漢有口音,這才叫文宏章聽成了白山坳。老漢說,這百山坳村子看起來確實是不大,可是卻真的是個好地方。之所以叫百山坳,就是因為從這兒最高的百山帽那個地方來看,大大小小的山,彎彎曲曲、遠走近繞、三環九圍,最後都像商量好了似的,都朝著了一個方向,就著這個百山帽。百山帽像是個大將,領著眾山,圍著這個村子,人們跟著山給村子起了名,就叫百山坳了。因為進進出出這個坳子,都需要翻過一座又一座的山,所以這裏可以算作是一個外人很少來、坳裏人很少出去的僻靜地處。老漢這番話說的是平平淡淡,聽著叫人感覺毫無驚歎之意。放在往常,文宏章問過聽過也就罷了。今天不同,他想都沒多想就跟自己帶著的那幅地圖聯係起來了。這百山環踞九曲歸一,不正好就是那隻“怪手”掌紋的走向嗎?所有的掌紋到最後都匯集到了一個地處,那麽那個地處必然不會是尋常之地。文宏章也相信吳三鬼師父要交給他的東西不會在個尋常之地。這會兒天色已然不早,他決定明天就到老漢說的那個叫百山帽的山頂上,好好看看這些像是地圖上手掌紋的山梁最後指向的準確地處是哪兒。主意打定,他沒有在臉上顯露出來。他隻是告訴老漢,他想多住個一半天的。當然,他要給這老漢家多加些錢了,好在從建陽那個主家接過的錢還有些。老漢自顧磨自己的鐮刀,沒有在意,隻是說反正家裏有的是房子閑著。他叫文宏章想住就住,家裏多個人還覺得熱鬧呢。話是這麽說,文宏章還是把錢遞到了出來給兩人倒水喝的老娘娘手裏。一夜無事,文宏章歇的還算是不錯。等到雞叫頭遍,他就起來了,心裏有事自然也睡不了懶覺。他沒有驚動主家人,悄悄掩上房門出來。大概看了看,在這個坳裏看不到哪個上頭是最高的百山帽,他決定先尋個山頭爬上去,再從上頭看那個山頭是最高的。真是應了那句老話,站在一個山頭上,就是這山望著那山高。上山頭,再下來,再上去,在下來,上上下下折騰了五六次以後,文宏章總算是瞧到了他自認為是目標的那個山頭,也就是那個叫什麽百山帽的山頭。那座山頭仔細看,還真的是和其他的不一樣。從這邊的山頭看過去,它山形如同洪鍾觸地,圓中帶著些方的意思。高大端正,上下渾然一體,近旁無任何枝腳伸向四方。其山頂不尖,但是上頭卻有個混混沄沄看不到清楚的台子,如同人頭頂上的峨冠一般。看到這個形狀,文宏章心說難不成這就是師父吳三鬼聊過的,天下龍脈山峰有九種中的武曲峰?這武曲峰非貪狼峰尖,非巨門圓,非祿存之無足,非左輔之高大。武曲峰五行屬金,是九峰中三大吉峰之一。如其似樓台林立,高聳入雲,屏立千丈,能主兵權崇重。倘若其形似方冠嵯峨,其神清秀明麗,能三五相連,主子孫世代聰穎,文采風華。這麽一看,這山頭倒像是後一種,主的是後代子孫出文采風華之人的地處。既然尋到了,文宏章也不著急一時,他看天氣也不早了。餓著肚子走了快一天了,他決定明天再說。又是一天,東邊天剛發白,文宏章依舊早起,拿了幾個夜兒黑夜老娘娘給準備的芋頭當幹糧,出發去百山帽。這百山帽夜兒看著也不算很遠,可是真要在山裏頭一腳腳往過走,誰也能想明白望山跑死馬的道理。好不容易憑著看好的路線,到了跟前,卻沒有路了。也就是說,這百山帽上,根本沒有多少人上去過,興許根本就沒有人上去過。文宏章也不是個走慣深山野路的,一時沒了主意。坐在樹底下想了半天,無意中看見了頭頂上的這根大樹,他頓時來了主意。這根大樹長的緊緊貼著武曲峰,有些像是衙門站崗的。高大的樹得有十幾丈高,茂密的樹枝緊緊擦著桶一樣的武曲峰。他想到了個辦法,雖然從小不大會爬這麽高的樹,可是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還是大著膽子試試吧。裹緊褲腿,挽起袖子,背好包袱,文宏章爬上了這根大樹。開頭不是很好爬,到頭一丈多高的地方,就開始有枝枝叉叉。文宏章手腳並用,將近十丈高沒用多少功夫就到了。站在樹枝上,往前走走,邁開一大步就能到這個武曲峰上去。文宏章慢慢得從樹枝上過去,到了該邁腳的地處,他定了定神,左腳一下子邁了出去。左腳是邁出去了,踏踏實實踩在了地上。可還是文宏章擔心過不去,使出了過多的勁,右腳緊跟著就是又一步。這一步出去,沒用眨眼的功夫,文宏章就後悔了。他踏空了,右腳底下根本就說明都沒有,隨著右腳踏空,他整個身子都跟著下去了!開始他還感覺到有亂草劃到臉的火辣辣的疼,到後來,就隻能感覺見往下跌時耳朵裏頭傳來的呼呼的聲音,大概是風聲吧。文宏章心說,這的有多高,跌的有多快,還能有風聲。這個想法也就剛從腦子裏冒出來,一聲砰,文宏章沒有想法了。沒有任何想法了,他腦子直接一陣黑,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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