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疼痛


    韋行轉身直奔韓青處,冷良剛把韓青護送回自己房間。


    韓青繼續用疑惑的目光看著冷良:“依你說,溫琴很善良?不想傷人?看我死了,居然用這麽多功力來救我?”


    冷良無比淡定地:“多嗎?那一定是他一念之差,或者一時失手。”


    韓青看著他,你說謊!他看不出來冷良說謊,冷良是什麽人物啊,謊言專家,他都能把自己說服認為自己說的是真的。


    可是他確定冷良在說謊。


    這世界上隻有二個人有這種內力,不是溫琴,就是韋帥望。韓青內心刺痛,韋帥望,你要是敢這麽幹,我!我真想殺了你!


    冷良見韓青呼吸急促,知道他又擔心韋帥望,隻得慢悠悠道:“這點功力對溫家人來說,雖然是損失,卻算不得什麽損傷。死不了人的。”


    韓青略微舒口氣,轉念,不對:“你怎麽解的毒的?可否借方子一看?”


    冷良笑笑:“這個,掌門,炸藥的方子是你弟子的,你可以要回去。我的方子,不方便給掌門看。冷良還要靠這個活命呢。”


    韓青氣餒,有鬼!有鬼!


    韋帥望!你跑到哪去了!


    韋行一進門,看見韓青麵色如常坐那兒一臉心事,當即悲喜加交:“韓青!”


    韓青一把抓住他手:“帥望呢?”


    韋行目光閃爍:“帥望……他!噝,喲!”我的手!你好大力氣!


    韓青鬆手:“抱歉,一時沒控製住。”


    韋行呆呆看著韓青:“你不是受傷了?怎麽你這內力不減反增啊?”


    韓青咬緊牙關,你也看出來了?“帥望呢?知道他的消息嗎?”


    韋行再一次結巴:“他,這個,嗯……”


    韓青眼睛慢慢紅了:“他……”


    韋行一看,嗯?你想哪兒去了?“他逃走了。”


    韓青一口氣鬆下來:“什麽?逃走了?逃誰?”


    韋行微微不安地,輕輕指指韓青,你,就是逃你啊。


    韓青驚愕:“我?”


    韋行道:“他說,他把溫家給滅了。”


    韓青緩緩道:“你是說,老幼婦孺……”


    冷良淡淡地:“他看見你死了,當時就瘋了,沒把過路人一起踩死,已經是克製了。”


    韋行不安地:“他就說滅門了……”


    韓青沉默良久:“我活過來,他更痛苦。”如果我死了,仇恨會讓他的心堅硬。我活著,我給他的教養會一直折磨他。


    一直。


    他不會原諒自己殺害幼兒女子。


    悔恨與仇恨哪個更傷人?我不知道,他因我而做下這樣的事,或者當初我應該選擇……讓溫琴殺了我們兩個吧。


    或者,做個好人真難,一開始就不應該要求自己的孩子做個好人吧?隻要求他按規矩辦事就可以了,仁者愛人,世人卻不見得……


    或者,應該一直讓韋行教養他。


    韓青微微閉會兒眼睛,我累了。


    真不希望自己醒來。


    韋行見韓青沉默,再一次不安地:“你不會,追殺他吧?”


    韓青搖搖頭,我不會,我心疼難當,我隻希望自己沒活過來。


    韋行放心了:“你得跟師父好好解釋,他就要上山來了。”


    韓青輕聲:“你去說吧。”


    韋行愣了愣:“哦,對,你剛受了傷,無論如何,也得歇歇。”不安,不安,這兩個人都不太對,不太對啊,我厭惡這種詭異的氣氛!


    走到屋門口,回頭,看到韓青以手掩麵,疲憊地埋下頭,終於忍不住咆哮起來:“你們這是怎麽了?!不就是屠了個落劍穀嗎?!用得著這樣子嗎?老子功夫好,老子早就去屠他個十回八回了!怎麽著?雞犬不留!你能怎麽著?!”


    韓青微微一驚,放下手,坐直,笑笑:“我沒事,沒什麽。”


    韋行見韓青收起一臉傷痛,勉強微笑,不禁怔住。


    冷良淡淡地:“你師弟被溫琴折磨到沒呼吸沒心跳,等於已經死了,你想他安慰你?”


