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回到府上,章援章授在書房裏向一直等待的章惇稟告詳情。


    “秦王殿下陪大小蘇先生,還有範仲公等諸公飲了幾杯,便起身告辭。他走後,米襄陽忍不住出聲相問。東坡先生磊落,便直言自己在偏室勸秦王殿下,謙讓遂寧王。不想被秦王反駁,心服口服,無地從容。寥寥數語,沒有提及詳情。”


    章惇鼻子一哼,“大蘇還知道輕重。”


    “而後秦太虛擔心地問道,秦王殿下有沒有怪罪先生?東坡先生就直言,他那時就當麵問了秦王殿下,‘大王不記恨糊塗的蘇老漢嗎?’秦王殿下答道,‘先生這樣的人,真是讓人恨不起來啊。’。說這話時,東坡先生一邊笑,一邊流淚。眾人無不動容。”


    “先生這樣的人,讓人恨不起來啊。”章惇默默地念著這句話。不知為何,他的鼻子發酸,眼睛發脹。


    章惇使勁眨了眨眼睛,不讓淚水在兩位兒子麵前流下。


    “隻有說出‘潁邸之柳,亭亭如蓋’的秦王,才說得出這樣質樸卻讓人忍不住流淚的話啊。”


    章惇深吸幾口氣,斷然說道:“大勢已定!遂寧王那邊,隻是螳臂當車,已經無濟於事了。”


    “大人,如果秦王真得傳嗣大寶,那你?”章援擔憂地問道。


    章惇笑了笑,“為父已經看到秦王的氣魄和度量。隻要是為大宋好,他都能容得下。隻有那些為一己私利,危害大宋的人,定會被他毫不留情地鏟除。遂寧王不會有事,申王也不會有事。蔡元度和曾子宣也不會有事。”


    章惇眯著他的三角眼,低聲地盤算道。


    “不好,李邦直危險!”他大叫了一聲,猛地起身,轉到書桌前,鋪開奏章紙,正要寫字,突然看到兩子,心頭一動,開口道:“三郎,你字寫得好,替為父寫份奏章。”


    “大人,什麽奏章?”


    “彈劾李邦直的奏章,彈劾他擅權誤政...”章惇說了一大段,卻發現提筆的章授站在那裏目瞪口呆。


    知道他們一時理解不了,便開口解釋。


    “為父與秦王針鋒相對,隻是對事不對人,以秦王的度量,不會為難老夫。李邦直就不同,他暗中與秦王處處為敵,對人不對事。秦王難容他!要是秦王繼位,邦直還在門下侍郎的執相位置上,依著秦王殿下的脾性,十有八九要拿他祭旗立威。”


    “秦王的脾性,比官家還要剛烈數倍,下起手來更酷烈。不如借著老夫與邦直翻臉的當口,背著罵名,先把他彈劾出京。等到秦王繼位,反倒不好找李邦直的麻煩了。”


    說到這裏,章惇悠悠地說道:“人老了,反倒戀舊了。幾十年的交情,割不斷啊。”


    說完,他三角眼一瞪,“三郎,快些寫。四郎,你在秘書省當差,謄抄一份,找機會悄悄傳於長孫墨離。這位,是秦王的心腹啊。”


    看著章授章援目瞪口呆的樣子,章惇搖了搖頭,歎息道:“為父年邁,相位上坐不了多久。你們卻還很年輕。老夫不為自己謀,也要為兒孫謀。”


    又是一天早上,章惇照常上朝。


    他站在文臣們最前麵,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李清臣。


    眼袋浮腫,眼窩黝黑,血絲密布,看來這幾晚邦直也沒有睡好啊。多事之秋,能安心睡眠的,有誰呢?


    趙似從側門走過來,衝著章惇和李清臣微笑著點了點頭,“章相,李相,諸公,今兒本王做引導官,官家在殿裏等著呢,諸位請跟本王來。”


    他神情平和,臉色微黑卻泛著健康的紅潤,雙目如淵卻透著山嶽一般的鎮靜。


    章惇突然想起某個傳聞。


    說在零波山之戰中,秦王趙似下令先鋒楊可世率領具裝甲騎,對夏軍發起最後一擊後,再布置了全軍進攻的命令,自回軍營睡覺去了,還下令道:“本王小憩一會,等夏軍全線潰敗了再叫我。”


    或許是傳聞,但章惇相信,隻有秦王這樣的人,才能在這動蕩微妙的時刻,睡得十分安穩。


    進到垂拱殿,禮儀完畢後,趙似施施然地上前啟稟。


    “皇兄,皇子夭折一案,臣弟已經查出線索來。”


    官家一愣,目光深邃,過了一會點點頭,“那就當殿稟來。”


    “是。隻是皇兄,此案是開封通判曹六郎查辦的,不如請他當殿稟給皇兄和諸公?”


