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八月下旬,衢州天氣逐漸涼爽起來,上午楊誠早早去鋪子裏上工,剛一走到門口便見錢管家正站在櫃台裏算賬。


    錢掌櫃一般都比他們來得早,走得遲,對鋪子的事情非常認真。


    “錢掌櫃,早安。”楊誠禮貌地問早。


    錢掌櫃抬頭看了他一眼,臉上沒什麽表情。他緩緩放下手中的狼毫,沉聲道:“早,隨我來。”


    楊誠心裏一緊,他頓時覺得手心都是汗,可隨即許多早就想好的事情又浮現在腦海之中,他深吸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了下來。


    不能慌,不要慌。


    這沒什麽大不了的。


    楊誠默默跟著錢掌櫃走到後廂,錢掌櫃先是敲了敲門,待裏麵允了,才推門而入。


    這間後廂平時是兩位老板休息之地,平時也隻不過叫錢掌櫃跟餘鎮過去商量事宜,楊誠這才是第一次進來。


    後廂不大,前頭隻擺了一張簡單的方桌,上麵整齊擺放著油燈算盤筆墨紙硯,顯然平時老板經常在這裏算賬。


    再往後去,便被一扇屏風擋住了視線,楊誠也沒心思往那後邊去看,隻把目光放到主位上坐著的楊中元跟程維哲身上。


    距離上次見楊中元,已經二十日有餘,他看起來比以前似乎更健康了一些,臉色也不再蒼白,倒是有些紅潤。


    他知道楊老板是因為有孕所以一直沒來鋪子,今日他破天荒過來,顯然是有什麽事情要兩位老板一起解決了。


    楊誠想到這裏,立馬便了悟了。他也沒去跟楊中元打招呼,隻低頭不言不語。


    他在等。


    可在坐的兩位老板卻都不理他,程維哲笑著同錢掌櫃道:“老錢,吃早食了沒?一起?”


    楊中元好久沒吃餘鎮做的梅菜鹵肉包,突然有點嘴饞,於是兩個人早起便直接來鋪子裏吃。兩份包子,兩份肉末山藥粥,再加兩顆鹵蛋,自家人吃,給的分量相當足。(.無彈窗廣告)


    錢掌櫃笑著搖頭:“老板慢些吃,我先去前麵忙了。”


    楊中元衝他笑笑,點頭讓他出去了。


    等錢掌櫃走了,楊中元又繼續安靜喝粥,程維哲捧著上月的賬本認真核對起來,見他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問他:“吃飽了嗎?再給你取兩個包子來?”


    楊中元猶豫一會兒,還是咬牙說:“算了,柳大夫說不能吃太飽,差不多了。”


    程維哲幫他倒了杯溫水,等他吃完送到嘴邊:“漱漱口。”


    楊中元接過杯子,慢悠悠喝了幾口,這才抬起頭,把目光放到楊誠身上。


    在進來這片刻功夫裏,楊誠原本安慰自己不要慌的心已經有些動搖了。那種被人冷遇與漠視的感覺相當糟糕,尤其他確實心裏有鬼,所以覺得越發難捱。


    直到楊中元抬頭看他,他竟然覺得如釋重負。


    “楊師傅,我想你已經很明白,我們為何找你進來了。”楊中元聲音淡淡的,開口就是這麽一句。


    他這句話明明沒說什麽,可楊誠竟覺得自己一陣心慌,雙膝竟有些軟了。他努力告訴自己大不了便被趕出去,沒什麽好怕的,最終咬牙道:“小的,不知。”


    楊中元一雙漆黑的眼眸認真盯著他,便又開口道:“楊誠,錦繡園的老板分不清事,我們可不是,你糊弄糊弄他還行,糊弄我們可沒這麽簡單。我跟程老板也從來都不虧待屬下,就算你吃裏扒外,我們也給你這十幾天的工錢,你還是另謀高就吧。福滿樓廟小,供不起你這尊大佛。”


    楊誠一聽他這麽說,頓時更慌了,他忙說:“冤枉啊老板,真不是我透的底,真不是我。”


    程維哲拍拍楊中元的手,張口道:“我聽說錦繡園要做鴻雁席?是也不是?”


    這事楊誠還真不知道,他除了在鋪子裏上工,一般都在家照顧爹爹,他早就跟關老板講過,菜譜他還未到手,先緩緩等過幾天再說。(.)沒想到他那麽著急,這樣早便把風聲放了出來,這到底是坑錦繡園還是坑他呢?


    楊誠一下子泄了氣,一屁股坐到地上,人都傻了。


    程維哲見他這樣,估摸著也是被錦繡園的做法坑了,不由心裏越發暢快,扭頭見楊中元嘴角也帶著笑,便知他不再糾結。


    感謝關老板,真是個好對手啊!


