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老三和辣仙姑馬不停蹄地回去找程亦風,然而卻撲了個空,連公孫天成也沒見著——他二人被竣熙請進宮去了。


    當然還是為著新法的事。少年人近來愈加勤奮,讀了不少古人著作,見前人變法有成有敗,便仔細研究個中原因,有不懂的,就來請教程亦風。


    程亦風道說,一朝一代,所遭之變,所遇之勢,各有不同;雖然在國家來說,本末先後未嚐有不同,但如何應對時勢,所需之政令應有不同;而即使有時政令相同,所需之實施方式又要因時、因地而易;前人變法若不合時勢,則難成矣。


    竣熙覺得有理,道:“我看前人之法,雖然許多不解之處,但成敗之理,果然和大人說的一般。”


    程亦風自然要謙讓,又覺在公孫天成麵前談論時政,實在班門弄斧。而老先生隻是微笑著站在一旁。


    竣熙想了想,又道:“那天趙大人他們說起先帝爺景隆就年變法。我年幼無知,實在慚愧,從來就沒有聽說過。到翰林院國史館去查了,對這事隻有寥寥數語的記載。於大人的牌位倒還在先帝爺那兒供著——程大人,你知道於大人那時變法的經過嗎?”


    “這……”程亦風想叫公孫天成來說。但是公孫天成卻打了個哈哈,道:“殿下,恕老朽說句不知高下的話。變法成敗之因,方才程大人都歸結過了,無非其法是否合時勢,此為內因,另還有外因,那就是有否小人作亂,有否天災突臨,有否明君治國,等等等等。殿下天資聰穎,已經看了這許多例子,應該能夠領悟程大人的話。依老朽的淺見,再多看一個或者少看一個,差別也不大。有這功夫,不如專心致誌研究現在的局勢,看看新法要如何推行,才能富國強兵。”


    竣熙一愣:“啊,老先生說的果然有道理。”便不再追問於適之的事了,虛心請教在京畿試行新法的細則。程亦風一一解釋,對於白雲觀的事,先隱瞞不報,免得年輕人又衝動起來,惹出事端。


    如此談了一個時辰,三人也乏了,竣熙便叫在東宮花園裏擺上茶點,先休息休息再繼續。


    此時的東宮花園,春花落盡,已全然是夏日的景觀——芭蕉成蔭,薔薇絢爛,池塘中的荷花也亭亭玉立含苞欲放。大家走到涼亭中坐下,發現被梅樹環抱。這年不知何故梅子熟得遲,現在還是青的,不過看來煞是可愛。人人都心曠神怡。


    竣熙道:“既是休息就不談國事。元宵時迎春花詩,程大人和公孫先生的大作,竣熙至今還記著。不知二位今天有沒有雅興,再賦兩首?”


    程亦風對詩詞歌賦本是最最喜歡,可這些日子天天忙著新法,一點風雅的心情也無。太子突然提起,這就是要他作“應製詩”了,本來就難,何況沒有詩興?他抓了話腦袋,東張西望,想找點兒靈感。


    忽然,就聽見花叢深處傳來一陣悅耳的歌聲,唱歌的女子嗓音甚是清麗,這歌曲的調子又十分婉轉,伴著花香隨風而來,讓人感覺是處身世外桃源。程亦風不由心裏暗暗讚歎。要側耳細聽那歌詞,卻不知是什麽方言,連一個字也聽不懂。


    竣熙自然也聽到歌聲了,笑了笑,道:“此間沒有外人。那是鳳凰兒。”說著,伸手撥開了梅枝,程亦風看見遠處盛放的薔薇中,西瑤少女鳳凰兒正獨自嬉戲,一身嫩黃色的衣裙在陽光下仿佛閃閃發亮,烏雲似的秀發本來可能梳成了牡丹髻,但嬉耍時都鬆開了,幾支燦爛的薔薇隨意地簪在發間——程亦風久違的靈感這才回來,脫口道:“真是‘釵邊爛漫插,無處不相宜’啊!”


