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之後,終於到了通州。那時是申初,天上烏雲密布,陰暗不明,像要下大雨的樣子,壓得人有些透不過氣來。


    文竺看著那灰暗的天空,心情也如那一般的陰沉,京城,她又回來了,隻是一切已經不一樣。想起父親,想起兄長,又想起那個害她之人,心中不由一痛,她能麽?身為一個隔房的孤女,如何在這莊府建立自己的勢力,如何對付那個幾乎可以對她生殺予奪之人?可使勁的捏了捏手中那隻香囊,她眼中露出些許堅韌,她已經為六妹妹報了仇,她已經死過一次,那麽,她還怕什麽呢?


    窗外,烏壓壓的碼頭上排著長長的船隊,莊家在京中不過是個小官,自是沒有什麽特權,跟在那一排排的船後緩緩靠岸。


    自濟南府以來,暈船情況好了許多的湯氏把眾人叫到了跟前,她畢竟也是官家出來的小姐,雖是沒落,也不是那眼皮子淺的,一早就吩咐了眾人進京後凡事要小心,如今又說了一遍,不要逞那一時之氣,低調行事雲雲。特別是文慧,除了訓話,還單獨找了她,看樣子是極不放心的,弄的文慧那進京的高興勁兒瞬間沒了蹤影。


    一個時辰後,天空開始落雨,船梯搭好,眾人陸續的下了船,早有丫鬟取了油紙傘來撐開,眾人撐著傘急步往碼頭內行去。隻是奇怪竟無人來接,崔管事數日前已經送出信去,通州離京城不過半日的功夫,怎麽說也應該到了。


    崔管事無奈,冒雨雇了數輛馬車,先將夫人小姐送到碼頭上的客棧上,又跟船家商量,待這雨停了再來卸行李。船家是老實人,自應下不提,崔管事又吩咐了忠伯在船上住著,自去想法子尋莊家二房的人。


    眾人在客棧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天色放晴,崔管事方領了一個精瘦精瘦的仆人進了門,一見那人。文竺心中不由冷笑,陶氏這是對老家的人不滿。打發要飯的呢,竟然派了這個人過來相迎。[.超多好看小說]


    別看這人精瘦的,眼睛卻閃著光,他穿了一身普通的下人衣服,先給湯氏行了個禮,方道,“小人吳三,給四夫人請安了!”


    湯氏見了卻沒說話,隻等他解釋。他聽著沒動靜,便也不待湯氏說話,自行站了起來道,“昨兒個小人到了碼頭之時正下大雨,四處問詢了一番也沒有找到。想著夫人小姐們定是今日才到。隻得回了客棧,今兒一早又去打聽。這才碰到了忠伯……”


    這話說的半點破綻沒有,但湯氏卻不是那沒出過門的鄉下婦人,她看著吳三輕浮的目光,輕哼了一聲道。“你家夫人呢?”


    再怎麽說,也是老太太安排的,又遞了書信,就算二老爺不過來相迎,陶氏也應該過來,哪怕隻派個子侄過來也是對老家人的尊重。這下人一看就是那精滑的主兒,昨兒個定是看著下雨,想著接了人也回不了城,這才怠慢了,找了這麽個借口。


    吳三聽了略有些吃驚,他聽說是個鄉下小地方來的婦人,還帶了兩個小姐,既沒有男丁,也不是長輩,心中便有幾分的輕視,自己家的夫人也不是這麽上心,便偷了個懶,沒想到一來就碰了釘子。


    身為莊家最有名的精滑之人,他雖不是管事,但陶氏卻也樂意用他,主要是他的嘴巴油滑。此時他心中不以為意,隨口就道,“我家夫人惦記多時了,當然是要親自來接,奈何出門前一日突然犯了頭疼,隻得在家躺著,這大公子和二公子都還在書院,尚未休沐,隻得派了小人過來……”


    雖是受了怠慢,但找不著正主兒,這下人嘴皮子溜,湯氏便忍了一時之氣。心裏卻是有了計較,她給畫屏使了個眼色,畫屏心中明白,隻取了一個大大的賞封給那吳三,口中卻道,“你辛苦了,我家夫人說本想著給個大的,但你昨兒個竟沒找著我們,回頭稟了二夫人說不準要罰你,這賞錢自然也不好給多,隻給你個三等的,讓你長個記性。”


    那吳三不疑有它,心裏沒悔死,這三等賞封都這樣了,若是自己早早的來接,豈不是多多了。


    這邊吳三暗自悔恨,那邊湯氏又吩咐了幾句,眾人重新換了衣裳出來。崔管事吩咐了人將那些箱籠抬下了船,又裝到了雇來的馬車裏。吳三帶來的幾輛莊府的馬車,坐人剛剛好。


    眾人出了客棧,丫鬟將腳凳擺了,夫人小姐們便陸續的上馬車。


    急促的“嗒嗒”聲傳了過來,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飛奔而來,停在了客棧的外麵。文竺一時看的眼睛濕了。


    一個穿著玄色領袍的高佻男子從馬上跳了下來,高鼻大眼,自有一股氣度。他快步走到湯氏的麵前,衣襟一撩,向前一步跪了下去,“侄兒文定來遲,請四嬸娘恕罪!”


