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傷未愈,新傷又加。


    背後火辣辣的疼痛,致使楚雲額頭泌出了細汗。


    但他默默地忍受著,默默的等待著,等待著母親柳氏消氣的一刻。


    在他的記憶裏,即便他這個兒子再如何的混賬,柳氏也沒有舍得動手打過自己,如今這番荊條抽打還是第一次。


    “嬸嬸,您消消氣,別再打了……”


    就在柳氏氣急不停揮荊之際,從院外衝進來一道身影,伴隨著清脆解勸之聲,少女身影已經來到了柳氏近前。


    楚雲聽著聲音就已經知道,前來解勸的少女,是隔壁徐大叔的女兒徐初夏。


    “嬸嬸,有話慢慢說,可莫要因此氣壞了身子,來,我先扶您坐下。”徐初夏半是阻攔、半是摻扶地安撫柳氏坐了下來。


    “這個逆子……真是氣死我了,本以為經曆此事已經幡然醒悟,卻不想仍舊是劣根難除,要早知如此……”


    柳氏臉色蒼白的喘著粗氣,持有荊條的手此刻還在微微顫抖。


    話音未盡,徐初夏便直接接過了話茬:“要早知如此無可救藥,倒不如讓那幫惡人多教訓你這個不孝子,也省的嬸嬸您生氣啦,嬸嬸您說,初夏說的對不對呀?”


    “對!……”柳氏順著徐初夏的邏輯下去,卻突然覺得有些不對,於是話鋒一變,“不對,就算教訓不孝子,也是我這個做娘的教訓,豈能任由他人欺淩我兒!”


    徐初夏隻是抿嘴一笑,站在一旁不再多言。


    柳氏經由這番轉折,蒙蔽心緒的憤怒終於散去。


    再看兒子額頭冷汗直冒,舔犢之情瞬間襲上心頭,急忙丟掉手裏的荊條:“雲兒,方才娘不該……”


    “孩兒沒事。”楚雲抬起頭看向柳氏,從懷裏取出那份借據,“娘,這是當日孩兒簽的借據,如今算是與賭坊兩清了。”


    “你何來錢財還債,莫不是你做了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情?”柳氏接過那張借據,見正是楚雲簽字的憑據,心中不僅沒有稍安,更多的則是深深懷疑。


    楚雲聞聽這話頓時覺得心裏堵得慌,試想連親生母親如此看待自己,那麽他原來的人品,可真是敗壞的沒有底線啊。


    “孩兒去賭坊不是去賭博,而是去那裏尋鮑衝借錢還債。娘親您也知道鮑衝家裏相對殷實,而且近日他在賭桌上贏了不少,所以孩兒就去向他暫借了三十貫,先補上賭坊的債務……”


    楚雲說起慌來是一點也不卡殼,因為他在回來的路上已經想好了說辭。


    鮑衝的家中也的確殷實,在這南平城中開了一家米糧店,雖說不上大富之家,但要比楚雲家裏要寬裕很多。


    作為楚雲的資深賭友,自然沒少前來楚雲家裏串門,所以柳氏不僅見過鮑衝,而且還打心裏痛恨這個鮑衝。


    沒有別的原因,就是鮑衝帶壞了自己的孩子!


    柳氏聞聽此言先是錯愕一愣,隨後仍舊狐疑道:“可是個不小的債務,那個鮑衝,當真為你墊付了賭債?”


    “是啊娘親,此人雖是不學無術之輩,但好在與孩兒尚有幾分交情。如今先出錢墊付了賭坊債務,也算解了我們的燃眉之急。”


    “孩兒經曆上次之事後,已下定決心是痛改前非,不想娘親為此而晝夜不休,所以才私自作了主張,若是娘親還不能解氣,那就再執荊條責打孩兒吧!”


    楚雲飽含深情的娓娓說著,並將落地的荊條再次撿起來,雙手舉過頭頂甚是真誠。


    這不是做作,也不是楚雲天生就是受虐狂,而是在他楚雲看來,能夠被父母責打也是一種幸福。


    人,在失去後,才會知道珍惜……


    當年他是人人羨慕的天才,年僅十五歲就文理雙修進入了第一名校,隨後僅用不到一年的時間,同時修完了大學九大專業課程。


    這本來是一番大好前途,更是能攀登學術巔峰的新星,可惜從十八歲之後徹底扭曲,他成了不擇不扣的賭徒。


    賭,讓他走上了與光明相背的歧途,這條路他收獲了很多,但同時也失去了太多太多。


    而父母橫死,就是他永遠難忘的痛。


    如今,他來到這個世界,有這麽一個疼愛自己善良母親,他還有什麽可以奢求的呢?


    雖然後背仍舊火辣辣的疼痛,但至少他的心裏卻是開心的,因為在這個世界上,他不再是孤單一個人!


    聽了兒子這幾句話,柳氏不顧清淚沾濕玉顏,而是觸摸楚雲背後、因抽打而劃開的布衣口子,心疼地問:“一定很疼吧……”


    “古有孟母三遷,是為孟軻善學,不受惡習所染,故而成就孟子一代亞聖;今有楚母荊責,是為楚雲改過,不墜門楣之誌,故而成就風行三生孝子!”