    自上次竣熙在奉先殿救了鳳凰兒之後,這一對小兒女就在東宮裏漸漸相熟了起來。雖語言仍不大相通,但竣熙少年英俊,溫文爾雅,鳳凰兒窈窕明麗,小鳥依人,兩人之間倒也無須言語。有時竣熙吹簫,鳳凰兒就隨樂而舞,有時竣熙撫琴,鳳凰兒又用西瑤土話即興和曲而歌,竣熙讀書,鳳凰兒就在一旁剪燭花,竣熙畫畫,鳳凰就在案前看著,甚至還時不時頑皮地添上一兩筆——若問竣熙貼身伺候的太監就會知道,有一次太子和鳳凰兒在書房裏拿墨汁顏料鬧了起來,兩人的臉都弄得像花貓。


    少年情事,正如這初夏的花園,爛漫無比。


    竣熙此時聽程亦風讚美鳳凰兒,心裏甜蜜得緊,遙遙地朝心上人招了招手。鳳凰兒見到了,就翩翩地跑了過來,渡柳穿花,正似仙子下凡一般。到了跟前,她才見有旁人在,靈活的眼睛顯出羞赧之色,垂下頭來,偷偷看著竣熙。


    竣熙眼中無限溫柔,介紹道:“這位程大人,這位公孫先生,你都見過了。”


    鳳凰兒點點頭,隻抿著嘴輕輕笑,卻不打招呼。


    竣熙就道:“程大人、公孫先生請多包涵。本來想叫符姐姐教她些宮裏的規矩,但符姐姐說本真自然才好,硬是不肯教,讓二位見笑了。”


    嗬!程亦風想,這話也隻有符雅才說得出來,成日陪在皇後身邊,卻敢輕看宮裏的規矩,這鳳凰兒和太子殿下如此要好,將來做了太子妃,難道不需要學禮節麽?可想到這裏,他心中又是一陣憂鬱:鳳凰兒這樣來路不明的姑娘,怎麽可能成為太子妃呢?唉,人說少年情事老來悲,不無道理啊!


    若說少年情事,他那個不知姓名的夢中女子,如今在做些什麽呢?


    竣熙和鳳凰兒到了一處,周遭的一切就好像都不存在了,自然不會注意到程亦風走神。他隻看鳳凰兒在花叢裏玩得野了,衣服上沾了草葉,就幫她拈下來。鳳凰兒則伸手摘下幾顆青梅,要竣熙嚐一嚐。


    “真酸呐!”少年皺起了眉頭。鳳凰兒就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兩人正在這裏柔情蜜意玩的開心,忽然花徑上匆匆奔來一個人。程亦風坐得正對那方向,看得分明,這是符雅。


    “符小姐,你……”


    還不及招呼,符雅已跑到了跟前,上氣不接下氣的,也顧不上跟竣熙行禮,隻道:“殿下,不好了,麗貴妃帶著許多人往這邊來了!”


    竣熙一愣:“她來做什麽?”


    符雅道:“我是哪一家的牌位,敢擋貴妃娘娘的駕問三問四?我從皇後娘娘那裏出來,路過景陽宮門口,聽她吩咐擺駕東宮,看她帶了許多年輕強壯的太監,肯定沒安什麽好心,這就趕緊來給殿下報信了。”


    “我這裏能有什麽?”竣熙莫名其妙。


    符雅跺著腳:“我又不是神仙,總之防著她些好呀。再說,不是還有鳳凰兒麽!我的小祖宗,你可不能叫麗貴妃抓著什麽把柄!”


    竣熙一拍腦袋:“哎呀,我可不是糊塗了。符姐姐,你帶鳳凰兒到什麽地方去避一避?”


    符雅道:“我可不就是來替殿下辦這事兒的麽?”說時,對鳳凰兒講了幾句西瑤話,鳳凰兒初時十分害怕的樣子,後來才鎮定了下來,點點頭,示意符雅前麵帶路。


    竣熙看她倆離去,還有些依依不舍,直到兩人的身影完全消失,這才回過身來,發牢騷地嘟囔了一句:“老這麽偷偷摸摸的,什麽時候是個盡頭?”


    公孫天成笑了笑:“小不忍則亂大謀,殿下終有登基為王的一天,等到那時候,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


    竣熙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無奈道:“也隻好如此,麗貴妃不能把我如何,但是鳳凰兒要是落到她手裏,那就……咱們且寬坐,看看麗貴妃究竟找我什麽事。”


    程亦風和公孫天成具想:大概太子還沒意識到麗貴妃想讓自己的孩子入主東宮,萬一大意了,恐怕會出紕漏。兩人交換個眼色,決定留下來給太子保駕。不過少年人自己的心思都被心上人帶走了,呆呆地望著桌上剩餘的青梅出神,不過五、六顆,數過來又數過去。


    公孫天成即嗬嗬一笑道:“青梅吃起來雖酸,但是下酒卻是另一種滋味,殿下可要試試麽?”


