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徐府中華燈如晝。徐漸清坐和江蒲坐在堂屋上首,左手邊坐著,已經在打盹的薑殳。


    心漪垂首侍立於江蒲身後,趙顯媳婦並桑珠則站在另一旁。花鈴兒怯懦的縮著身子,站在堂屋正中間兒。她腳邊跪著一個十三、四歲,並不算瘦弱的少年,隻是這會,他的身子如秋葉一般,瑟瑟發抖。


    江蒲低垂著眉眼,撥玩著自己腰間的如意同心扣。徐漸清也垂著眉眼,拿著茶蓋子一下下地撇著茶盞中的浮沫,“阿蘇啊,花玲兒說,趙嫂子把小相公交給阿蘇你,是真是假啊?”


    名叫阿蘇的小廝但也有些膽色,竟是應了下來。


    “那,小相公又是怎麽跌下來的?”徐漸清依舊垂著眸子,口氣不輕不重,哪有半點做身為父親的焦急惱怒。


    阿蘇磕了個頭,挺直了腰板道:“小的不知道。小的看著小相公沒一會,趙嫂子就回來了,小的給小公爺拿書便往學堂去了。”


    這倒是江蒲預料外的情形,驚愕之下不由朝趙顯媳婦看去。


    “你胡說!”趙顯媳婦臘白著臉,氣急敗壞地跪到徐漸清夫妻二人麵前,發誓道:“小相公若是在奴婢手上摔得,就叫奴婢的兒子不得好死……”


    “夠了!”江蒲陡然喝斷,落在趙顯媳婦麵上的眸光帶了遮掩不住的厭惡,這是甚麽母親,為了自己的清白竟那般咒自己兒子,“有話你說就是,好好的把孩子扯進來做甚麽,小相公可經不住呢。”


    趙顯媳婦這才抽抽嗒嗒地道:“我取了氈子正要出來呢。忽聽見小相公哇地一聲大哭,急忙趕出來一看,小相公已跌在了地上。”


    “你倆個各持一詞,偏偏那會又沒人在場,這可叫我信誰好呢!”徐漸清纖細的手指嗒嗒地敲在桌案上,忽地轉向薑殳問道:“你讓他回來拿甚麽書呢?”


    薑殳正賴在椅子上打盹,聽得姑父相問,才忙坐正了身子,茫然地看著徐漸清,“姑爹你問啥呢?”


    江蒲一記冷眼瞪過去。把問題重複了一遍,薑殳很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幾下,“我能拿甚麽書,還不就是外邊書肆賣得那些。”


    “你上學堂帶那個去做甚麽?”江蒲問完,才發現自己壓根沒抓住重點。最主要的是,他才多大啊,就看那些東西。這紈絝未免也裝得太過了。


    隻是這會她也不好細問,深吸了兩口氣,將話題扯了回來,“即分不出真假來。隻好你倆個都罰……”然而,她話音未落。塗嬤嬤領了兩個小丫頭進來回道,“回爺、奶奶。適才老奴在外邊問話,無意間聽得這兩丫頭晌午的時候,躲在穿堂裏偷懶。”


    徐漸清的這個院子有前後兩進,卻不似徐漸明那邊,用一道垂花門相隔,反而以穿堂相聯。又因著前邊除了間外書房並不住人。至於進出,諸人都圖小門順腳。


    因此那個前院倒是少有人去的。那個穿堂每日倒是門窗洞開的,坐在裏邊院中的情形便都瞅在眼內,的確是個好躲懶的地方。


    “是麽!”徐漸清終於抬起了眼眸。瞅著那兩個小丫頭,麵上泛著微笑,隻是那語氣卻比臘月的寒霜還冷。直叫人心頭打顫,“你們若是照實回話也就罷了。不然……”


    不等他把話說完,兩個小丫頭都跪了下來,邊哭邊道:“咱們在穿堂裏親眼瞅著,趙嫂子把小相公交給阿蘇看著,可是趙嫂子前腳才進屋,阿蘇他後腳就回院子去了,爾後小相公就跌了下來了。”


    “阿蘇,你還有何話可說?”徐漸清語氣依舊不帶惱意,嘴角似乎還含著笑。


    那小廝一邊嗑頭,一邊哭道:“小的那會是犯糊塗了,想著不過就是進去拿本子書,不會出甚麽事的……”


    他還未哭完,已被薑殳一腳踹翻在地,“犯糊塗!我告訴你文煜沒事便罷,若是有事。哼哼,小爺就把你拆零碎了拿去喂大黑!”


    “薑殳,你胡說甚麽呢!”江蒲把侄子給摁回了椅子上,又瞟了眼跪伏在地的阿蘇,最後問徐漸清道:“你看這事怎麽處治好呢?”


    徐漸清站起身撣了撣袍子,道:“我外頭還有應酬,這些個事你看著辦就是了。”言畢,頭也不回的大踏步而去。


    江蒲這才轉眸看向地上的阿蘇,不過還隻是不大懂事的半大小子,況且就是打死了他,文煜的傷又不會好半點,當下歎了一聲,“罷了,把他給關到二門外去,明朝打十板子,再扣他三個月的有錢,以後再不準放他進二門就是了。”


    眾人聽了無不愕然,他闖下這樣的大禍,就算不打死,也是要被趕到莊子上去,不想大奶奶竟發落的這般的輕。


    連阿蘇自己也甚麽震愕,看著江蒲好一會,才含淚磕頭道:“小的謝過大奶奶。”


    江蒲揮手道:“去吧去吧,以後可少犯些糊塗,不然指不定哪天就把小命給糊塗沒了。”一麵說,一麵又向眾人道:“時候不早了,大家都回屋歇了吧。”


    眾人應聲退去,江蒲帶著桑珠到東廂看了看文煜,又交待了趙顯媳婦一車子的往左,然後才回屋去。


    月色如水,灑了一片清輝,站在小院子的月亮門洞前,薑殳冷笑著問道:“姑媽信那小子的話?”


