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綰寧最後還是沒有去做飯,她自己吃過了,就給季薄川叫了外賣,不一會兒的時間飯菜就送過來了,她還是蠻細心,又或許是體內神經質的‘處理係統’起了作用,權當剛才的吵架沒有過似的,仔細地將飯菜一樣樣擺在桌子上,叫季薄川餓了就去吃,不吃就倒掉,語氣都正常,沒有刻意撒氣的意思。


    季薄川覺得這女人的脾氣簡直了,從前也沒見她這樣冷淡的態度,況且今天原本就是她不對,無理取鬧還打人,就因為他態度不好?


    見鬼了吧。


    “顧綰寧。”季薄川連名帶姓地叫她,主要實在是忍不住——她就坐在他身邊,也沒別的事,表情也沒有不正常,不像是之前氣得要摔桌子操凳子的模樣,可就是不說話,好久都不吭聲,合著是家庭暴力之後她還想來冷暴力?


    “顧綰寧,你是不是覺得你今天挺占理兒的?”季薄川還真就信她的邪,完全食不下咽,麵色難看地盯著她:“你自己表達能力有問題,思想複雜,有疑問不好好將話說清楚,別人三言兩語一激,你就要跟我鬧,一個不如意還要動手打人,你是不是覺得自己一點錯都沒有?道理全都你占去了?”


    要不是現在冷靜下來,理智尚存,季薄川真想對著她耳朵大喊一句:你他媽精神病了不起啊。


    “打人我是有不對。”顧綰寧安靜地看著他,眼神清澈,也不回避,蹙著眉仔細地說:“可我當時控製不住,你可能會說我狡辯,但你要是願意聽的話,我可以跟你形容一下我當時的感覺,靈魂出竅你知道嗎?就好像我體內住了無數名‘租客’,在車上的時候,我氣憤極了,恍惚有一瞬間我覺得意識抽離了自己的身體,將身體的操控權交到了別人的手上,一個我完完全全陌生的人……”


    “所以你想說打我的不是‘你’?是你體內的另一個靈魂?”季薄川冷睨著她一本正經的嚴肅表情,那目光跟看個精神病差不多了,隻差該有的嫌惡和恐懼——他完全當聽笑話一樣。


    她是在狡辯。


    “算了,我自己也覺得可笑。”顧綰寧見到他的表情,臉色白了白,有些無端的難過,她眨了眨眼睛,強忍住眼眶的酸澀,站起身來,對他說:“你先吃飯吧,餓久了對胃不好,我去給你弄點冰敷一下臉,明天總不能這樣去公司。”


    顧綰寧去取冰了,季薄川覺得無形之中被敲了一悶捶,他握著筷子的手僵硬了半晌,一口菜都吃不下,就這樣盯著她轉身離開去廚房的背影,突然有些怔神。


    他才意識到,自己好像無意之間又讓她委屈難過了。


    他原意不是這樣的。


    季薄川其實清楚地知道,他跟顧綰寧之間遠隔著萬丈鴻溝,卻依然執拗地將她綁在身邊,其中艱辛隻有自己清楚,從前她心思半點不在他身上,對他的任何事情不聞不問,任何東西都跟他劃分得一清二楚,說是夫妻?陌生人都比他們好些。這些季薄川都清楚,卻都一一忍著了,以為總有一天她會想明白,可現如今她似乎開始明白了,可他卻慣性使然,屏蔽了她好不容易一次的主動靠近。


    顧綰寧拿著冰塊毛巾出來,給他敷了敷臉,到底不是什麽重傷,不過是有些微紅,冰敷一次之後已經沒什麽感覺了,顧綰寧盤坐在沙發上,小心翼翼地捏著毛巾,輕輕在他臉上蹭,低聲自言自語:“怎麽好像還是有點腫,我再去換一次冰水試試,這樣沒法見人的。”


    季薄川一怔,不小心瞥見了她近在咫尺的表情,她握著濕毛巾的手緊緊地,眼睫低垂,顫了又顫,呼吸都變得輕緩而綿長,似乎是怕驚動了他,就連那一句輕到幾乎聽不見的自言自語,她也隻是稍稍動了動唇瓣,發出零星的幾個音節。


    季薄川心底驀地一刺。


    不明白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了。


    是他讓她變成了今天的模樣,是他惡意的一次次將她的壞脾氣放大,並且用心險惡暗示她:你這樣很好,你這樣一點錯都沒有,別人接受不了是他不好,是他不夠愛你,隻有我對你足夠好,我獨愛這樣的你。


    最初的顧綰寧,遠不是現在的樣子,是他改變了她,如今也是他,苛刻地要求她重新學會道歉——直白而殘忍。


    “這就要問你了。”季薄川一把握住顧綰寧捏著毛巾的手,不想再看她心神不寧地忙碌,他用力將她拉到懷裏,額頭輕抵著她的額頭,哼聲埋怨:“顧綰寧你其實存心的吧,你居心不良,故意毀我容,嫁一個我這麽帥的老公,這幾年你是不是一直挺自卑的啊,嗯?今天終於平衡了?”


