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正值初夏時節,主屋小池塘裏的荷花逐漸綻放,粉白的花瓣像個圓滾滾的小紡錘,任由露珠短暫安身。


    樹上知了不知道在唱著何時的曲兒,知了知了叫個不停。


    楊中元早早醒來,趴在床邊看著暖風拂過床上的紗幔,細紗翻飛間,絲絲陽光傾斜而入。


    最近天氣越發炎熱,他們這雕花架子床也換了床簾,可算能透點氣。


    楊中元懶洋洋起身,把長青昨日給他準備好的芒錦長衫換上,這才招呼他打了水和青鹽進來。


    等到洗漱完了,長青便迅速退了出去,一句廢話都不多說。


    楊中元自己坐到銅鏡前,仔細束著發。


    銅鏡之中,一雙修長的手正在烏黑發間穿梭,楊中元恍惚之間,還以為是程維哲歸來了。


    床簾上的珠絡撞擊到床柱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楊中元回過神來,迅速把一頭長發束進四方巾中。


    今日他並不去鋪子裏,卻早早起了床來,陪著爹爹跟小天用過早膳,這才慢悠悠往主屋後院走。


    因為楊中元總要研製新菜色,所以主屋後麵原本廢棄的偏房便被改成了廚房,平時鋪子裏事情忙,楊中元幾乎很少來這裏。


    不過長青早就得了吩咐,早早把這裏打掃幹淨,食材也全部換成今日剛剛送來的新菜。


    楊中元沒讓長青跟著,自己一個人走到後廚,然後便關上了門。


    周泉旭見長青從後頭回來,便笑著問他:“沒讓你幫忙?”


    長青搖搖頭,恭敬道:“回老太爺話,沒有。”


    周泉旭聽了笑笑,彎腰捏了捏徐小天的鼻子:“咱們今個有口福了,回頭要謝謝你哲叔。”


    徐小天聽了他的話,立馬睜大眼睛:“真的?”


    周泉旭點點頭:“真的,走,跟爺爺出去轉轉,趁著你韓爺爺不在,你趕緊多玩會兒。”


    “恩!”徐小天大聲回答。


    雖然徐小天是個相當乖巧懂事的孩子,但跟著韓世謙學習的這些日子也著實憋壞了。(.)日日都有讀不完的書,學不完的課,不知道何時是個頭。韓世謙這是第一次教導小孩子,總想把所學一切都教給他,使得徐小天根本沒空纏著楊中元去鋪子裏,隻得乖乖蹲在家學習。


    周泉旭雖然心疼孩子,可也知道他學的都是最有用的東西,於是平時便想著辦法帶他玩,好讓他放鬆一下。


    這邊廂楊中元並不知道祖孫倆在說些什麽,他在食材裏翻翻找找,先拿出兩顆嫩筍,然後便是一把枸杞頭,把這兩樣放一邊,又找出小蕈與特地叫人采來的槐葉。


    先把這些食材用水洗淨泡上,楊中元又去拿了隻黃雞。


    曾有詩雲“堂上十分綠醑酒,杯中一味黃金雞”,這其中的黃金雞,便是用的黃雞。白酒初熟,黃雞正肥,夏初時節,正是吃黃雞的好時候。


    黃金雞的做法不難,隻是雞卻要三四個月大的子雞,皮薄肉嫩,做出來才有雞肉的原味。


    隻要取了新殺的黃雞,用麻油和鹽入水整隻同煮,再加入蔥椒,等到熟了,香味出來,再把雞肉切丁,配了剛熱的白酒,吃起來正正合適。


    等到做好,吞下一塊雞肉,雞肉原原本本的鮮味頓時便能充斥口中現在天色還早,楊中元指簡單處理了一下雞,便去把洗淨的嫩筍改刀。


    今個日子有些特殊,楊中元想要做一道槐葉冷淘,配上最新鮮的三脆澆頭,在炎熱的夏日裏,吃起來肯定鮮爽。槐葉冷淘也不難,但名字卻雅致,冷淘便是涼麵,在這個日子裏吃,最是合適。


    把夏日裏最嫩的槐葉用開水略微浸一浸,然後便研細濾清汁,和麵做淘,煮熟之後盤在碟中,青碧可愛。


    一般冷淘都是澆了醋和醬油來吃,可楊中元今日卻偏要做一個澆頭來配。


    三脆澆頭,想來在這悶熱時候,最是得用不過。


    取了最新鮮的嫩筍、小蕈與枸杞頭,加鹽焯熟,用少許香熟油、胡椒、鹽,再加醬油、醋拌起來,一道清清爽爽的三脆澆頭便成了。(.好看的小說)


    這三樣食材,有鮮有脆,有爽有香,稱之為三脆最是適宜不過。


    等把這幾樣的食材都準備好,楊中元才取了兩條鰣魚開膛破肚,先把魚腸仔細洗幹淨,卻並不打去魚鱗,隻衝幹淨魚上的血水。鰣魚的鱗不硬,又兼具清熱解毒的功效,所以一般都是不去的。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平時處理起這些魚蝦河鮮,楊中元一直迎刃有餘,可今天他卻覺得手上的血分外刺目,魚肉天生就有的腥味仿佛從四麵八方籠罩著他,令他幾乎不能呼吸。


