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7月1日。星期一。


    悌


    人們開始漸散去,夜色濃起來。


    “王葉菲!”在走出足球場的門口時,我看見了王葉菲,我心中多少有些波動。


    “劍男,剛才怎麽沒看見你?”王葉菲問道。悌


    “我也是剛進來,剛從教室那邊過來,走走。”我看著夜色中王葉菲如水的眸子,閃閃如星星。


    王葉菲是燦爛的,如盛夏中寧靜的盛開的花,繽紛而低吟;王葉菲是美麗的,美麗的東西是經不起殘酷的,殘酷的美是不屬於美本身的。


    “這個假期有什麽打算?”王葉菲問道。


    “除了悲傷還是悲傷。”我歎息道。


    “悲傷之外也許還有一絲牽掛,嗬嗬。”她銀鈴般地笑笑。諛


    “那天真是謝謝你,我可丟大人了!”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看也是,幹嘛去抱人家酒店的……”王葉菲要噴笑。


    “停,堅決停住!”我用手勢打住,“那天要是你就好了。”我故意試探道。


    “你敢!”


    “為什麽不敢?”


    “就是不敢。”


    “你激我!”


    “激了,怎的!”


    “你……”我剛要雄鷹展翅,老鷹抓小雞般撲過去。


    她又一串銀鈴般要跑了,我撲過去,雙手一下子將她的腰環住,她的胸向我靠攏過來,如蘭的氣息一下子撲過來,穿透我的身心。諛


    她先是高傲地揚起頭,高傲的樣子,迷人的樣子,誘惑的樣子,秀發在晚風中輕輕地飄動,蕩漾起迷人的香味,連同她如玉的氣息。


    一種激烈的氣息一下子抓住了我,我在這種被抓緊中呼吸開始急促起來,我想俯下身子,想掬住那縷芬芳。


    她俏皮地一笑,想要掙脫我。


    被我緊緊地擁住。


    我緊緊地擁住她。


    驀地,她卻流下了眼淚,兩滴淚珠在夜色中滾動,借著一點點月光,晶瑩剔透,如琥珀色的玉,潸然而下。


    “怎麽了?”我驚慌道。


    “沒、沒什麽。”說著她掙脫我的懷抱。手捂著嘴。略低著頭。跑了。消失在夜色中。


    “為什麽?”我突然不解起來。


    回到宿舍後,我本想打開日記,想記下一點自己的什麽,但是一打開,那種極強烈的厭惡感泛濫於我的整個胸腔,橫衝直撞,任人擺布。


    我看到班長劉文軍耷拉著個頭,在床頭悶著看一本書,是什麽勞倫斯的《戀愛中的女人》,書很厚。後來據說是挺好看的一本。因為後來我也看了。


    “洗漱了?”我過去提醒道。


    “知道了。”他仍舊低著頭悶聲答道。


    “這麽好看,頭也不抬。”我又問道。


    “抬也沒用。”他道。


    “關鍵是不抬也沒用。”我笑道。


    “沒有消息?”我問道。


    “你有消息?”他反問道。


    “走了!”我轉身,“你好好研究你那狗屁戀愛中的女人吧。”


    “別介的,有什麽好消息,快放出來。”這次他抬起頭來了,乞求的目光。


    “這回沒了,瞬間就忘了。”我故意氣他道。


    “切!”他一抬手,再一揮手。


    我走了。洗漱了。


    晚上我失眠了。


    借著那點月光。月光如水。


    有多少人在月光下思念著什麽,或是誰誰。


    扯淡。沒了。


    消失了。一切的。


    *********************************************


    1996年7月2日。星期二。


    午飯後,我躺在床上。


    我想起了昨日父親來信說,今年家鄉7月中旬要舉辦首屆海會,說相當隆重,日報的張編輯給我寄來的我的專欄樣報中亦是大肆渲染地說了番盛況空前,一批文藝界所謂的什麽名人都來演出助興,如趙本山、宋丹丹、黃宏、潘美辰、張也等名人,我想象著,回家如果還有機會與雪夢一同看一聲演出該多好,我想到這裏會心一笑。


    我知道隻能是會心的一笑罷了。


    放假前,我將精心寫好的入黨申請書交給了教導員。


    教導員說:“陳劍男,你這學期的精神狀態起伏太大了,暑假在家要好好調整好自己的心境,”他用他那胖胖的手從煙盒裏彈出一支煙,然後點上,煙霧彌漫了一下,“你的心情我理解,愛情有時就是一團迷霧,你得用心去撥雲見日啊,不能將自己總是陷在迷霧中啊。”他真誠地說著。


    再之後雲雲。一堆。廢話。


    我惱。我怒。如何。


    人家壓根就沒提我什麽時候能入黨的事。也就是說壓根沒提我入黨的事,連最後隻是假裝故意虛偽恍然頓悟般地道:“不錯,不錯,字寫得不錯,你的字寫得多好。”他說得心不在焉的樣子。


    我心裏罵道:“他媽的,扯淡,我這份也是照抄別人的!”


