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沿那疙瘩地裏,真的就像是張老師說的,根本是看不到那層薄薄的粉紅色的生發之氣的。[.超多好看小說]//老人說,這大概是因為這疙瘩地裏埋掉的兩人都是心懷怨氣而死的緣故。沒有生發之氣,自然也就很難長出莊稼了。可是潤成隨即就想見了一件事,為什麽在生產隊的時候,這疙瘩地沒有出現過一根苗苗都不長的事,偏偏就在地分到秦家頭一年就出現了這樣的事。


    張老師覺得這可能跟秦家跟弓家過去的聯係有關。尤其是潤成爹大楞,大概早就忘了當年弓家這老兩口是怎麽死的。潤成接過話說,兩人不是自己尋死的嗎?老人哼了一聲,那裏有那麽簡單啊。


    潤成弟兄們那個時候還小,當年的有些事自然是不知道內裏的。老人給潤成說了當年土改的時候,隊裏人事怎麽逼老漢說出現大洋的下落的。一頓說下來,潤成心裏沉沉的,心說這麽說的話,還真是前有車後有印兒啊。可是話又說回來,這也是大狀況。不要說八道溝,就是整個長陰縣,各個村不都是這麽鬧的嗎?當初想出吊磨扇那個損法子的也不是爹呀,為什麽今天就非要出來排置爹呢?再說,當年不也是爺爺叫爹張羅著給這兩人埋了的嗎?這怎麽還好賴不分了?這不是不講理嗎?


    張老師覺見潤成自說自話說的很是笑人,老人說。就算是人,不也是講理的人有,不講理的人也有。更不用說是鬼了。再說眼下這就是股子怨氣,更是沒有什麽講不講理的道理。


    在地裏看了半天,潤成一直想給張老師尋見那個閃了爹一下的窟窿。可就是沒有尋見。他沿著爹踩出來的腳印尋過去,也沒有尋見。可是明明爹是有隻腳踩在那個窟窿裏頭才歪倒的啊,眼下那個窟窿一天還不到的時間就不見了?他給張老師比劃著那個蛤老挖出來的窟窿,老人卻給他個不大信的顏色。老人說,還沒有見過這麽大的蛤老窟呢?蛤老都是身子有多大,窟就掏多大。要是照著當時這麽大的蛤老窟,這蛤老還不得有多半個洗臉盆子那麽大?蛤老最多就是老碗那麽大罷了。總不至於是小蛤老純屬沒事幹挖著耍吧。


    都這個時候了。張老師還有心思給潤成說寬心的笑話。潤成心裏有些哭笑不得,爹踩到的真的是那麽大的一個蛤老窟啊,可就是尋不見。身後呼呼來了個後生。是老三。老三什麽時候知道家裏出事了?


    潤成問寶成說什麽時候回來的,他怎麽知道爹出事了。寶成說他哪兒知道啊,是幹脆碰上了。他剛回院子裏就趕上爹還在窯洞裏呀呀的叫喚,可是嚇了他一跳。潤成問說回來有事。寶成說是。可是眼下也顧不上跟家裏人商議了。還是爹的病要緊。弟弟問潤成跟張老師看見什麽沒有。潤成叫弟弟也看了看粉紅色的地氣,結果寶成說盡是日哄他呢,哪兒有什麽地氣。


    潤成自己看看,怎麽沒有了?老人在跟前說,陽婆爺都落到了堆台梁後頭了,這陣陰氣是越來越重了,還能看見什麽生發之氣?你叫他看是白看,這陣就是誰看也是看不見的。潤成叫說的很不好意思。看來他知道的還是太少,心裏又想起師父文瘸子來。爺兒倆在一搭的工夫滿打滿算也沒有多少。潤成這些年基本就是靠自己看書跟出來四處走走長見識長本事了,哪兒有人給他說過什麽生發之氣的東西。


    寶成聽說了那個蛤老窟的事,也開始滿地裏尋,結果也是沒有尋見。眼看天都黑的看不機明對麵人眉眼(作者注:眉眼在當地方言裏就是臉的意思)了,寶成才跟在老人跟二哥後頭往回走。


    家裏溫二還是在坐著,擱一陣就給爹號號脈。看他那個樣子,也是叫大楞的病給鎮住了。既然不像是一般的腦子叫跌壞,自然也就不能照著給其他人看病時的做法來辦了。一後晌溫二就是在窯裏不斷喝水,出去尿尿,回來號脈。直到張老師回來,他屁股抬起來就說套車回吧。