    楊中元皺起眉頭,他憋著氣飛快處理好鰣魚,然後趕緊扔到一旁幹淨的盆子裏。


    等做完這一切,他洗幹淨手,這才跑到廚房外麵狠狠喘了幾口氣。


    大概是沒有睡好吧,楊中元如是想著。


    他抬頭看了看外麵的天色,見已經臨近午時,便不再想這些有的沒有的,轉身回了廚房,繼續未完成的工作。


    把冷淘揉好醒上,再把雞肉煮進鍋中,然後他才開始調蒸鰣魚用的調料。


    鰣魚是極為名貴的魚,與河豚、刀魚一同被稱為“沙羅三鮮”,隻純用料蒸煮,出來的味道也是極鮮。因為鰣魚名貴,所以一般人家也並不吃得起,但楊中元對吃實在是太執著了,就算他並不是個浪費之人,也毫不猶豫把僅見的這兩條買了下來。


    心底裏,他想把世間最好的味道都送到家人桌邊,讓家人都能品嚐到至珍之味。


    有詩雲“芽薑紫醋炙鰣魚,雪碗擎來二尺餘。南有桃花春氣在,此中風味勝蓴鱸”,隻這一首詩,便能窺見鰣魚的鮮美滋味。


    楊中元的做法跟詩中講的還是略微有些區別,他把花椒、砂仁、醬研磨細碎,另外再加一些糖和豬油,出來的味道更甚。之後便取出平時溫酒用的錫鏇,把魚放入,然後用剛調的調料再加入水、酒、蔥一起淋在魚身,下鍋蒸熟即可。


    做完這個,他便又去拌三脆澆頭,等到都做好了,廚房外麵突然響起長青的聲音:“元老爺,老太爺跟哲老爺已經到了門口。”


    楊中元一聽,立馬扔下廚房裏的鍋碗瓢盆,草草洗幹淨手,把膝上的圍裙隨便一扯,打開門便往外跑。


    長青站在原地看他背影,想要跟著他跑出去,卻不料身後的廚房裏傳來燉煮的“咕嘟”聲,長青的腳步頓了頓,最後隻得無奈留下來照看廚房。


    他雖然並不是大廚手藝,可也會做一手家常菜,楊家人口簡單,程維哲跟楊中元經常不在家用膳,楊中元又不用他時時跟著,所以其他幾口人的飯大多都由他來做,照看一下塘火,不可謂不簡單。


    頭上太陽很大,耳畔知了吵吵鬧鬧,楊中元一路小跑,終於在臨近院門的時侯緩下腳步。


    說實在的,十天未見,他真的有些想程維哲。


    這一年來,他們幾乎時時刻刻都在一起,嫌少有分開的時候。


    楊中元伸手擦了擦額頭的汗,低頭捋順了衣服上的褶子,這才抬步走了出去。


    他突然想起來,去年他剛回來,程維哲鋪子裏麵有事,許多日子都沒去麵攤,他當時心裏也十分著急,就連煮麵的時候也有些恍惚了。


    可現在,似乎跟那個時候不太一樣了。


    或許是感情變了,也更或許是兩個人真的太習慣生活在一起,如今這樣猛地分離,反叫他們心裏的思念越發深重。


    他想他,思念他,擔心他,就算這個人不在身邊,卻也覺得他似乎還在這座宅院裏。


    臥室的榻上還扔著他經常穿的常服,書房的桌上擺著他還未讀完的書,就連茶室裏的水壺,也還淺淺留了一個底,等著主人回來給它重新洗淨。


    或許是因為熱,也或許是因為擔心,楊中元這段時間都未曾睡好,那個新添的嗜睡毛病似乎一夜之間便治好了。他又變得跟以前一樣,每日早早起來,然後忙忙碌碌。


    楊中元慢慢往前院走去,小路兩旁是新開花的珍珠梅,小小白白的花苞圓滾滾的,有的已經迎著金烏舒展了身體,有的卻還在酣睡。


    花壇後麵,四季桂正垂著嫩黃淺白的花瓣,綻放著輕輕淺淺的香味。


    或許是因為延長了花期,所以它的香味並不如其他品種的桂花,卻能時時刻刻綻放美麗。


    楊中元剛走了幾步,便看到一個身著青衫的高大男子由遠及近。


    雖然離得很遠,麵容甚是模糊,但楊中元卻一眼便看出來人正是程維哲。


    霎時間,楊中元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快了幾分,渾身上下都洋溢著高興與激動,那種戰栗感久久不去,讓他隻能站在原地,呆愣愣看著程維哲走近。


    十日未見,程維哲的麵容卻似乎早就印在心裏,此刻一看,絲毫不陌生。


    程維哲見他呆立原地,眼睛都有些發直,不由有些好笑,他伸手摸了摸楊中元的臉,貼近身體在他耳畔道:“怎麽?不認識我了?”


    楊中元眨眨眼睛,周身那種熟悉的氣息又回來了,他突然伸手緊緊抱住程維哲的腰,大聲喊道:“阿哲,你回來啦!”


    程維哲也環住他的腰,同他臉貼著臉,身挨著身:“恩,我回來了,想我嗎?”


    從兩人接觸的那一刻,楊中元似又活了過來,聽了程維哲的話,他挑眉笑問:“我自然是想你的,你呢?”


    程維哲低聲笑笑,雙手在他腰上細細摸索:“我日思夜想,隻你一個人。”


    他把夜想兩個字念得極重,楊中元紅了耳根,整個人又軟了下來。


    “阿哲,生辰快樂。”楊中元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說道。


    程維哲是真的沒想到他會把自己的生日記得這樣牢,於是再也不管不顧,湊上去同他交換了一個最甜蜜的吻。


    之前十天的辛苦於奔波,仿佛都因他一句話而消散。


    得君如此,夫複何求。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的吃的,都是取自山家清供跟食憲鴻秘。兩首詩第一個是李白,第二個是蘇東坡【都是吃貨……


    感謝凍檸蘇打、愛麗絲的地雷!


    明天最後一天上班,高興麽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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