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側男人的胳膊一抖,銅鑼哐當落地,砸得土坑塵土亂飛,男人在嗆人的霧氣中抬起頭,眼睛紅了,“所以,我們隻能等死嗎?”


    戰爭、流亡、山匪、貧窮……一場場悲劇在他們身上輪番上演。他們在泥潭中掙紮、拚搏、咬牙堅持,隻是為了活著,可是老天似乎連這種卑微的願望都不肯滿足。


    難道他們活著就是種錯誤嗎?


    男人心頭湧起不甘、憤怒的情緒,但麵對著沉重的現實,再多的怒火都無處發泄,最後隻化作一聲悲怮的哭泣。


    “活著,真的好難。”


    男人蹲在地上,抱頭痛哭。


    書以彥也紅了眼睛,扭頭偷偷抹起眼淚。


    他原本生活在一個殷實幸福的家庭,父親是個儒雅的讀書人,母親溫婉勤勞,還有個聰明可愛的妹妹,但這一切都被戰爭毀了。


    家產被奪,父親被土匪殺死,妹妹病死,母親哭瞎了眼睛,從此一蹶不振。


    到襄城後,他成了家裏的頂梁柱,主動承擔起養家的重任,為人畫小像賺得並不多,除去買筆墨紙硯的銀錢,每幅畫隻能賺個十文八文,若是遇到不講理的客人,還要倒貼錢。


    即使如此,他還是咬牙挺了過來。


    他用自己的雙手養活了自己和母親,在他的影響下,母親也逐漸振作起來,學會了編筐、摘野菜,讓他帶到城裏賣。


    本以為日子會照這樣的趨勢越過越好,誰料老天又給他開了個如此殘忍的玩笑。


    坡腳男人的情緒被這悲傷的氣氛點燃,如同一隻暴怒的獅子,憤怒地嘶吼起來:“我才不要等死!我要出去找大夫,一個大夫治不好就找兩個,襄城的大夫治不好就去外麵找,總有能治好我的病!”


    書以彥手疾眼快地抱住了胳膊,言辭懇切:“羅叔,不能出去,會傳染給別人!”


    “會傳染才好,大家一起得病一起死!都是大齊的子民,憑什麽他們能過好日子,我們卻要像臭狗屎一樣被扔到長平巷?就得一起病死才公平呢!”


    跛腳男人伸手推他,小小少年身板雖弱,但力氣很大,死死抱住他的胳膊,一下竟沒推開。


    “書以彥,你是不是忘了你爹臨走前是怎麽交代你的?他讓你照顧好你娘和妹妹,你妹妹已經死了,你想讓你娘也早早死去嗎?”跛腳男人高聲質問他。


    “我不想。”書以彥垂下眼瞼,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但就是不肯流下來。


    他想活,也想讓母親活,帶著爹爹和妹妹的遺願風風光光地活,可是他也不願意將疾病散播出去。


    因為經曆過生離死別的痛苦,所以不願讓別人體驗同樣的苦難。


    這是他的堅持。


    “不想你就讓開!”跛腳男人卯足了勁,一把推開書以彥,拔腿就走。


    沈青青站在巷口冷冷出聲:“你走吧,長平巷現在已經被人包圍,隻要你敢往外走一步,立馬會被紮成刺蝟。”


    跛腳男人身體一僵,回過頭不可置信地看著沈青青,女子麵容冷峻,聲音冷若冰霜:“不信你可以試試,不過,機會隻有一次。”


    跛腳男人果然不敢輕舉妄動了,收回腳步,謹慎地問:“你是誰?到底是來救我們的,還是要把我們困死在長平巷的?”


    抱頭痛哭的男人突然想到什麽,激動地望著她道:“對啊,你是誰,你怎麽知道我們得了怪病,你說的想活就要聽你安排是什麽意思?”


    這些話也給書以彥提了個醒,他忍著痛意從地上爬起來,疑惑地問沈青青:“嬸嬸,您到長平巷找我是不是還有其他事?”


    “這麽多問題,我挑著回答吧。”沈青青的目光先落到書以彥身上,“你還記得前天找你畫小像的小姑娘嗎?”


    書以彥點頭,那麽可愛的小姑娘,想不記得都難。


    “她就是我剛才提過的,和你們得了同一種病的齊家人。”


    書以彥一怔,隨後臉色大變,“她也病了?是因為我嗎?”


    “是。”沈青青的聲音很輕。


    書以彥眼睫猛地顫動一下,纖瘦的身形如被風雨摧殘的瘦竹,幾欲折斷,“對不起,我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對不起。”


    少年連連鞠躬道歉,喑啞的聲音中含了哭腔。


    沈青青吐氣,麵對這樣的少年,她實在沒辦法說出苛責的話,“道歉的話就不用說了,沒有意義,目前最要緊的是把這件事調查清楚。”


    書以彥直起腰,細長的眼角微微泛紅,小心翼翼地問她:“她現在還好嗎?”


    “她的反應比你強烈些,但昨夜吃了藥,情況暫時穩定下來了,但到底有沒有痊愈,現在還沒法下定論。”


    “有藥吃嗎?能不能給我們也弄點?”跛腳男人立馬換了副麵孔,討好地望著她,姿態卑微又可憐。


    沈青青移開視線,淡聲道:“那藥是我的一位友人所贈,隻有一粒,昨夜已經用了。”


    其實還有一粒,但長平巷有幾十號人,不拿出來是最明智的選擇。


    跛腳男人不信這個說辭,噗通跪下衝她磕起了頭,拚命為剛才魯莽的言行道歉。


    書以彥在旁幫忙求情:“羅叔隻是脾氣暴躁了些,沒有壞心思,希望嬸嬸不要怪罪他。”


    “我沒有要怪他的意思。”


    一個被死亡逼瘋的苦命人,有什麽好怪罪的呢?


    沈青青紅唇微動,正要解釋,左前方的破木頭房裏忽然傳來男人撕心裂肺的哭聲。


    “糟糕,老張嬸怕是不行了!”坡腳男人一拍大腿,連忙起身奔向破屋。


    沈青青緊隨其後,還沒進門,她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惡臭味,和昨天在樊越山聞到的氣味一模一樣!


    沈青青神色一凜,不顧書以彥的阻攔衝進房間,被男人抱在懷裏的老婦人頭部果然變黑膨脹了,猶如一個灌滿黑血的氣球,隨時都會炸裂!


    現在她基本能確定,這些人是中毒了!


    而且這毒十有八九和陳比天與襄南王有關係。


    沈青青退出房間,連吐出幾口氣,平複下心情,問高個男人:“這兩天長平巷有沒有來什麽奇怪的人?”


    男人搖頭,“長平巷又窮又破,根本沒有外人願意過來。”


    “張叔是不是忘了,前天送東西的人來過。”書以彥小聲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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