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婆子行過禮後,又領了七八個婆子進來,江蒲一眼看去,但見一個個都是粗手大腳的,顯然不是府裏當差的。她們僵硬地給劉氏、江蒲行了禮,便都怯懦地低了頭。


    劉氏抱著手爐,眼睛圍著她們直打量。江蒲拿不準劉氏想做甚麽,隻管低著頭吃茶。


    陳婆子挨到榻邊,躬身俯首回道:“她們幾個都是極老實本份,辦事小心的,且是多兒多女,照顧孩子極有經驗的。”


    劉氏邊聽邊點頭,轉向江蒲道:“素素,你看著誰合眼就帶了去放在屋裏,羅綺再有一個來月就要生了,你又沒帶過孩子,備著個人也不至於臨時慌了手腳。”


    “啊?”江蒲抬了頭,發出個疑惑的聲音,聽劉氏話裏的意思,莫不是要把羅綺的孩子,抱來給自己養?可是這種拆散人家母子的缺德事,自己是一點都不想做啊!


    當下她心思一轉,試圖推掉這件不人道的差事,“娘親也說我從沒帶過孩子,小孩子家又嬌嬌弱弱地,倘若有個甚麽,那孩子又是不我親生的,隻怕人家要說三道四。倒不如由著羅綺帶去,好不好的也……”


    “胡說!”


    江蒲還在滔滔不絕地往下說,劉氏已怒聲喝斷。爾後又抬眸看了眼陳婆子,陳婆子識趣地帶著那幾個婆娘退了出去,臨走前還不忘把桑珠也拉了出去。


    待人都退了出去,劉氏才沉下臉,疾聲訓道:“你也真真是糊塗,咱們家的規矩幾時由得奴才帶孩子了?且不要說羅綺了,就是你姨娘,一個良家妾頭上又頂著個貴字,三兒也由不得她親手帶的。”


    看著江蒲低頭聽訓的樣子,劉氏歎了聲,緩緩了語氣,繼續道:“你也不想一想,羅綺若是生個女兒還也就罷了。若生的是個小子,正正經經是長房長孫,雖不是嫡出,身份也比其他庶子女尊貴些。怎麽能由著羅綺帶呢?這叫外人看了去,心裏怎麽想?羅綺若將孩子教導的好,沒人念你的好自是不用說的。可但凡有一點不是,就是你這個嫡母故意要毀了孩子!”


    說著,她又往江蒲那邊湊了湊,壓著聲音道:“再說了如今你又無所出,把那孩子抱到身邊帶著,將來還不就和親生的一樣!”


    劉氏這番層層遞進的說辭,是把各方麵都考慮到了,壓得江蒲頭都不敢抬了,更不用說反駁了。所以,她心裏再不願接受,嘴上也隻有應下:“是媳婦欠思量了。”


    江蒲的打算是如今且應下,最多將來讓羅綺多來看看孩子,反正都住在一個院子裏。


    聽江蒲這麽說,劉氏欣慰地點了點頭,拉了她在身邊坐下,慈和地道:“好孩子,姨媽知道你委屈,可又有甚麽法子呢!我瞧這些日子,漸清倒是和你親近了些。你自己心裏也要有個盤算,生下個一兒半女的,將來這府裏誰還越得過你去?就是你院子裏的事,塗嬤嬤年紀大了,該管的你也該管起來,成日裏抱著書躲在自己屋裏怎麽行呢……”


    江蒲一直都低著頭,由著劉氏的話左耳進右耳出,可聽最後那一句,她心頭禁不住一顫。原來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眼裏。


    劉氏喋喋不休地教導著江蒲為婦之道,屋外的小丫頭稟道:“塗嬤嬤來了。”


    劉氏聽了掩了話頭,吩咐道:“快請她進來。”她話音未落,塗嬤嬤就走了進屋,還不等她見禮,劉氏就已喚小丫頭道:“趕緊給你嬤嬤搬個繡墩來。”


    “老奴這怎麽當得起呢!”塗嬤嬤推讓著,小丫頭已搬了張繡墩來,劉氏硬把她近摁著坐下,“漸清雖是跟在我身邊大的,可我操的心哪有你多,如今他娶了媳婦,大事小情的還不都是你管著。”


    劉氏說話間,小丫頭端了茶上來,劉氏朝江蒲遞了個眼神,江蒲很想裝沒看到、不明白,想了想還是算了。劉氏也是為自己著想不是,自己也就當是敬老好了。


    江蒲起身接過茶盅,“嬤嬤喝茶。”


    塗嬤嬤見江蒲親自給自己奉茶,忙站了起來:“大奶奶快坐下,老奴可怎麽當得起。”


    之前劉氏也曾多番明示暗示過薑樸,讓她對塗嬤嬤恭敬一些,可薑樸不是當沒聽見,就當沒聽明白。沒想到這回一個眼神過去,她就乖乖聽話了。劉氏的圓臉上的微笑怎麽也止不住。


    “老塗你就隻管坐著吧,平日裏你替她管著院裏的大小事不說,漸清有點甚麽事也都是你在操心,受她一杯茶還受不起麽!”