    教導員又道:“陳劍男,你不用擔心,組織問題早晚都會給你解決的,不用擔心,不用擔心啊。”他一再說道。


    我非常虔誠的:“謝謝教導員,我過去了。”我走出辦公室後,心裏罵道:“扯他媽淡的!”


    我躺在床上,心裏有些惱火。


    對於入黨這一問題,我早


    已有些看法了。關於這一問題的常使我的生活有此沮喪。前年五月份,組織就曾讓我寫一份入黨申請書。那時忙於采訪寫稿,複習功課,推辭了,打算考完試再投入入黨的大事,誰知一考完試,我的一首什麽狗屁的詩獲了什麽特殊的獎,誠邀參加一個什麽頒獎會,會程一個星期。我就向組織打報告,組織批了,叮囑我一路注意安全,我很是感激,並為我解決了500元的差旅費,我高高興興地去了。


    我得了一個在當今詩壇上一個很泛濫的一個什麽水貨獎,但還是樂滋滋的。一高興,在那邊就給部隊打電話,路過家門口要求探家。組織上考慮我一直忙於寫稿,二年半了,沒有回家,就同意了,直到8月25日,我接到部隊來的一封電報,說我考上了軍校。30日開學。這下子可忙壞了我,要到部隊辦理許多手續,我忙趕回部隊,一切手續都辦好了,可就是黨表沒填上,忘了。這樣我就失去了一次入黨的機會。我考入軍校後,因心情不知為何,總是那般的煩亂,結果出現了一係列的磕磕碰碰的事,就耽誤至今了。


    入黨的事擱淺了,我的心情鬱悶死了。


    晚上心情十分的煩燥。心裏想到雪夢給我信中寫的話,就慌慌起來,悲傷起來。


    現在想起來,我都覺得笑自己的傻,自己的癡,為什麽在那封雪夢不讓我看的信,我不打開看一看呢,是不是那封信裏已經宣布了我們之間的情路已經走到了盡頭,而這一切又都從何處說起呢。


    理了還亂。


    窗外的月色是滿滿的,江城的盛夏是悶熱的。


    讓人失眠。無法入睡。


    林中的鳥兒和那些所謂的蟬兒也在有氣無力地鳴著,聲音聽起來癟癟的,一點兒也不飽滿,讓人聽著就十分的煩燥。


    但無論怎樣,這必竟是一種聲音,還是給這令人窒息的夜增添了一絲空悠悠的寧靜的喧鬧,就象人們輕踏幽穀敲打起的慢板似的歌,幽靜遼遠。


    我又想起那個溫柔的浪漫的夜晚。


    那年。那天。夜晚。


    高考完畢後,我們同學到海邊舉行篝火晚會。


    溫軟的沙灘,輕輕的海浪,沙沙地襲著海岸邊突起的岩及岩峰,幽碧幽碧的海水,在淡淡的星光下是那麽深緲靜謐,點點漁火在海麵上漂泊,岸上的芙蓉花絮如棉,紛紛揚揚,迷亂了一對對遲歸的人影在海灘上移動。


    在這個美好的夜晚,紅紅的篝火映著雪夢少女羞澀的臉,蕩漾著青春的洋溢,我們大家邊歌邊舞。


    在那個夜晚,我和雪夢合唱了《選擇》:


    (男)風起的日子笑看落花


    (女)雪舞的時節舉杯向月


    (男)這樣的心情


    (女)這樣的路


    (合)我們一起走過


    希望你能愛我到地老到天荒


    希望你能陪我到海角到天涯


    就算一切從來我也不會改變決定


    我選擇了你你選擇了我喔


    我一定會愛你到地老到天長


    我一定會陪你到海枯到石爛


    就算回到從前這仍是我唯一決定


    我選擇了你,你選擇了,我這就是我們的選擇


    ……


    這時,大家簇擁著將我和雪夢圍困在中央,並如潮水般地擠向我們,將我和雪夢擁在一起,臉對臉那一刻,那份少女的嬌羞簡直達到了極至,她琥珀般的眸子撲閃著情竇初開的少女的那種特有的脈脈含情,矜持地垂下頭,大家呼喊著“來一個、來一個、來一個、來一個。”


