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霆不重眠,在父親的書房裏逗留很晚,出來時,已經過了子時。


    他住的院子與寧兒相隔不遠,回去時,想著白日裏的事,一直覺得放心不下。可這時已是深夜,院門緊閉,薛霆望了望,正要離開,忽然瞥見牆頭有人影閃過。


    有賊!


    薛霆立刻大喝一聲,追著奔去。


    那人身手矯健,番強過瓦,毫無痕跡。薛霆亦不差,順著一棵樹越過圍牆,他熟悉宅院,瞅著那人的去向,抄著近路追去。


    月光灑在大街上,冷冷清清,薛霆追出宅子外,卻已經不見人影。


    他喘著氣,微微眯起眼睛。


    這街道寬敞,且左鄰右舍都有高牆相隔。賊人要想跑遠到看不見,或者番強進別家,都做不到那麽快。


    唯獨……他看向不遠處,那裏有一條兩宅間的空當,黑洞洞的,是一處死巷。


    薛霆緩緩抽出刀來,慢慢地靠近。


    “出來吧。”他寒聲道,“你逃不了。”


    無人回答。


    未幾,微弱的刃光帶著殺氣,迎麵而來。薛霆忙舉刀相對,“鐺”一聲,刀刃相撞,不偏不倚地架住,薛霆感到虎口發麻。


    那人並不與他糾纏,虛/無/錯/小說 m.晃一招,忽而閃身。那臉在薛霆的眼前晃過,雖然蒙著麵,但薛霆的識人本領一向國人。那額頭到鼻梁的廓型,還有眉眼中的銳芒,薛霆已經了然,清喝一聲:“邵稹!”話音未落,手裏的刀已經再度劈下。


    “你竟敢半夜潛入!”薛霆怒道,“我家待你若上賓,你竟行此齷齪之事!你置我表妹名節何地!”


    邵稹卻並不示弱,將他的刀格開。月亮西偏,他順著光,占著幾分地利。薛霆卻不如他看得清,三招之後,寒光掠過,他心中驚叫不好,邵稹的刀已經橫在了他的脖子上,冰冷的感覺貼著他的皮膚,再進毫厘,便是血肉。


    薛霆渾身僵住,一動不動。


    邵稹看著他,蒙著麵,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是來與寧兒道別的,不曾做你想的那些。”他冷冷道。


    薛霆直視著他,毫不畏懼:“我為何信你。”


    邵稹鎮定答道:“我要做什麽事,劍南到長安的千餘裏,在長安的近半月,無時無刻都是機會,何必等到現在。”


    這時,一陣嘈雜之聲傳來,薛宅的家人拿著火把趕了出來。而街道的另一頭,也有些隱約火光,似乎是夜巡的武侯。


    邵稹瞥了瞥,又看看薛霆:“今夜擾了貴宅,是我過錯,必無下回。足下若真是為了寧兒好,便莫聲張。”停了停,低低道,“算是我求你。”


    薛霆還想再說,脖子上的刀忽而放下,他再想去追,邵稹卻已經順著牆根,上了一戶人家的屋頂,少頃,再也看不見。


    “郎君!”追出來的家人們顯然都是剛睡醒,跑得滿頭大汗。見薛霆立在街上,急忙問道,“賊人何在?”


    薛霆站了片刻,回過頭來。


    “跑了。”他淡淡道,“回去吧,看看宅中可有失物。”


    一番嘈雜,等薛霆回到宅中,所有人都起了來。


    堂上,薛敬披著衣服,見薛霆回來,忙問:“是何賊人?看清了麽?”


    薛霆瞥瞥兩步外,寧兒站在韋氏身旁,麵色微微發白。


    四目相對,她望著他,目光中隱隱緊張,忐忑,如同一隻受驚的兔子。


    ……若真是為了寧兒好……


    邵稹的話回響在耳邊,薛霆暗自捏了捏拳頭。


    “當是行竊的賊人。”他答道,“跑得很快,兒並未追上。”


    薛敬沉吟,似有疑惑,未幾,點點頭。


    “宅中無事便好。”他吩咐管事,道,“日後家人夜巡,分派多些。”


    管事應下。


    一場虛驚,眾人散了,各自回去。


    “元鈞。”薛敬叫住薛霆,若有所思,低聲道,“是不是致之?”


    薛霆看著父親,笑笑,搖頭:“那賊人身形矮小,兒看著不像。”


    薛敬撫須,似乎放下心來。


    “此事一應詳細,兒已經稟明武侯,”薛霆道,“若有進展,當會來告知。”