    楊誠隻恍惚了一會兒便立馬清醒過來,他突然有點後悔自己這一陣子的行為,想要努力挽回在福滿樓的位置。


    “兩位老板,就算錦繡園放出這個風聲,也不一定就是我說的啊……說不定……”楊誠慢慢站起來,低著頭辯解道。


    程維哲突然出聲笑笑:“楊誠,不是誰都跟你一樣當麵一套背後一套,我前些個日子跟你說的話,都是實話。”


    他說罷,聲音更低了一些,道:“我說隻告訴你要做鴻雁席,便真的隻告訴了你,這也是為何我們今日誰都不找,隻單找你來的緣故。”


    楊誠好不容易支起膝蓋來,聽到他的話不由渾身一顫,他慢慢抬起頭,目光沉沉的,仿佛無光的黑夜:“我,我是有苦衷的……我……”


    “別說了,我不想聽。”他剛挑了個話頭,卻不料被楊中元厲聲打斷,“一個人,應當言而有信,應當堂堂正正,無論有什麽理由,都不能作為背信棄義見利忘義的借口。所以,你的借口我們不想聽,也沒興趣知道。”


    他說罷,頓了頓:“一個背信棄義之人所說之言,聽了髒耳朵,你走吧,不送。”


    楊誠準備了好一長串話在嘴邊,可事到臨頭,人家卻不讓他說。他頓時覺得一陣憋屈,噎在嗓子裏的那口氣想吐吐不出來,憋得他腦袋痛。


    可人家不讓他說,也這樣強硬地讓他趕緊走,楊誠已經明白自己要留在福滿樓再無可能,隻得慢慢站起身,衝他們兩個鞠了一躬。


    然後,他便扭頭往門口走去。


    “等等。”楊中元突然叫住了他。


    楊誠一雙眼睛頓時亮起來,他扭頭往兩位老板看去,希望對方再給自己一個機會。


    卻不想楊中元看著他的目光冷冷的,不喜不怒,一點多餘的感情都沒有,他隻是平靜道:“記得,走的時候找錢掌櫃領了工錢,省得以後有人說我們欺壓夥計。我們福滿樓做不出這樣的事,也不希望平白被人汙蔑。”


    他這話已經說的相當不留情麵,楊誠眼睛裏的光亮瞬間暗滅,他歎了口氣,終於低頭走了出去了。


    等到院中再無其他聲音,程維哲才牽起他的手,笑著問:“痛快點了嗎?”


    楊中元點頭,往他身邊靠了靠,嘴角慢慢揚起:“恩,痛快多了。”


    程維哲笑著看他,眼睛裏滿滿都是溫情:“那就有勞楊老板再多等等,待會兒還有新廚子要來。”


    這一次,福滿樓索性一次招了兩個二廚,兩位師傅的手藝各有特長,一個擅長冷碟,一個擅長白案,直接把餘鎮與趙淩風這部分的工作分擔出去,也給菜譜多添了幾種花樣。


    八月末,處暑已過,夏日不再。


    楊中元已經三月有餘,孩子落穩,終於讓他不用再閑於家中,隔三差五便上鋪子裏看顧一二,程維哲終於有時間忙活茶葉的事情來。


    夏日最後一批茶眼看便要采了,程維哲幾乎兩三天便要去一趟衢沐縣的茶園,看著茶農把最頂上的芽葉采摘回來。


    因為是頂葉,所以采摘極為仔細,這也是今年最後一次采茶,等過了日子,一個冬天都要養樹,待來年開春再出新芽。


    韓世謙年紀大了,程維哲不好勞動師父來操心這個事情,還是自己一個人硬扛著,兩頭來回跑。


    結果大半月下來,楊中元倒是開始胖了,他卻有些消瘦。


    周泉旭擔心完楊中元,又開始惦記他,韓世謙隻好讓他跟著一起翻修家裏的後院,省得操心個沒完。


    既然要做茶,便要有自己的茶坊,索性楊家買的這塊宅子占地極廣,除了前院和後宅,還有下人們居住的後院與後邊的大花園。


    不過他們家的下人不太多,主子也沒多多少,程維哲跟楊中元仔細看過圖紙,便把花園分出去一半,把後院的下人房也劃了兩棟進來,單拿來開個後門做茶坊。


    這事一直都是韓世謙在操持,兩個月間一直沒停,修好了庫房炒屋,又給茶工新修了下人房,等著茶來了便招人進來做工。


    炒茶是個體力活,隻靠程維哲一個人炒百十來斤茶,根本不可能。不過好歹茶坊剛剛建起來,這一年的夏采他們也沒想著能直接掙大錢,程維哲還能一個人咬牙扛過來。


    楊中元肚子漸漸顯懷,看他日漸忙碌起來,自己身體也穩當起來,便日日都去鋪子裏看著,倒也給程維哲減輕了些負擔。


    就這樣緊緊忙活大半月,九月初,福滿樓的第一批新茶終於從衢沐縣送到了衢州楊府。


    楊中元從鋪子裏回家,直接便去了茶坊。


    當看一捧一捧的新茶堆放在貨架上,楊中元問著茶葉清香的氣味,心裏充滿了對未來的向往與高興。


    他們會越來越好的,他堅信在他們一家人努力之後,印著福滿樓大字的茶餅會賣遍大梁大江南北,他們會成為最好的茶商。


    程維哲站在他身邊,一起看著這小半屋子的茶,笑著說:“老孫跟老張采茶手藝相當好,這些茶炒連青紫筍,定都能出上品。”


    楊中元拉著他的手,靠在他身邊笑:“恩,一定可以。”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公子無憂與雪落~的地雷=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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