    我們都知道“來一個”的含意,但是我們卻不知道怎麽做。害羞著。


    矜持中。大家呼著擁著更緊了,雪夢羞澀地轉過頭,但我已發覺我的體內有些***動,少男身體上的那種衝動在膨脹,這種膨脹讓人的意識有一股巨大的牽引力;這種牽引力讓人的理智和意誌都去他媽的了。


    在疲軟。在崩潰。


    我雙手掬過雪夢的臉,在她的唇上迅速一吻,大家立刻嗚呼起來,嗚嗚,便又擁著喊著。


    再來一個要不要。


    要、要、要。


    快、快、快。


    雪夢羞得差點流出淚了,衝出人群向海的那一邊狂奔過去。


    隨後不久大家鳥獸散了。


    我趕上雪夢。


    雪夢那粉紅色的連衣裙在海風中飄飛,我喊道:“雪夢。”她沒有轉頭,依然悠悠然地踏著海水向前走去,我與雪夢並肩走在這屬於我們兩個人的海的世界裏。


    海風吹來,她長長的秀發輕撲著我的臉,那種少女特有的氣息直沁心脾。


    我陶醉在這種美妙的氣息與感覺中。


    雪夢道:“你不應該!”


    我問道:“不應該什麽?”


    她噘噘她輕盈的小嘴道:“你不應該碰我的唇!”


    我笑道:“那不是碰,那是我的第一個真愛的吻。”我深情地望著她的臉。


    她“哼”一聲。


    “這也不完全是我的意思呀,大家不也都是這樣強烈要求的嗎?我怎麽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呢!”我用目光看了一下雪夢,再者說:“你、你那琥珀似的眼眸,誰能把持那誰不有毛病嗎。”


    “你那意思是,誰有琥珀似的眼眸,你就要那誰呀!”雪夢說著氣得擂了一拳,“得了吧,美死你,厚臉皮!”


    我攬過雪夢的腰,“我是厚臉皮,你看看有多厚,你再唇唇,出不出血。”


    雪夢瞪了我一眼,“哼,錐子刺都不帶流血的!”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是嗎?看看我的臉皮到底有多厚?”我想拉近她的臉,再一次去吻她的唇。


    她莞爾一笑。


    掙脫開我。


    飛也似的逃了。


    裙袂在海風中飄揚。


    回憶那些美麗的、幸福的時光,不覺失落落的,幸福的時光總是去得那麽匆匆,那麽短暫。


    不知道什麽時候我睡去了。


    一切都朦朧。


    誰在乎我的心裏有多苦


    誰在意我的明天去何處


    這條路究竟多少崎嶇多少坎坷途


    我和你早以沒有回頭路


    我的愛藏不住


    任憑世界無情的擺布


    我不怕痛不怕輸


    隻怕是再多努力也無助


    如果說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運


    終究已注定


    是否能再多愛一天能再多看一眼


    傷會少一點


    如果說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運


    誰也逃不離


    無情無愛此生又何必


    ……


    在圖書館裏我又碰到了王葉菲,她依然是那麽青春燦爛,“哦,我心中的白雪公主。”我訕訕地道。


    王葉菲瞟了我一眼,“別老是拍馬屁!”


    我不禁笑道:“拍馬屁,我剛才拍馬屁了,馬屁在哪兒呢?”


    王葉菲氣得嘟嘟地道:“你惡心不惡心!”說著她站起來要走。


    “葉菲,坐下唄。”我開始用一種極可憐的乞求的目光道。


    她沒坐下,也沒走。


    “放假,有什麽打算?”我試探著問道。


    “沒什麽打算。”她淡然說道。


    “不到我們那看海會,有不少明星大腕呢?”我道。


    “明星大腕有什麽好看的!”她哼一聲。


    “那是,他們哪有我好看。”我道。


    “臭美吧你!”說著她又跑了。


    我心裏多少充滿一絲希望。


    但想到失去的那個牽掛的人,我的心裏還是悵然若失的。或者說有一絲茫然。


    我悻悻地走出圖書館。


    在樓下買了一杯可口可樂一口喝下去了。


    在花園裏的小亭下。


    將杯子“咣”的扔到花園的花牆上,“他媽的,都是什麽人生!”


    我的對麵坐著一對對的。談笑風生。


    愛情是一隻什麽鳥,讓那麽多人擁向她的懷抱,忘了時光,忘了痛苦,忘了疲憊。我用目光又掃蕩了一遍整個花園,便下定決心要離開這裏,離開那個不屬於孤獨者的芳草地。


    孤獨者在這裏是可恥的,它的可恥於滋生的一個又一個突然襲擊的寂寞的念頭。這個念頭使人處一種緊張狀態之中。


    我將煙蒂用力彈向遠方;遠方也是孤獨的。


    孤獨人的眼裏一切都是孤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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