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的何仙舟一夜未睡,有了《紅樓夢》就像沒命似的,整個晚上躲在蚊帳裏,借著馬燈的微弱光亮,如饑似渴地去讀。一開始被書裏的情節,隻為尤三姐和柳


    湘蓮那高尚的,貞潔的愛情所感動,對於“寶黛愛情”的有關情節看了好幾回,越讀越有味道,越讀越有那種屬於自己的,好像親身發現在我身上一樣的故事。對於榮國府來說,那鳳丫頭可所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對於那個能夠搶她丈夫的尤二姐來說,她更是恨之入骨。雖然但是那個尤二姐是如此的不涉人世,相信滿臉堆笑的鳳丫頭,到頭來隻輪到個自吞生金而死的結局,連到死時,那個賈璉也不知尤二姐為何想不開而自殺。其實什麽都沒有錯,錯就錯在那個“情”字上。尤三姐,活潑、潑辣,又有古代那個忠真,剛烈的貞女性格,讓為了柳湘蓮而吃齋念佛,而不受賈珍的誘惑,為柳湘蓮保持那個幹淨的身子,等了他整整五年,一個女孩子的青春,到後來等到的卻是他對婚姻的不願和那種無情的語言。尤三姐如何能受得了這個打擊,於是在柳湘蓮麵前自盡,向他證明府裏還有幹淨的人存在,也為了那個“情”字。柳湘蓮看到那個深愛他的,像尤物一樣的美人兒,就這樣在自已的麵前死去,他是多麽的心灰意冷,他為了尤三姐步入空門,出家做了和尚,希望來世再續這世的未了緣。那為的不也是一個“情”字嘛!


    她看多長時間,就哭了多長時間。為了那個在現實難找的“情”字而哭,為了自己的將來而哭。夜讀《紅樓夢》會得到白天裏難以找到的竟境。她喜歡書裏的人物,書裏的愛情!到後來她為裏麵的愛情故事而滔滔大哭,那個久遠的愛情又呈現在她的夢裏……


    龍大河和她同一個夢裏醒來,窗外已出現一絲曙光。此時才感到眼睛有些發疼、發脹。昨夜書裏的故事和房子裏發生的故事讓他記憶猶,才突然想起還書的事。怎麽還沒有來還,她說過要拿小人書換著看的。她一定看了一夜。所以才睡過了頭。他不能讓她再糊塗地睡下去,他要去把《紅樓夢》要回來馬上歸還人家。


    龍大河來到了她的房間的門口,想去敲門怕是驚醒了她。倘若她讀了一夜,那天亮的小覺如同做神仙一樣的舒適、愜意;不敲門的話,一定耽誤了償還的期限。想來想去還是早把她喊起來的好。正要去敲門,卻見那門半開著,像裏麵沒有上門閂。這姑娘也確實沒數,要是流氓闖進來,有幾個何仙舟也被收拾了。


    龍大河輕輕推門,驚訝了一聲——那何仙舟竟然隻穿一條短褲平躺在蚊帳裏,用分開的書扣在胸脯上,連個乳罩都放在了一邊。龍大河馬上後退要走,就聽何仙舟喊:“大河老師,你別走!”喊著轉過身子平躺著,把個光亮白嫩的脊背朦朦朧朧地給了龍大河。


    龍大河進去才知道她剛才說著夢話,便不再看她,把目光集中到她床邊的桌子上一個箱子和一摞小人書。龍大河跟尨海聲在大槐樹下讀書、識字的時候,尨海聲就給過他幾本小人書。裏麵的形象和文字不斷地填充在他的大腦裏。識字漸漸增多,也產生了想看更多小人書的渴望,但那個時候正是解放戰爭打得正緊,卻很少搞到一本小人書。現在這麽多的小人書擺在眼前,他真的不知道看那一本了。他摸起厚厚的幾本,將其中的《西廂記》、《孔雀東南飛》和《一塊銀元》翻了一遍又一遍,慢慢地覺得不過癮,又把那箱子也打開了,對著裏麵的看得津津有味。正迷戀之中時,何仙舟醒了,這一次用床單遮著身子喊道:“大河老師,你真的把我不當外人了,私自闖進姑娘的屋子。”


    “見你沒有關門,聽到你喊我進來就進來了,那書看過了吧。”龍大河很尷尬地解釋說。


    “或許那是夢話。書太好了,我看著看著,累了困了就睡了,把門卻忘了。幸虧是你來。你不要往我這裏看,等我起來,書自然還你。”