    張老師問他不怕天黑洞洞的,走南梁坡跌進溝裏報銷(作者注:這裏的報銷帶有戲謔的成分,就是指的完蛋的意思)了?老人叫溫二在住一黑夜,順便也能給看著些大楞。溫二不願意,可是也不敢一個人走夜道兒。黑夜飯是娘給用攢了些功夫的白麵給做的切麵,溫二吃的滿腦袋放光,再也沒有說要回的話。可是除了溫二,張老師跟秦家人誰也沒心思好好吃飯。


    兩個老漢到西房睡覺去了,弟兄三個跟娘看著爹。娘說她誰也不用,就自己看著就行了。大哥說他跟在,叫弟弟們去歇著。潤成沒動,可是寶成在後頭一個勁兒拽他的衣裳,他隻好跟著弟弟出來外間。弟弟還往外拽他,直到院子裏,寶成跟他說,要到南沿那疙瘩地裏去一趟。


    潤成知道弟兄們裏頭就是老三的脾氣最倔,娘娘在的時候老說他是屬驢的。這下好,是老三的驢脾氣煩了,他要大半夜到南沿去。潤成叫他好歹等天明了再說,寶成不幹。他從袖筒裏拽出電棒子,就要走。潤成拿他沒法子,隻好跟著一搭去。看來這個小子早就算計好藥黑夜去。去幹什麽,挖開墓子,還是單單尋那個蛤老窟。


    道兒上,寶成說他想肯定是那個蛤老窟有問題,他要好好尋尋。自小就是在地裏溝裏梁上耍的潤成弟兄們都知道,蛤老是不會大白天出來的,這種雞蟲東西就是出來也在後半夜。這個時候去,倒是正好。潤成掂掂手裏的短把鐵鍁,好像有種小時候去掏蛤老的感覺。


    後頭跟著個人,遠遠叫他們等等。本來兩人就是準備尋日怪處的,後頭有人叫他們。可是結結實實嚇了他們一頓。黑洞洞的,來人說話又是上氣不接下氣的,聽著真是叫人害怕。原來是張老師。他沒睡著聽見弟兄兩出來,就跟來了。潤成叫老人回去,老人非要跟他們去。這又是跟倔脾氣,跟著就跟著吧。


    在南沿的地裏,半夜,一個人貓個腰順著大楞踩出來的腳印尋,一個後頭跟著兩個黑影。要是不知道的人。打對麵的道兒上一過,能叫嚇死。尋到了那個地方,潤成跟弟弟挽起袖子正要動。老人說不要動。


    老人背著手說,有日怪!在電棒子的白光底下,老人叫他們看。這個是他爹大楞的鞋(作者注:當地放眼裏,鞋發hai的音)印。這個是潤成的。這個張老師的。還有這個是穿膠底解放鞋的寶成的。可是還有個鞋印是誰的?


    這個鞋印兒像是個小娃娃的,統共也就一拃多長。可是誰家小娃娃的鞋前頭也不能是個尖尖的呀!寶成說,這都快成了三角形了,還有人穿這樣的鞋呀?張老師抬頭看看那邊那個黑乎乎的墓圪堆,說,有。


    這可是個稀罕事。不過等老人都說完了以後,潤成弟兄兩都有些緊張起來。老人說,這其實是過去大戶人家女人們裹完腳以後穿的鞋。裹腳。說到底就是把好好的腳底板骨頭都掰折了,用布裹上。把叫裹成個前頭尖尖的。像是三角形的。最小的能到三寸,所以有個說法叫三寸金蓮。寶成吐吐舌頭,說還有這樣的事。老人說官莊就有,過去在官莊也就是弓家是大戶人家,剩下的都是受苦人。大戶人家女人不用幹營生,裹了腳也不怕。受苦人尋個媳婦,還要指望幹營生呢,自然不會裹腳。


    潤成心裏忽的反應過來,是不是說這個鞋印兒是弓家老娘娘的?不是說這就是股子怨氣嗎,怎麽老娘娘還出來走了一圈?順著差不多三角形的鞋印兒,三個人最後到了弓家老兩口的合葬墓圪堆跟前。圍著墓圪堆寶成走了好幾圈,都沒有看出來墓圪堆上有窟窿什麽的。難不成老娘娘就是股氣,漂出來又漂回去了?可要是股氣,怎麽還有鞋印兒?


    三個人沒說話很大一陣,最後老人說還是先尋那個蛤老窟吧。


    回到原來滿是鞋印兒的地處,寶成甩開膀子挖開了。潤成過來一陣替他。按理說,這是養種過的土,就算是犁最多能劃開一尺多厚的土,那也是底下才硬啊,為什麽眼下挖了幾寸後感覺硬的費勁兒了?還有,要是這麽硬,為什麽爹還能踩塌呢?蛤老打洞也不會選這種地處啊!