    韋行好象鼻子上被拍了一板磚:“什麽?!”驚駭憤怒!溫琴竟敢!活該他全家被砍死,如果沒砍死,我再去砍第二遍!同時無限內疚地看韓青一眼,啊喲,我看他能走能動,當他好人一樣。


    冷良道:“要不,你兒子能瘋了嗎?你以為他象你,會隨便出手砍人?”


    韋行終於認識到問題嚴重:“帥望以為他死了?”


    冷良點頭。


    韋行眨眨眼睛,呃,我覺得吧,我好象最好去次落劍穀,看看我兒子倒底幹了什麽,如果有啥出格的,老子得替他收拾一下。


    內心不安,韋帥望那孩子……好是很好的,不過不過……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總之韋帥望是同他不一樣的,他再發火,也不過是把人砍死,挺多從砍死一個變成砍死兩個,還生氣,再多砍一個。韋帥望不一樣……他不一樣,但是,到底怎麽個不一樣,他還真想象不出來。


    想起來韋帥望的淚水,韋行胃裏這個難受,讓他覺得自己好象是餓了。怎麽這麽空蕩蕩地酸痛呢?


    冷秋站在門口,需要好好消化一下剛剛聽到的內容:“韋帥望以為韓青死了,出去砍人,砍誰?”


    韋行極度不安地:“他,他他,他殺了溫琴。”


    冷秋微微震驚:“啊!”小狼崽子,確實有一手。


    看看韋行,咦,你沒手舞足蹈也就算了,居然連個微笑表情都沒有,你啥時候變得這麽淡定的?


    韋行看看天看看地,半晌:“還有溫琴的家人。”


    冷秋“啊”了一聲,良久:“這才一天的時間……”那瘋子是用跑的。跑到溫家去殺了所有人。


    冷秋問:“韋帥望呢?”


    韋行沉默,半晌:“師父想怎麽處置?”


    把冷秋給氣笑了:“處置得不合你心意,你就不告訴我他的下落?”


    韋行結結巴巴地:“不,不是。我,我讓他出去躲兩天……”


    冷秋這回徹底笑了,好徒弟!然後笑容越來越冷,半晌:“你兒子以前闖了禍,哪次讓你頂過缸嗎?”你真信他躲出去了?


    韋行頓住,半晌:“所以,我也覺得,不對勁……”


    冷秋沉默一會兒:“韋行,你帶人去把溫家的現場處理一下,慕容家問,就說咱們覺得歉意,所以特意為溫家收屍安葬。”


    韋行放心了:“我也覺得,應該……”


    冷秋道:“希望他別是連整個鎮子都給炸平了。太不象樣子的話,就算咱們罩著他,他也會為白道不恥,無處立足。”一個被武林人士不恥的人,是不能在冷家做首領的。冷家想做武林盟主,自己的掌門,不能讓人一提起來,就“呸”地一口唾沫吐地上。


    韋行試探:“這件事……”


    冷秋笑:“天大的事,能瞞住嗎?以後武林中提起來溫家怎麽絕了種,總不能說是自然滅絕吧?”


    韋行喃喃:“這個,這個……”


    冷秋道:“讓掌門大人操心這件事好了。偏袒他,他少吃點苦頭,不偏袒他,能博點輿論同情,你兒子反正從小被你打習慣了,你怕什麽。”


    韓青隻是沉默不語,恐怕,他不會回來接受懲罰,他不會……


    冷秋看著韓青:“你得勸他回來。”


    韓青沉默。


    我記得,我在一片黑暗中,從無知無覺,到疼痛難忍,不止是我的手指,我的耳朵,我全身都仿佛刺滿了鋼針,我想睜開眼睛,我努力睜開眼睛,看到光亮與人影,然後,一隻手捂住我的眼睛,看不到,但是,我能感覺到,那隻手,是韋帥望的。


    那是夢嗎?是夢嗎?


    不,不是夢。


    他做了什麽?不能讓我看見?


    那麽,他永遠不會來見我了?


    那麽,何不直接讓我死,何必讓我活著感受永不相見的痛苦?