    他這樣說,就是不想再糾纏這件事了。


    “你胡說八道。”顧綰寧臉噌的一下就紅了,揪緊的心卻無端鬆懈了很多,放鬆下來,她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右手輕輕抓住他的左手,在他耳邊好小聲好小聲地說:“我沒有故意要跟你吵架,我隻是不舒服,心裏很不舒服,就像是被獨自關在幽閉的小屋子裏,四周都是恐怖的陰暗,我想方設法攻擊四壁,可最後卻驚恐地發現傷到的是你,我無心的,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會跟你這樣,我好像有哪裏不對勁了,可是我卻害怕去弄清楚……”


    顧綰寧語氣驀地變得激烈起來,情緒激動,她語速越來越快,越來越語無倫次,握著他手掌的手用了大力氣,季薄川都能清楚看見她泛白的骨節,最後耳邊隻餘留下她短促的抽泣聲。


    “綰寧,綰寧你冷靜點。”他一手緊緊抱過她,一下下小心輕撫著她的背脊,心中酸澀橫溢,隻反複想著她不應該是這樣的,她不應該這樣整日在驚恐和自我厭惡中輾轉。


    季薄川湊近吻了吻她顫抖的唇瓣,小聲試探著說:“綰寧,再等一個月,咱們就回倫敦好不好?我們在那裏定居,再也不回來了,艾森醫生你還記得不?他是我很好的朋友,他不會欺負你的,他可以幫助你,幫助你恢複得跟正常人一樣……”


    顧綰寧此刻沉浸在自己混亂的思緒中,根本聽不進去他說了什麽,她的記憶常常時斷時續,此刻卻如同被重新接上了一般,與季薄川的一點一滴,自遙遠的從前到艱難的如今,全都緩緩凝聚成一張張鮮明的畫麵,在她腦海中按順序清晰閃過,她眼淚直下,驚恐得開始顫抖,瘋狂想要找個地方躲起來,季薄川死死擁住她才止住了她驚慌的動作。


    顧綰寧絕望地被他緊擁在懷裏,像是臨死前的回光返照一般,難過地想:我可能再也不會像此刻這樣清醒了,我可能再也不會記得那些或痛苦或喜悅的畫麵了,某一天我甚至可能,再也想不起,自己曾經愛過,被愛過。


    她突然緊緊抓著季薄川的手臂,眼神慌亂,指甲都幾乎穿破他的襯衣,掐進他的肉裏,季薄川眉頭都沒皺一下,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般,隻一遍一遍地跟她低聲說著話,反複耐心地說話,他說了什麽顧綰寧完全聽不見,隻恍惚覺得,他的聲音清冽而低沉,好聽到讓她想要瘋狂落淚。


    “你一定很失望了,你一定很後悔了對不對?”顧綰寧哭出聲來,淚流滿麵地望著他:“你看錯了我,你很久以前就看錯了我,我不是你想象中的模樣,一直都不是……是我在一個奇妙的時刻,以一種堪稱聖潔的虛假姿態出現在你的視線,是這一係列的巧合讓你產生了錯覺,讓你錯以為我就是你最渴求的那顆星星,實際並不是,我不是。”


    她一直都不是明亮純潔的星星,而是滿身汙穢的塵埃。


    顧綰寧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找不到笑點的笑話,尷尬而晦澀地存在著——她才驚覺自己愛上的時候,卻驟然發現是對方愛錯了。


    季薄川完全沒想到她會存有這些心思,此刻都差點找不到自己的聲音,緊緊握著顧綰寧的肩膀,沉聲說:“綰寧你清醒一點,是你胡思亂想了,是你自己想太多了,我從來沒有後悔過,也從來沒對你失望,你是什麽樣子,都是我愛的樣子。”


    你是什麽樣子,都是我愛的樣子。


    季薄川心裏後悔死了,明知道她情緒不穩定,明知道她記憶混亂,他卻還要跟她計較,還要跟她爭個你死我活,爭贏了又能怎麽樣?贏了一個精神病有什麽好值得自豪的?逼得她乖乖委屈道歉他就能好過了?


    不過是被她氣糊塗了,多少次都是被她氣糊塗了。


    “綰寧,你聽我說。”季薄川伸手捧過她滿是淚痕的臉,小心一點點替她擦幹淨眼淚,一個字一個字地耐心說:“綰寧,你自己也察覺得到,你有時候情緒反複無常,記憶時常混亂不堪,做事情缺乏明顯的緣由和邏輯……但這一切都不是你自我厭棄的理由,更不是我後悔娶你後悔跟你在一起的理由,你有什麽話好好跟我說,別藏著胡思亂想,等看過醫生,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可能愛上了你。”季薄川還在說著什麽,猝不及防地,顧綰寧突然哽咽著開口,她濕潤通紅的眼睛緊緊盯著他,像是受盡驚嚇的羔羊緊盯著自己的天敵,戰栗卻堅強,隻一句話,便將自己一生的勇氣都用完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季薄川,我好像就已經愛上了你,那似乎都是一件很久遠的事了,而我今天才堪堪憶起。”


    季薄川輕觸著她臉頰的手指一僵,眸中暗流湧動,死死盯著她的表情,心底某個地方緩緩破開一條縫來,裂縫越來越大,什麽東西噴湧而出,灼熱滾燙,竟讓他一時無聲。


    顧綰寧眼淚大滴大滴地從眼眶滑落,像是一條早已失去遊泳能力的水魚,此刻被無情地扔回寬廣海域,絕望中求生。


    她痛苦地想著:有些記憶藏得久了,有些感覺藏得深了,不能及時翻找出來,說不定哪一天我就會忘了。


    “你剛剛說什麽,綰寧?”季薄川放在她腮邊的手有些失了力道,聲音幹澀到熾熱,眼神激動。


    顧綰寧安靜地看著他的眼睛:“我說,如果我有一天忘記了,不再說了,或者精神錯亂矢口否認了,請你一定不要相信我那時言不由衷的謊言,一定要記得那不是我的本意,耐心地一遍遍提醒我:我愛過你,現在依然很愛你,以後都會好好愛你。”


    她的眼神真誠而嚴肅,莊重得像是交代遺言,竟讓季薄川一瞬間通紅了眼眶,抱著她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再沒有一刻,會讓他悸動到如此刻般死而無憾了。


    作者有話要說:慢吞吞更新啦,小天使們看文愉快麽麽噠。


    唉,蛇精病她心裏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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