    塗嬤嬤本是來向劉氏回稟徐漸清傷情的,可她聽劉氏左一句操心了,右一句替奶奶管事,而有關徐漸清的傷,卻是一字未問。話裏話外的意思,她還能不明白麽。


    既然人已開口了,自己還是識趣點,反正院子裏也沒甚麽要緊的事。


    “太太真是折煞老奴了,老奴正想說忙過了正月,就解職出去享享輕閑……”


    “你趁早別想這樣的好事!”出乎兩人意料的,劉氏把她的話攔了下來,駁道:“羅綺眼皮子上就要生了,你甩手走了,素素從來就沒經過事,怎麽顧得過來。”


    江蒲坐在椅子上,低首微微而笑。這個劉氏不愧是從宮中出曆練出來的,厚黑之術還真是玩得純熟。分明是想罷人家的權,卻偏偏擺出一副苦苦挽留的樣子,要人家再三再四的請辭,借以顯示自己的仁厚。


    “老塗,你看人看得準,幫著素素挑兩個人使。”


    江蒲出神的工夫,陳寶瑞家的又把那幾個婆娘領了進來,這回劉氏直接就問塗嬤嬤了。


    經過剛才那一番話,塗嬤嬤哪裏會真的回答,笑著回道:“老奴看著都很好。”


    對於塗嬤嬤的識趣,劉氏很受用,轉眼看向江蒲:“既然你塗嬤嬤這麽說,素素你看誰合眼,就帶了去。”


    江蒲在心裏微微一歎,心道,看來劉氏是鐵了心要捧自己上位了,這可怎麽辦呢!江蒲應了聲,抬眸看向那幾個婆娘。奶奶滴!還真和塗嬤嬤說的一樣,都很好。


    真要在這幾個婆娘裏挑個好的出來,江蒲能拿出五六套辦法來。可問題是她不想挑好的啊,她還想借著這件小事,讓劉氏看看自己的無能。可是,這挑差的她不會啊!


    劉氏瞅著她一臉不知所措的神色,眸色微沉,輕不可聞地歎了聲,看來自己這個外甥女還真是有待調教啊。


    “寶瑞家的,你把這她們都領到大爺院子裏去,讓大奶奶慢慢地挑。”


    陳寶瑞家的應了聲,就帶著人出去了。塗嬤嬤借機也退出了屋子,江蒲剛要跟著一起走,卻被劉氏叫住,教導了她一大番挑人、用人、治人的法子!


    聽得江蒲險些翻了白眼,心裏哭道,早知道就不裝傻了!


    江蒲好容易從劉氏屋子裏退了出來,帶著桑珠、塗嬤嬤出了院門,仰頭一聲長歎,終於擺脫了沒完沒了的嘮叨。低頭的時候,她無意間瞥見,秋雁朝李氏的院子拐了去。


    難不成王篆香這會還在李氏院中?她歪了歪嘴,算了,人家的閑事不管為妙!


    江蒲還沒進院門,就聽院裏有人說道:“你這傷別的倒沒甚麽,隻是後天就是十六了,你們府裏少得要請客擺酒,到時候那幫混帳小子見了,少不得要問東問西。叫他們知道你是讓老爺子打得,你就等著,金陵城裏又要議論上好一陣了。不然,就說是是嫂夫人打的……”


    “姓趙的,你甚麽意思啊!”趙元胤話音未落,江蒲已怒衝衝地趕了進來,甚麽是損友,說的就是趙元胤!


    趙元胤渾不在意,笑嬉嬉地唱了一諾:“喲,嫂夫人回來了。”


    看著他豔若桃李的笑臉,江蒲心裏氣急,然眼珠子一轉,卻又開口笑道:“說是我動的手,隻怕人家會笑相公懼內。倒不如說是趙相公一時失手,又能取信於人,又不至於丟了相公的臉麵。”說著,她轉向徐漸清柔柔一笑,“相公以為如何呢?”


    徐漸清忍著笑,點頭道:“這倒是個好辦法。”自己這位夫人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好甚麽好!”趙元胤瞪著徐漸清駁道:“有塗泰在,哪個外人能傷著你?他們一看我完好無損的樣子,就知道你騙人了。”


    “這麽說的話……”江蒲笑得越發的燦爛了:“就勞煩趙相公和塗泰補上一架嘍。”


    趙元胤張大了嘴瞅著江蒲,說不出一個字來,這個女人的腦子是不是專門長來整人的啊!偏偏徐漸清還吩咐塗泰道:“沒聽見奶奶的話麽,趕緊的!”


    他這裏話還沒說完,江蒲就打發丫頭道:“去,搬幾張椅子出來,拿些果點,再把兩位姑娘請了來。”就說話這會工夫,夫妻倆已然坐了下來,一副等戲開鑼的樣子。


    趙元胤仰天長歎,“交友不慎啊!”


    不想塗泰還一臉正經地道:“不然,趙相公直接讓我轟兩拳在臉上就算了。”


    “你……”趙元胤兩眼一翻,差點氣暈了過去。


    “姓趙的,要打就打能不能別那麽磨唧,又不是娘們兒!”


    江蒲話才說了,就見羅綺、心漪一前一後從自己院子裏走了來,她眉頭微微一蹙,心漪是每天都要來給自己請安的。可那個羅綺,自己明明是免了她的規矩的呀,她今天跑到自己院子去,是個甚麽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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