    韓青慢慢支著頭:“我有點累了,抱歉……”


    韋行過去扶韓青躺下:“你歇著吧,我們不煩你了。”


    韓青沒有回答,他得屏住呼吸,才能壓住哽咽聲。


    關上門,韋行道:“韓青不太對勁。”


    冷秋看他一眼,笑:“如果你兒子為你殺了你,不得不亡命天涯,你覺得怎麽樣才對勁?”


    韋行眨眨眼“呃”,大不了,我同他一起去亡命天涯好了。不過不知道那樣的話,小韋會不會煩死。


    韓青呼吸急促,冷良送上一碗藥。


    韓青搖頭,不,我不用麻醉自己,讓我痛死好了。


    給我再多一點疼痛,讓我可以嚎叫嘶吼,讓我可以掙紮慘叫,讓我可以在地上翻滾。


    我覺得窒息,我覺得窒息,我無法呼吸,可又不能死,比疼痛更難忍受,好想抓破自己的胸膛,把這顆不住疼痛窒息的心髒挖出去。


    冷良再一次把藥碗送上前:“你希望小韋堅強豁達嗎?給他做個榜樣。”


    韓青慢慢睜開眼睛,是,我不能倒下去,我唯一能為那孩子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了。如果我做不到,我至少得假裝我活得很好。


    咬牙,喝下鎮靜止痛的藥,慢慢平靜下來,心口依舊疼痛,肉體卻不再試圖對這疼痛做出反應。他靜靜地躺著,等著黑暗來臨,即使睡眠也不能擺脫悲哀,相反,睡夢中,人清醒時拒絕去想去看的一切悲哀,都真切地浮出水麵,悲哀,傷痛,一遍又一遍在夢裏播放,人類就是這樣療傷的,一次次重現傷口,讓你學會正視它,麵對它,直到麵對麵,不再覺得痛。可是有些傷口……


    就象沒有麻醉的手術,有時候,人就這樣活活痛死了。


    一次次重現傷痛,夜夜從噩夢中驚醒,對於那些過於慘痛的經曆,可能不是治療,而是殺害。


    韓青夢見,一隻手,輕輕蓋住他的雙眼,他看不到,他不知道是誰,他忘記了前因後果,他隻是感覺到那隻手在微微顫抖,他聽到哭泣聲,那隻手離開,他想抓住,卻不能動。


    無盡的悲哀與恐懼。


    他掙紮著,感到窒息。


    韓青表情痛苦地掙紮一會兒,睜開眼睛。


    無限悲哀,不想入睡,卻無力起床。


    良久,再一次陷入噩夢中。


    在夢裏,你永遠擺脫不了傷口。


    韓青在逃跑,不停地逃,上天入地爬山下海,不知誰在追他,不知是誰在不停刹戮,韓青隻看到血淋淋地麵牆壁,從天而降的屍塊,慘叫聲呻吟聲哀求聲,韓青一直在尋找一個人,在屍體中尋找一個人,無論如何找不到。這次,追殺的人有著韋帥望的麵孔,這次,他不停尋找的,也是韋帥望。


    同樣的情節,不同的場景,不停上演,每次遇到困難,舊傷舊夢就會來找他。


    那個疤痕,每次碰都流血,漸漸不再愈合,慢慢靡爛,吞噬生命。


    到最後,怪物來到麵前,韓青平靜地看著他,知道自己將死,卻隻覺得快意。


    他已經,不再害怕死亡。


    有時候,也不再怕痛。


    疼痛也可以,隻是,別把所有溫暖,都一點點奪走,好嗎?生命充滿疼痛,我們因那小小的溫暖堅強地忍耐。別拿走這一切,一盞盞吹滅生命中的小小光亮,隻有一片黑暗時,即使不痛,也不再值得留戀了。


    不想還手,也不想再掙紮,隻是懷著喜悅與平靜的心情等著結束的那一刻。想象中奪走生命的最後疼痛,也許象焰火象閃電,可以最後一次照亮生命。


    再一次醒來,回憶起夢中,自己麵對死亡時的心情,那樣平靜而喜悅,韓青慢慢微笑,我準備好了,死亡卻遲遲不肯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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