    竣熙被他喚回了神,道:“我看詩中常有‘青梅煮酒’,想來是不錯的,倒沒有嚐試過。”便吩咐太監道:“聽見未?拿酒來。”


    太監應聲即去,竣熙被公孫天成打岔兒提起了話頭,道:“先生,古人‘呼煮酒,摘青梅’,可論天下英雄。莫非先生是要點評天下英雄麽?”


    公孫天成拱手道:“豈敢,豈敢。老朽一介布衣,今日能出入禁宮已經是僥幸,若妄談天下英雄,豈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程亦風很喜愛聽公孫天成談古論今,因笑道:“公孫先生這是說的哪裏話?曲子裏不是唱麽:‘江中斬蛟,雲間射雕,席上揮毫。他得誌笑閑人,他失腳閑人笑。’英雄不是人人做得,不過卻是人人都可笑談的。”


    竣熙聽了,笑道:“程大人就是拿自己開胃了——你不就是落雁穀和大青河的英雄麽?”


    程亦風最怕人家提這個:“落雁穀狼狽逃竄,臣沒做‘狗熊’,已要謝天謝地。大青河的英雄嘛,臣看易水寒易副將可以算得一個,邱震霆邱參將和他的一幫弟兄也都算得,卻沒有臣的事。”


    竣熙道:“程大人過謙了。你雖不曾上陣殺敵,但是運籌帷幄,保我天朝寸土不失,正是人人景仰的英雄。”


    程亦風連連搖手:“這要折煞臣了,其實是事……”他又想把公孫天成的功勞給抖出來。


    而公孫天成適時一笑,道:“要老朽說,在大青河隻有邱大俠等一班好漢是英雄,旁的都不能算。”


    竣熙詫異:“怎講?”


    公孫天成道:“程大人是兵部尚書,又是軍中主將,運籌帷幄是他份內的事,易副將雖然當時還職位卑微,但也是一個士兵,斬殺敵人是士兵份內的。做自己該做的事,怎麽能算是英雄呢?若不然,豈不是種地的農夫,打漁的漁夫,砍柴的樵夫,讀書的秀才——甚至,賣笑的娼妓都要算是英雄了麽?所以說,唯有邱大俠和他身邊的一班綠林好漢,本可在山野逍遙,可他們卻不顧惜自己的性命,在遠平城重創玉旒雲的先遣,做了自己份外的事,才是英雄。”


    竣熙和程亦風都是一愕。


    公孫天成接著道:“不過,無有規矩不成方圓,天下之所以成天下,就是因為有綱常倫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該做的事,而且大多數人就應該做那份內的事。大多數不做份內事,卻做份外事的,都是雞鳴狗盜之徒,該當殺一儆百。隻有做好了份內事,再做份外事,造福黎民,保守社稷的,那才是英雄。”


    “先生說的果然有理!”竣熙點頭。


    可公孫天成還未說完:“但也不是所有既做份內又做份外事的都是英雄——比如那弄權的宦官,幹政的外戚,拉幫結派的大臣——那是禍國殃民的罪人。還有,窮兵黷武的將領——在保家衛國之外,又生出侵略他人的野心,那就是梟雄,不是英雄。”


    竣熙聽了這話,不由一笑:“先生莫不是拐著彎子在罵玉旒雲麽?”


    “她?”公孫天成拈了拈胡須,正好太監端酒上來了,他和程亦風都陪竣熙飲了一杯,才接著說道:“講起玉旒雲,那就麻煩了。以武將論,她馬馬虎虎算是個梟雄,以外戚論,她夠上了幹政的罪名,以女子論,她不守婦道,連自己份內的事都未做好呢!”


    竣熙被逗得哈哈大笑起來:“先生所言極是。若是玉旒雲聽到,恐怕要氣得立刻發幾十萬大軍過河來了。”


    公孫天成道:“太子殿下難道懼她?何況程大人方才不是說‘他得誌笑閑人,他失腳閑人笑’麽?玉旒雲現在正‘失腳’,殿下且寬坐,笑她吧。”


    竣熙也聽說玉旒雲惹上了麻煩:“就不知她出了什麽事?”