    江蒲愣了下,“信不信的有甚麽打緊,怎麽說他也不過是旁人手中的一顆棋。問清楚了又怎麽樣,人家可不就是看準了時機,才動手的麽。”


    兩個孩子同一日出事,她若是相信這種巧合,豈不是腦子進水。隻是這二者之間,有甚麽聯係呢?劉氏才走了不到一日,府裏就生出那麽些變故,往後的日子隻怕是不太平呀!


    “那姑媽以為背後的人是誰?”


    江蒲站在石階上。看著天上那輪殘月,笑得不甚分明,“毫無根據,猜也是白猜!”說著,轉頭瞪向薑殳,從手籠裏伸出手,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喝問,“倒是你,看的都是些甚麽書!”


    薑殳一麵哎喲一麵護著耳朵,“姑媽。我沒有沒有啊!”


    “沒有。”江蒲眉梢一揚,“那你叫他拿的是甚麽書?”


    不想薑殳麵上卻森冷了起來,壓著聲音道:“壓根就不是我叫他回來的!是他特地瞅了沒人的時候,向我告假,說他母親病了。要去請大夫。”


    江蒲一愕,鬆開了侄子的耳朵,“那你做甚麽替他圓謊呀!”


    薑殳負手而立。麵容上雖還略帶了些稚氣,可是堅毅的眉眼卻透出與他年紀不符的冷峻,“自然是和姑媽放過他的原故一樣啊。難道還真把事情鬧到一發不可收拾麽?況且,咱們這般和稀泥。不論對手是誰,心裏肯定憋得慌。而咱們卻能趁著這段時候好生查上一查。看看到底是誰在背後玩花招。”


    月色下他站立如鬆,身上那一襲團蟒素袍,潔白如玉,襯得他英姿雋爽,氣宇不凡。這樣男孩是天生是縱馬疆場的大將,困在深宅大院裏和一幫婦人玩心眼,實實在在是委屈了他。


    江蒲忽然覺著自己很無力,原以為把兩個孩子帶到身邊,便能護得了他們。而事實上隻不過是將他們從一個泥坑,拖到了另一個泥坑罷了。


    當下她有些頹然的揮了揮手道:“好了好了。這事我自會留心,你隻給我老實呆著少惹些麻煩就好了。”


    薑殳隻當她是累了,乖巧地應了聲。就回自己院子去了。江蒲回到屋裏洗漱了,便歪在床上等徐漸清。可這一日她也實在是累了,等著等著,竟自睡了過去。


    待她醒轉,已是次日天大光了。江蒲先是想著不用請安,可以多睡一會。轉念一想不對,自己還要往劉氏那邊去辦事呢,苦笑著歎了聲,自己甚麽時候才能過上清閑了日子啊!一麵又叫了桑珠、梅官進來,梳洗起身。


    她坐在妝台前從鏡中看著梅官整理床褥,忽地想起自己昨晚上沒等著徐漸清,心裏不免好笑,自己也沒做甚麽事呀,怎麽就累成那樣了。當下便問道:“昨晚上大爺甚麽時候回來的?我竟一點聲響都沒聽到。你們可有打發大爺用過點心呀?”


    聽了江蒲的話,桑珠、梅官二人手上動作不由得都是一頓,沉呤了半晌,桑珠方才回道:“大爺,昨晚上沒有回來。”


    “沒回來!”江蒲不禁微蹙了眉,又吩咐道:“趕緊叫廚裏做一些紅粥黑米粥,並蒸一些糯米糕,等會給他送到衙門裏去。”


    徐漸清在監造衙門當差,多是和一些商賈來往,應酬交際那是斷少不了的。丈夫夜不歸宿,江蒲心裏雖有些不快,可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再則她的性子,也不是那種能鬧的女人,給徐漸清一兩個冷臉已是很了不起。


    再加上徐漸清每每都會來賠禮,弄得江蒲氣也不氣不起為,時日一久便漸漸的習以為常了。


    隻是有一回因著第二日是休沐,所以徐漸清早起便回來了。那會江蒲正好要往劉氏院中去,恰撞見他刹青著臉,被塗泰背著進來。


    江蒲登時嚇住了,她頭一回見喝酒能喝成這樣的。當下連忙叫桑珠去向劉氏告了假,自己則留在屋裏服侍了他一日。可還是連吃了三五日的粥,才算把腸胃養了回來。


    自打那以後,隻要他在外應酬。江蒲定會給他準備些養胃的吃食。


    梅官聽了這話,委屈地憋了嘴正要張口,卻被桑珠一眼瞪了出去,“今朝小茶房裏有水晶包、蛋黃餃、翡翠燒麥,奶奶揀哪一個佐粥呢?”


    江蒲想了想,很貪心地道:“每樣都來一點吧。”


    主仆倆正說著話,心漪已裝扮得整整齊齊地走了進來,“奶奶安好。”


    江蒲忙伸手去扶,“早飯吃了沒有,我這裏正要傳呢。”


    心漪低頭,羞澀一笑,“早起服侍大爺,便順帶著吃過了。”


    江蒲的笑容登時僵在了臉上。(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名門大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生當如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生當如樗並收藏名門大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