    兩世為人,他等於已經經曆三生。


    風行,是他以前的字!


    “呃!雲兒,你真的這般想的?”


    柳氏訝異之色難以掩飾,因為他沒想到楚雲會說出這般有水準的話來。


    尤其是那一句‘不墜門楣之誌’,讓她心裏很是感動。


    “是的,孩兒決心要改過自新,即便不能如父親那樣科考得第,也要堂堂正正做個有用之人,絕不能辱沒了我楚家的門風!”


    “好,好啊……有你這句話,為娘就算是死,也有顏麵去見你九泉之下的父親了……”


    “娘,您不該說這種晦氣話,孩兒以後還要讓您老享清福呢!”


    柳氏用衣袖擦拭著眼角,似在掩飾著什麽,隨後拉起楚雲:“好,娘相信……快起來,到床上躺著,娘給你上些傷藥……”


    “嬸嬸,這塗傷藥的活計,還是讓我來吧,您就先歇一會兒。”一旁的徐初夏說著,便主動去摻扶楚雲。


    楚雲此時才真正注意到身邊的少女,十四歲的豆蔻年華透著青春氣息,一張可愛的鵝蛋臉,尚存些許嬰兒肥,眼珠靈動更顯另有一股動人氣韻。


    柳氏見徐初夏主動幫忙,沒有絲毫的避讓,自然不會拒絕:“那也好,嬸嬸這就給你們做些飯菜,丫頭啊,多謝你了!”


    “嬸嬸客氣了……”徐初夏甜甜一笑,忽見楚雲正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立刻以凶相怒視對方,“看什麽看,小心本姑娘挖出你的眼睛!”


    說著惡語,扮著凶相,還不忘伸出兩根泛黃的手指,彎成鉤狀嚇唬著楚雲。


    “呃……娘啊,那個是我剛從街上買了些豬肉……”楚雲尷尬的咳了一聲,隻得轉移話題,指向地上的那一串豬肉。


    “好,知道了,快進去吧!”


    這個時候柳氏也不再追問其他細節,而是笑意甚濃的撿起豬肉向廚房而去。


    “娘親是不是想歪了,我怎麽感覺這最後一句,有點像……”楚雲心裏想著母親剛才的言行,總是感覺哪裏有些不對勁。


    “快躺下!”


    徐初夏以命令的口吻說著,輕車熟路的從櫃子裏取出傷藥,這是家裏必備的常用藥物,因為曾經楚雲三天兩頭都會受傷。


    “那個……剛才真是多謝你了……”楚雲一邊脫著衣服,一邊口中說著感謝的話兒。


    徐初夏剛進院子裏勸說柳氏的那番話,看似有種對楚雲落井下石的意思,其實是曲線化解柳氏心中的怒火。


    顯然作為鄰居的徐初夏,對於柳氏溺愛兒子的心理很是了解。所以隻有利用柳氏對兒子的那份護犢之情,才會讓處於憤怒巔峰的柳氏清醒過來。


    否則,處於憤怒巔峰的人,任何人說任何話也是聽不進去的!


    “哼!你還知道個正話與反話,看來你還不算笨呐!”徐初夏拿出傷藥,見楚雲已經脫掉了上衣,白皙的臉上頓時微微發燒,似有一些難為情。


    不過這對於她來說,倒也不是第一次了,因此在短暫地尷尬之後,她便坐在光膀子的楚雲身前,給楚雲上起了傷藥:“希望你這一次真的能夠長記性,可別又是糊弄嬸嬸……”


    “嘶!你輕點啊!”


    “輕點!?哼!像你這樣的人,怎麽不疼死你啊!?”徐初夏說著,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


    “我的姑奶奶,我錯了還不成麽?你……輕點!”楚雲吱牙咧嘴地極力壓低自己的聲音,生怕廚房的母親聽見。


    連抽幾十次,新傷舊傷層層疊加,要說不痛那是不可能的,原本塗抹傷藥就蜇得火辣疼痛,再加上徐初夏有意的施加力道,那種感覺是可想而知的。


    “哼!你可知嬸嬸這些年,背後為你流過多少淚?你可知嬸嬸這些年,為你操碎了心?你哪一次惹了禍事,不是嬸嬸背後替你乞求那些人?你可知……”


    徐初夏如數家珍的娓娓傾述,數落著楚雲這些年的罪行,聽得楚雲是麵紅耳赤羞愧不已。


    “你剛才對嬸嬸說的那些話,我是聽不懂,但是看嬸嬸很開心的樣子,我想一定是嬸嬸多年期望的事兒,你可不要再讓嬸嬸失望難過了,知道了麽?”


    徐初夏給楚雲塗好傷藥後,便俏臉微紅的背過身去,借著擱放藥瓶的由頭,沒有再回頭搭理楚雲。


    “嗯,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楚雲自言自語地說著,倒沒覺得自己光著膀子有什麽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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