    看在文竺的眼中,文定似已經變了,不再是那個平靜親和而略帶了羞赧的兄長,此時的文定舉止大方,秀雅的眉宇間隱隱有了剛毅。是自己的死改變了他,還是他真的長大了,父親應該很欣慰吧。


    就在文竺的發呆中,湯氏已經下了腳凳,將文定扶了起來,“侄兒快起來,你能來接嬸娘,嬸娘就已經很高興了!”看著文定衣衫上的水漬,湯氏猜測這個侄兒想是今兒一早特意從書院趕來相接的,不覺得眼中帶了幾分親切,指著文慧和文竺,“這是你四妹妹和六妹妹!”


    文慧連忙福了一福,稱了一聲,“二哥!”


    文定道了聲好,又轉過身來看文竺,卻是吃了一驚,他驚訝著道,“這是……六妹妹文竹?”


    文竺這才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麵,忙輕輕拭去,開口掩飾,“二哥對不住,我隻是想起那一年跟祖母一同進京的時候。你,還有二伯父。還有大堂姐……”


    湯氏心下明白,這孩子跟二房的大姑娘曾小住過一陣,感情自不一般,文定跟那大姑娘是親兄妹,容貌也略有相似,所以才失態了,她遞了帕子過去道,“好了好了。見了二哥是喜事,莫要哭了。”


    文定眉頭略皺了一皺。猶豫著道,“六妹妹……和我那大妹,真有些像呢!”


    一時間文竺又落下淚來,有多久,沒有人這樣叫過她了?可是她不能失態,隻得狠心的轉過頭去,輕輕用帕子將眼角的淚滴拭去。


    轉眼,眾人都上了車,文定騎著馬在一旁跟著。又找了來吳三訓斥了一頓。吳三嘴上認了錯,心裏卻是不服,雖是少拿了賞錢,但家裏是大夫人做主,這位二少爺再是舉子也管不著這些庶務。自己隻要麵上過的去便罷了。大夫人既然不怠見的人,自己又幹嘛去討好?


    陶氏在莊家其實算是二夫人。但因著莊崇禮之前是有元配的,陶氏便很忌諱這個“二”字,因此,便讓下人們都喚她大夫人。莊崇禮對這些鎖事並無在意,隻要不回老家,自然也沒人管她。


    吳三心中有氣,覺得賞銀拿的少了不說,還被少爺罵了一頓,回頭在陶氏麵前可要叫幾聲委屈才是,自己是陶氏派出去的,這位四夫人對自己無理不說,還跟二少爺告狀,自己失了顏麵,可不就是莊府和大夫人失了顏麵。他卻不想想,完全是湯氏覺得被怠慢,才故意如此。


    不過剛到一日就受此委屈,以後若是住在莊府,可要麻煩了,想到這兒,湯氏便有了在外租個小院的想法。


    文竺還不知道人還沒到莊府,湯氏就已經對陶氏的印象大打了折扣,甚至想搬到外麵去住了。她低頭把玩著手中的帕子,腦海裏卻是那波瀾不起的靜湖,還有冬桃和寬兒的臉。


    半日之後,馬車終於進了城,一路行進在寬闊的道路上,文竺忍不住將車簾撩起個縫向外看去,她又回來了,看那遠處的紅牆黑瓦,看那街邊的雜耍,還有馬車旁騎馬行進的文定,她偷眼看去,心中一陣酸澀,眼看就要落下淚來,隻得放下了車簾,生生的將那淚水忍了回去。好在同車的文慧也在另一側看著窗外的街景,並未在意她的失態。


    幾聲鑼響將文竺的思緒喚了回來,她撩起車簾,衝著鑼聲傳來的聲音望去,隱約看到一匹掛著長長紅綢和碩大花球的高頭大馬從遠處緩步走來。轉瞬,幾排鞭炮被人點上,與鑼鼓聲響成一片,刺鼻的火藥味傳來,文竺等人皆捂了口鼻。


    隨著緋紅色的煙霧混雜著碎屑逐漸散去,露出那馬上高大俊朗的少年,他穿著大大的紅袍,頭戴烏紗,濃眉大眼,麵色紅潤,隻是那片嘴唇卻是太薄了些,薄的隻看到一線暗紅。


    “快看,狀元來了!”前方的人群擁擠,不時有人喊著,原來是狀元遊街。


    馬車不得已停了下來,但此景卻是難得,眾人都撩起車簾來看,最積極的就是文慧,她瞪著雙不大的眼睛,饒有興致的看了過去,待看到那馬上的少年,不由麵色一紅,抿嘴笑了。在她眼裏,這狀元可不是比她那指腹為婚的未婚夫要強去百倍。


    忽然,街尾處的人群一陣騷亂,隨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同樣的一匹高頭大馬衝了進來,看熱鬧的人們驚慌失措地向路邊躲去,連圍著放炮打鑼的衙役小廝都被嚇的回避到一旁。


    馬上坐著的是一位同樣的年輕人,隻看背影,那一身的錦衣華服,定然是權貴子弟。


    兩匹馬眼看就要相撞,那狀元郎卻不閃不避,濃濃的眉毛下麵那雙深邃的眼睛並無半點驚慌,隻是薄薄的嘴唇抿的極緊。文竺也心下歎服,這份鎮定自若自己是比不得的。


    倒是文慧已是“啊”的一聲捂住了嘴,眾人不由都替那人擔心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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