    春上的半夜,並不暖和,可是弟兄兩幹的都出了水。沒有預想中的蛤老窟出現,不要說那麽大的,就是指頭粗細的個洞洞都沒有。這潤成叫老人看看,老人也日怪。寶成扔掉鐵鍁,說個窟窿嘛,還能長上腿跑了不成?寶成沒注意,他的鐵鍁頭一下子就沒進了土裏。


    就是眨眼的工夫,轟隆隆響著,寶成就在一陣黃塵灰土中沒了。在潤成跟老人眼前的是個磨扇大小的窟窿,寶成跌進去了。窟窿倒是尋見一個,不過不是閃了大楞的,這陣還把弟弟也陷進去了。潤成兩條腿叉開踩在土上,往黑洞洞的底下說話叫寶成。寶成答應著,說他自己沒事,就是裏頭黑,他也沒有動。潤成心說得回家叫大哥了,他叫老人在地裏守著,他回家叫大哥來打幫,順便尋些家夥什。


    回家後跟娘一說,娘就哭開了。一邊是自己男人呀呀叫喚著說自己受不了了,一頭是三小子跌進了黑圪洞裏。這叫小妮兒沒了主意,栓成叫娘看著爹,他跟老二收拾些東西就跑著上了南沿。


    地裏老人沒動,看見潤成說,底下半天沒動靜了。老人想著回去叫潤成來,又怕底下有什麽事他招呼不上,隻好幹等。潤成叫了幾聲,確實沒有回聲。潤成把根腿來粗的木頭搭在圪洞的兩邊,上頭拴好繩子吊住自己,電棒子挎在脖子裏,手裏提溜著短把鐵鍁就往下出溜。


    到了底下才發現,其實沒有多深。潤成估計著就是一個半窯洞那麽深,地處也不是寬展。他照了一圈,卻沒有老三。他頭皮麻了起來,這個老三,不是說底下黑,他不動的嗎?這陣又到哪兒去了?


    他叫了幾聲,除了自己的回聲,哪兒有老三的應答?在他的左手邊,有疙瘩地處顏色要深,他剛剛照的時候沒有看見。等湊到跟前才看清楚,怎麽還有個洞?


    說實話,潤成每次鑽洞,都是沒法子非得有事進去,他本身是不太願意像是老鼠一樣,在土裏鑽來鑽去。就算是多少年以後,條件好了到處去旅遊,秦潤成老板也不願意去鑽什麽洞的。他總覺得在黑暗裏頭自己喉嚨裏總是想吐,犯惡心。不過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不想幹的總是不得不去幹的,想幹的偏偏又是不能幹的。


    眼下,就算是潤成有多不想鑽洞。可是這兒沒有弟弟,也隻能鑽到那個洞裏去尋。洞口不到一人高,潤成個子不低隻好貓著腰往進鑽。這個樣子是最費人的,沒有多長工夫,腰就麻木了。還不如圪蹴下好走,潤成圪蹴下感覺好些,可是卻走不快了。他隻好一陣圪蹴著,一陣貓著腰。按照他的感覺,這個洞是在朝著北邊在往前。潤成心裏默數這步數,越數心裏越是發涼。他心說,往北,正好是這個步數,不是弓家老倆口的墓圪堆嗎?


    他心裏開始感覺自己,已經在那個墓圪堆裏頭了。用電棒子照照,心裏寬鬆下來,倒也不是墓子裏。可是還沒有弟弟的影子,這小子到底走到哪兒去了。是他自己走的,還是什麽把他弄走了。就算是有什麽要鬧走他,不能連一點聲音都沒有吧。


    再往前走,潤成再想到底要不要走。弟弟沒有尋著,是應該往下走的,可是這樣走對了嗎?會不會還有其他道兒?潤成扭身回到了原來的地處,他朝上抬頭問大哥,大概有幾點了。


    可是抬頭問了幾句,聽到的隻有嗡嗡的回聲。他用手電往上一照,上頭根本就沒有窟窿,自然也就沒有當初他拽著下來的那條繩子。他好好回想,自己就走了這麽一條道兒。應該不會走錯的,可是眼下也確實走到了另外一個地處。


    潤成用力搓搓臉,跟自己悄悄連著說了好幾句,前往沉住氣。沉住氣才能腦子好用,才能想出辦法來。他再看看那個出來時走過的洞,腳底下土上的那些鞋印兒引起了他的注意。


    如果是他來回走的都是這條道兒,地上應該就是兩行互相壓在一搭的鞋印兒。可是這個洞裏的鞋印兒就是一行!(未完待續。。)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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