    “好,傳!”


    曹鐸很快就被傳來。看時間,大家都知道,應該早在東華門外等著。


    “啟稟官家...微臣先排查了這三月來開封城中得過百日咳的人家,查得有三十七戶,其中病重的十五戶...微臣派人一一調查,在甜水井二巷向西第六戶李姓人家那裏獲悉,潤九月底,他家小兒百日咳正病重時,有人前來,匿名求購小兒床上的墊布...”


    “李姓人家回憶,他家殷實,用的墊布是蘇州的錦緞料子...開始並不願意出售。隻是那人軟硬兼施,還動用了官府人脈,隻好賣了...微臣順著線索,發現此人是給事中趙大官人府上的外管事...”


    趙挺之臉色一變,連忙上前去要自辨,卻被官家一指,喝令道:“什麽話都給朕憋著,聽完曹通判的案情稟告再說!”


    語氣之嚴厲,前所未有,趙挺之嚇得身體微顫,額頭冒汗,卻真的不敢再出聲。


    曹鐸繼續說道:“小的昨晚在那外管事的自家宅子裏密捕了他,稍加審訊,那廝便招了。說那塊墊布,被一位叫陳三香的尚宮收走了。”


    “陳三香陳尚宮?”官家的話,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是的。那外管事還說,陳尚宮是在坤寧宮當差。”


    官家的臉色變得無比慘白,胸口起伏不定,身邊的梁從政連忙上前去扶住他。頂替蘇珪的監禦藥院李香藥,也連忙端上一碗藥。


    官家在兩人的伺候下,慢慢喝下三分之一碗藥,終於回過氣來。他瞪著餓狼一般的眼神問道:“梁從政,知道這個陳尚宮的來曆嗎?”


    梁從政搖了搖頭。旁邊的李香藥卻遲疑不決,被官家看到了。


    “你知道?”


    李香藥連忙跪倒在地上,“小的跟陳三香是同鄉,很多年前就認識。小的知道,她好像跟陳貴儀是同族,一起進得宮。後來陳貴儀被先帝寵幸,封了禦侍、才人。陳三香一直跟在身邊,主仆情同姐妹...”


    眾人的臉色大變。


    陳貴儀,正是十一哥遂寧王的親母。十年前病逝,紹聖三年,十一哥被封為遂寧郡王,她被追贈貴儀。


    “去,把陳三香這個賤人抓來!朕要好好問問她,為何要毒害朕的皇子!”官家咆哮道。


    梁從政帶著人慌慌張張地去拿人。垂拱殿裏寂靜無聲,隻聽到官家的喘氣聲時粗時細,飄忽不定。


    章惇、李清臣等人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陳三香是陳貴儀的侍女,主仆情同姐妹。她暗害皇子,好讓皇位被陳貴儀所生的十一哥,遂寧郡王繼承,這說得過去。


    在很多人眼裏,立長不立賢,遂寧郡王趙佶繼承大統的機會最大。而且這段時間,不少文人墨客也拚命在報紙雜誌和坊間為他大造聲勢。


    從另外一方麵想,毒害皇子,讓官家悲痛交加,越早駕崩,十一哥的勝算越大。要是再等一段時間,十三哥趙似把京畿禁軍完全整編,十一哥就真的機會渺茫了。


    所以此時下手,合情合理!


    可是,真相真的就如大家看到的一樣嗎?


    很快,梁從政滿頭是汗的跑了回來,卻沒有帶來陳三香。


    “人呢?”官家森然地問道。


    梁從政跪在地上,身子顫抖,連連磕頭。


    “官家,小的帶人拿住了陳三香。不想此獠,剛出了坤寧宮沒多久,趁左右沒注意,一頭碰死在石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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