    龍大河接過還帶著少女乳香的《紅樓夢》,控製著穩定住跳動的心,繼續看那些小人書。何仙舟穿好衣服下了床,將蚊帳拉上去,找到了那本《紅樓夢》遞給了龍大河,說:“1966年,‘大革命’開始,小人書的創作與出版與其他文藝作品一樣,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好多耐看的小人書被劃定為了封資修的大毒草,打入了十八層地獄。隨著政治鬥爭的加劇,連環畫創作由為人民服務演變成單純地為政治運動服務了。以‘階級鬥爭為綱’的作品,歌頌英雄模範,描繪火熱生活,宣傳愛國主義、集體主義和革命英雄主義的優秀連環畫也相繼問世,給荒蕪了數年的連環畫園地增添了幾分春色。但很難再搞到像《西廂記》、《槐蔭記》等好看的小人書。”


    “你從哪裏搞到這麽多的小人書。”


    “不瞞你說,何瑋哥在南方市找到了何江龍。他現在當上了市文化局長,自然有這麽多的小人書。”


    “這裏的好多小人書是禁書,何瑋哥不能再出事了。”


    “那些小人書有很多是何江龍給我的,裏麵的書隨便看,但也要藏好,不是隨便借閱的。我看著每一本上市的小人書,都要想盡辦法收藏起來。把媽媽寄來的錢全部拿來買書外,還嫌自己的小人書沒有別人的多,幹脆悄悄地把黃靜槐嫂子的乒乓球拍用去換成了小人書。放學後我的書包裏裝滿了書籍。回家後,一本一本地放在了我收藏小人書的箱子裏頭。以前讓媽媽轉給我,現在讓何瑋轉給我了。滿箱子的書讓我自豪,覺得自己比任何人優越似的。整天除了上學,就是躲在房屋裏看小人書。我受書上一些思想的潛移默化,在夢裏也想成為書上說的那樣的英雄。放學回家走著路也是東瞧瞧,西瞄瞄看有沒有階級敵人在搞破壞,也讓我給逮到一回當一回真正的英雄。可惜的是我讀完了小學,讀完了中學,也沒有遇到書上描寫的階級敵人。”


    龍大河一邊聽她講故事,一邊翻閱著小人書。他把小人書鋪滿了桌子,鋪滿了床,最後鋪到了地麵上,他手裏擺放著幾本說:“真有點火藥味,算得上一觸即發。先看那一堆書還沒有感覺到什麽,最後看得多了,覺得好多的書在裏麵穿插一點階級鬥爭的事。不是工廠被階級敵人破壞了,就是公路、鐵路、某座大橋被階級敵人搗毀了。要不然就是階級敵人破壞革命和生產,製造反革命的謠言幹擾無產階級大革命的發展。在敵人破壞最嚴重,矛盾發展到最激烈的時候,總會有英雄的人物出現,一舉打破敵人破壞的陰謀,保衛了生產,保衛了公路、鐵路、橋梁,保衛了‘大革命’的順利進行。”


    二人聊得興致,尨海燕進來了,看著滿屋的小人書,講了一大堆工人階級占領上層建築的意義。然後提醒說:“在大是大非問題上,總是有人中毒很深,看這樣的小人書,這是放毒,要提高革命警惕。還要龍大河自己主動寫個‘鬥私批修’,我幫你看看。”


    龍大河寫了一份給她。大意是:我聽了貧管的講話,就像上了一堂生動的政治教育課。由於我思想覺悟太低,革命意誌薄弱,我中了《紅樓夢》的毒,我還放毒毒害同事、同學,我聽了貧管一席話,思想上才醒悟過來。我看小人書中毒很深,我感謝黨派尨海燕及時挽救了我的靈魂。我堅決與反動的《三國演義》決裂,劃清思想界限,做一個紅色的革命接-班人。


    尨海燕一走,何仙舟抱了一包小人書送給龍大河,說:“我真的像用這些小人書換你的《紅樓夢》下集看看。”


    “隻是我不喜歡這些運動和階級鬥爭的小人書。”龍大河蜿蜒謝絕了。


    何仙舟將那一把小人書抱在懷裏說:“批鬥的人幾乎天天有,連你的爺爺也被打成‘右派’逼死了,黃靜槐嫂子自殺了。蘇聯的變修,一切反動派天天叫喊著要反撲。你說我黨不搞運動能行嗎?那一本本對小孩啟蒙的小人書不宣傳階級鬥爭能行嗎?”


    “我隻是不希望太擴大化了。好壞也分不出來,成了魚目混珠。最後搞得來黑白被顛倒,是非不清,天下一定大亂。”


    “我看你又被海燕嫂子洗腦了。一個大男爺們被自己的婆娘牽著沒意思。大河哥,我馬上給何瑋寫一封信,讓他給你通融一下。”何仙舟一口氣跑回自己的屋子,將那一包小人書徐徐打開,一本一本仔細地排放在小箱子裏,希望留下“大革命”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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