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奕歎了口氣,招呼徐二娘子和燕兒過來,隨手摸出一塊一百兩的銀子塞進徐二娘子的手中,淡淡地道:“拿著這些銀子先回去,給燕兒買些衣服和吃的,你們家欠下官府的那五十萬兩銀子,今後也不會在有人來找你們索要了。”


    徐二娘子拉著燕兒一起跪在地上,泣不成聲:“蒙大人大恩大德,這些錢,奴家是再也不能收的了。”


    見徐二娘子堅持不受,寧奕微微地歎了口氣,什麽也沒說,轉身走上了三樓。


    寧禦史醉酒吟曲鬥官差的壯舉,霎時間炸響在了這諾大的揚州城裏,一時間鬧的沸沸揚揚,無比火熱。揚州城本就是煙花之地,文人騷客無數,寧奕在煙雨樓內那一幕颯爽英姿的表現,被當時在場的人頓時傳的神乎其神。有人說寧禦史是江湖上失傳已久醉拳的傳人,否則又怎麽解釋在一邊喝酒一起吟曲的情況下,還能把那群烏龜王八賊打的屁滾尿流?


    也有人說寧禦史一定是當今皇上身邊的紅人,否則區區一名七品小官又怎麽敢動手打了陳府台的手下?隻怕陳府台隨便動動小手指,也能玩的寧奕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了。


    關於外麵那傳的沸沸揚揚的謠言,我們的當事人寧奕,卻還像往常一樣,白天上街溜達溜達,也不知去了哪裏,直到晚上才會回到煙雨樓歇息。這幾日,寧奕隻要走在街上,便能夠聽到老百姓口頭上的第一句話便是:“聽說寧禦史動手打了官差的事情了麽?寧禦史這次可真是幫我們活活地出了口惡氣,活活的把這幫狗日的牙差打的屁滾尿流。”


    若是對方搖頭表示不知情,那些個老百姓便立即會表現出一副震驚的樣子:“什麽?這你都不知道?”


    寧奕走著瞧著,每每聽到這些關於自己的新聞時,寧奕總會苦笑著搖頭不語,在寧奕看來,這可不算是件光彩的事,恰恰相反的是,這簡直就是我大宋朝的悲哀!


    若是到了某一天,官民不兩立,那麽這個政權最後也必將土崩瓦解,危在旦夕。所謂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試問,一個失去了百姓擁戴了的政權,等到了危機真正到來的那一刻,又有幾人會去真心擁戴它的呢?


    從此次事件,寧奕也越發深深地了解到了,這天下的吏治已經到了不得不下大力氣整頓的時刻了,若是任由這隻蛀蟲在這樣繼續下去,恐怕無需幾年,這諾大的一塊鐵板也要被這些貪婪的蛀蟲啃食的千瘡百孔了!


    現在的寧奕已經不在是當初的那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廬州一公子哥了,現在的寧奕已經擁有了皇上欽封的禦史之銜,聞風奏事,代天巡狩,何況背後還有皇城司和揚州府衛的勢力支撐,若寧奕遇到事隻管往後一縮,兩眼一閉雙耳一堵,那還與庸吏又有什麽差別。


    這一切,並不符合寧奕的做事性格。若是隻管讓寧奕提著尚方寶劍殺人,那還要寧奕替那位大宋天子代天巡狩做什麽?不如早早辭官,回家與雲兒兩人雙宿雙飛,管他的天下大事呢。


    陳學藝已經得知了寧奕來到揚州的消息了,已經三番五次派人來接寧奕去府台衙門,可是每每得到的回話都是“寧大人不在店裏,已經出去了。”故而每一次,被陳學藝派來的衙役都失望而歸。


    巧合的是,寧奕似乎並沒有打算早早的去見陳學藝,甚至連揚州府衛所的軍營也不曾踏足過半步,似乎隱隱的是在躲避著些什麽,一出門就是一整天,直到很晚才會回來,而店裏的小二和掌櫃的每一個看見寧奕,都會向寧奕發出一股衷心的微笑。


    沒錯,寧奕就是不願意去見陳學藝,陳學藝也是徽宗此次欽點徹查江南,整頓吏風的一員要員,寧奕雖與陳學藝素未謀麵,然而,如果他陳學藝心中有鬼,一定會親自跑來見自己。所以寧奕卻偏偏倒要看看,他陳學藝究竟能忍到幾時才會親自跑來見我!


    陳學藝似乎也隱隱地也猜到了寧奕不願來見自己,最近這兩天,也再無揚州府衙門的衙差們上門。如此這般,寧奕也是一點兒也不急,整天在揚州府的大街上溜達,四處走動走動,查探民情,深入了解揚州府的百姓生活的究竟怎樣。


    隻是這一走動查探,不由得讓寧奕大吃一驚,像徐二娘子家的這類情況在揚州城裏並不少見。朝廷在江南大舉花崗石,由於官府人手不足,便從江南各戶人家挑選出一些壯丁,充當搬運者和挖掘者,朝庭將予以厚酬,算是為朝廷出的力。


    從長期來看,這也算是一項利民的政策,凡參與花崗石工程者,每家每戶皆發月米五鬥,已經稱得上一員七品知縣的一月俸米了,酬勞不可謂不豐厚。然而隻是政策雖好,卻還得由人來執行。國庫撥下的款項,經過官府的重重克扣,到了老百姓手中時,竟然就連半鬥也不曾剩下!試問如此之下,又有誰家男子肯願意做這份工?