    薛敬頷首。


    寧兒回到房中,心仍撲撲跳著。


    邵稹沒有被捉住,這是萬幸。但是,剛才她與薛霆對視時,有一股強烈的直覺,他似乎知道了什麽。


    “娘子睡吧,主人命家人夜巡,諒賊人也不敢來了。”侍婢見寧兒神色不定,安慰道。


    寧兒應下,躺到榻上。


    侍婢們滅了燈,各自睡去。


    “怪了,今夜怎這麽困……”一人打著哈欠,嘟噥道。


    室中重歸寂靜。寧兒望著窗子,月光透過窗紗,泛著迷蒙的銀光,正像方才邵稹出現時一樣。


    稹郎,應當無事了吧……她心裏念著,在思緒紛雜中入睡。


    第二日早膳時,坊間的武侯來訪,見了薛敬,說起昨夜的事。


    按照武侯的勘察和薛宅的描述,賊人對周圍熟悉,應當是慣犯。所幸薛霆發現得早,把賊人驚走,宅中未曾丟失財物。


    “幸好無事,丟失財物事小,傷及家人便不好了。”韋氏寬慰道。


    薛敬亦感覺心中落定,命人取來財帛,賞賜武侯。


    寧兒聽著他們的話,也覺得鬆了一口氣,緊攥的手指放開,手心裏有些微的汗膩。忽然,她發現坐在對麵的薛霆正看著自己。


    他穿著官服,臉上絲毫看不出昨夜留下的痕跡。那目光靜靜,與她相觸時,停留片刻,卻轉了開去。


    早膳後,薛敬要到官署中去,寧兒跟著韋夫人在門前送了他。韋夫人要每日到佛堂中禮佛,寧兒陪著,見佛堂上的鮮花敗了,便到後園中去采些來。


    天氣還算晴朗,大朵的雲浮在當空,時而將太陽遮蔽。


    園中的花開了不少,寧兒立在幾樹芍藥前,剛采了幾支,耳邊忽而傳來薛霆的聲音:“昨夜之事,不想與我說一說麽?”


    寧兒一驚,回頭。


    薛霆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這裏,看著她,目光淡淡。


    寧兒的心登時亂起來,忙瞥向四周。


    “此處無人。”薛霆道。


    寧兒的心思被點破,麵上泛起紅暈,卻努力鎮定。


    “昨夜?”她道。


    薛霆不答,聲音緩緩:“那賊人是你院子裏出來的。”


    寧兒看著他,咬咬唇,沒說話,心“咚咚”的,卻跳得更急。


    薛霆看著她下唇上咬出的淺淺印子,唇瓣微微發紅,知道她此時心中定然糾結,不由地將語氣放軟些:“你不說我也知道,昨夜我跟他交了手。”


    這話出來,果不其然,寧兒的臉上掠過驚慌之色。


    “他……”她忽然想到這或許是薛霆下的套,話才出口,又收住。


    “他和我都無事。”薛霆進一步道,“你不必擔心,今天武侯的話你也聽到了,無人知曉。”說著,他有些不快,皺眉道,“寧兒,你我如今是一家人。此事我如果想說,昨夜已經說了,來問你這話的,也必不會是我。事到如今,你還不肯說麽?”


    寧兒被他說得慚愧,低著頭,好一會,輕聲道:“是我不好……”


    薛霆聽著她聲音不對,忙四下裏瞅了瞅,著急道:“哎哎,你勿哭……你哭了被人看見,想瞞也瞞不了了!”


    寧兒聽得這話,立刻用袖子擦幹眼角,抬起頭來。


    薛霆見她眼圈發紅,卻滿是倔強之色,有些哭笑不得。


    “表兄想問什麽?”寧兒低低道。


    “邵稹昨夜說來與你道別。”薛霆道,“他要去何處?”


    她的目光凝住,少頃,道:“我不能說,表兄,稹郎不會害我們的。”說著,她神色懇切,“表兄,你與舅父、舅母都是好人,稹郎也是好人,為何這般針鋒相對?”


    薛霆皺皺眉:“無人針對他。寧兒,邵稹的那些舊賬,你不說,我也能估摸許多。此事無人發覺便罷,一旦翻出來,隻怕你也脫不了幹係。”他認真道,“我父親視你如親生,一心疼你護你,這些事,你隻有說出來,我等才好幫忙。”


    “你會幫他?”寧兒聞言,眼睛忽而一亮。


    “呃……”薛霆自知失語,看著寧兒殷殷期盼的目光,卻無從反悔。他支吾一下,決定渾水摸魚,“嗯……寧兒,你總要說出來,我才知道能不能幫。”


    寧兒想了想,搖搖頭,道:“我還是不能說,他讓我不要告訴別人。”說著,她感激地笑笑,“表兄,你真好,你放心,稹郎很厲害的!”


    薛霆的嘴角抽動了一下。


    這時,韋夫人的侍婢在廊下喚道:“娘子,夫人問,花采得不曾?”


    寧兒這才想起舅母在佛堂等著,忙應一聲,對薛霆道:“表兄,我還要與舅母禮佛,先過去了。”說罷,向他一禮,莞爾離去。


    薛霆無語地看著寧兒的背影,愣怔著,自嘲一笑。


    你真好……


    好什麽……


    這事態攪得實在詭異。京兆府在搜尋邵稹,他本想問清楚邵稹去向,好想對策,幹淨地撇清關係。


    可寧兒眼裏,自己這個捉賊的,如今倒成了跟她一起瞞騙父母的同夥……他撓撓頭,心裏有些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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