    眼見人手總是不足,江南的官員們便腦袋一轉,又想出了一個招,那便是強抓壯丁。隻挑選當地無權無勢,窮困潦倒的百姓人家,強行勒令那戶人家的男子采掘和運送花崗石,送到京城鑄造萬壽山,還動不動就對那些做工的壯丁予以鞭刑伺候,弄的老百姓哭天喊地,怨聲載道。


    更有一些喪盡天良的江南官員,竟然還在那戶人家的男子勞累過度橫死他鄉之後,上門索賠巨額損失,企圖繼續大撈一筆。那些受害的百姓人家都是窮困潦倒的人家,無權無勢,人微言輕,試問又有誰肯為他們出頭?像徐二娘子一家這樣的例子,在江南並不算少數。


    寧奕坐在揚州府府台衙門街邊的一處不起眼的小茶棚裏,緩緩地喝著茶,斜著眼望向那座巍峨的府門,寧奕恨不得現在就衝進去將陳學藝那個老混蛋打個鼻青臉腫。倒不是因為寧奕有了尚方寶劍在手,橫行無忌。而是天道茫茫,公道自在人心,就因為礙著不能輕易得罪人的念頭,寧奕才沒有橫行無忌,要知道在官場上,愣頭青從來都隻有死的下場。說起這一點,寧奕看的可要通透的多。


    隨手摸出了幾文銅錢扔給了街邊的一名乞丐,寧奕不禁感歎,在這煙花遍地的揚州城裏,竟然也還有這麽悲慘的人。寧奕深深地歎了口氣,拔腿欲走,冷不防一陣哭聲傳進了寧奕的耳朵裏,寧奕定睛一看,隻見不遠處正有一對母子哭哭啼啼地轉過街道,一步一步走向府台衙門。


    寧奕轉念一想,又坐了下來,喊老板再給自己沏一壺茶,索性坐在原位,看著那一對母子的緩緩地走向陳學藝所在的府台衙門。


    正中寧奕的意料,守衛在府門外的幾名押差遠遠地看見那一對母子,立即大喝一聲怒斥這一對母子速速離開,那婦人滿麵的愁苦,坐在地上哭天喊地,抽抽搭搭的引來少過路行人的圍觀,紛紛停下來駐足觀望。


    “唉,又是一戶人家。”茶鋪的老板忽然悠悠地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隻是看了一眼,又繼續低下頭忙起手中的活計。


    聽見茶鋪老板的歎氣後,寧奕心中忽然微微一動,忍不住道:“怎麽?府台衙門門前經常發生這種事麽?”


    “你是外鄉人吧?”茶鋪老板不由得看向寧奕,瞧了瞧左右,低聲道:“還能怎地,還不是又死了男人,官府上門索要罰銀了唄,除了這個之外,還能有什麽別的事發生了?”


    見寧奕臉上隱隱露出一股怒氣,茶鋪老板不由得走近了幾步,低聲勸道:“年輕人,管不了的事別管,這種事多的去了,我們一屆小平頭老百姓的,還能怎樣?”


    “老板放心,小可省的。”寧奕微微地點了點頭,繼續低頭喝茶,抬眼遠遠地望著府台衙門外的這一切。


    “好你個陳學藝!”寧奕內心泛起一股冷笑,“本來我還當你陳大人也是一介好官,沒想到到頭來還是一路貨,哼!”


    府台衙門外,守門的押差一見那婦人哭哭啼啼地坐在地上,同時還引來了那麽多人的駐足圍觀,一時怒從心起,口裏怒吼了一句:“你他媽去死!”抬腳便一腳踢中了那婦人的心窩口,那婦人頓時一個踉蹌,痛呼一聲,眼前一黑險些昏了過去,滿臉的眼淚直流緊緊地望著眼前這名滿臉凶相的押差。


    “這位官大哥,請您行行好,和府台大人通融一下,我們家實在是拿不出來那麽多的銀子啊。”那婦人強撐著身子努力地坐了起來,緊緊地抱著那名士兵的大腿,滿眼淚水地不住地向那名押差求饒著。站在那婦人身後的那名男孩早就嚇得哭了起來,引來周圍人的一陣陣歎息。


    “我管你去死啊!”那押差大怒起來,舉起手中的拳頭就要打,那婦人猛地驚叫起來,眼見那一拳就要狠狠地打在那婦人的臉上時,不遠處忍不住忽然傳來一陣怒喝:“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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