    “探子也不知。”程亦風道,“所以煩也無用,真不如似公孫先生說的,‘且寬坐,笑她吧’。”


    此言一出,三人又是一陣笑,邊飲酒,邊吃青梅,酸甜甘冽混於一處,果然別有風味。


    至半酣,前麵通報:麗貴妃娘娘來了。竣熙便起身領了公孫天成和程亦風在涼亭外迎接。不一刻,就見麗貴妃在一群太監工女的簇擁下來到了跟前,也不寒暄,劈頭就問:“太子殿下在東宮裏動靜不小呀!”


    竣熙素恨麗、殊二位貴妃迷惑自己的父親,過去年幼時拿她們一點兒辦法也無,這一兩年來監國理政,成熟了許多,回話也就不卑不亢,道:“竣熙不知娘娘所指何事。”


    麗貴妃“哼”了一聲,道:“我這兩天在景陽宮裏渾身不舒服,太醫說了,肚裏孩兒不穩,可又查不出什麽原因來。幸虧有三清天師來掐指一算,說是西瑤巫女還在宮裏,而且就在這東宮之中——太子殿下,可是你把她窩藏起來了麽?”


    竣熙一聽這話,不由就火了,便要出言頂撞。還是他貼身的那個劉太監老練,連忙替主子回話:“娘娘這是說的哪一家的話?那巫女是個禍害,皇上老早就下旨把她趕出宮去了,太子爺哪敢留個禍害在身邊,您說是不?”


    麗貴妃“啪”的一個耳光就打了過去:“我跟你家主子說話,你來插什麽嘴?都是你們這些賊性不改的奴才,好好的主子都給你們教壞了——你打量我不知道呢?那巫女逃進了奉先殿,你們這班奴才沒人敢去抓,然後你家主子進去了一下,這巫女就不見了——可不就是你們攛掇著太子爺做糊塗事麽?你還……”


    竣熙見她在東宮出手打人,立刻發作了,打斷了她的後半截話,道:“我做什麽事還輪不到奴才們來教,也輪不到娘娘你來教。是什麽規矩,你到我東宮來教訓人?”


    麗貴妃就是來找竣熙的茬兒的,聽他頂撞自己,反而更有理由了,“哎呀”了一聲,道:“太子殿下,你聽聽你剛才那口氣……你以前可是有禮又孝順的孩子,怎麽為了這樣一個不爭氣的奴才頂撞起長輩來?我看你八成也是被那西瑤巫女施了法,迷了心智。現在回頭,為時未晚——你快快把那害人精交出來,我找胡天師來給你驅驅邪。”


    “她不是害人精!”竣熙衝動地喊了一句,接著立刻後悔了——這不就等於招認了鳳凰兒在東宮麽?


    麗貴妃等的就是這破綻,無聲地冷笑了一下,道:“看來太子殿下果真認識這個巫女了?皇上聖旨要把她趕出去,我今天就替皇上把這事辦了——還不去搜!”


    這是命令她帶來的那些年輕太監呢。


    竣熙見她在東宮如此放肆,漲紅了臉,喝道:“誰敢搜!”


    “殿下——”公孫天成連忙止住他,“有道是‘白日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東宮之中沒有什麽巫女,就讓娘娘搜一搜,有什麽幹係?無非娘娘花些力氣把這裏翻過來,殿下再花些力氣把這裏翻回去罷了。”


    竣熙被他一提醒,才也冷靜了下來:符雅方才不是把鳳凰兒帶走了麽!便讓這麗貴妃搜一搜,看她還說什麽!當下也就道:“好,就讓他們搜一搜。我們正在此處吃酒聊天,娘娘有雅興麽?”


    麗貴妃看了他們三人一眼,嘴角掛著冷笑,朝太監們一揮手:“還不去搜?找仔細點兒!”接著自己走到涼亭裏來,道:“既然太子殿下盛情邀請,我卻之不恭,就聽聽你們都聊些什麽吧!”


    竣熙厭惡她的囂張模樣,暗想:一會兒找不著,有你好看!也就在石桌邊坐了下來,道:“程大人,公孫先生,都來坐下,咱們繼續喝酒——坐呀,在東宮裏,我請的客人,沒有站著的道理。”


    麗貴妃翻了翻白眼——本來打算讓程亦風和公孫天成站著的,先便宜他們吧。


    竣熙是有心要氣麗貴妃,招呼太監道:“多拿些酒來,也多摘些青梅來,他們慢慢搜,我和程大人、公孫先生慢慢講詩文——娘娘,你是要喝酒呢,還是要吃點青梅?”


    麗貴妃皺皺眉頭:“都不要了。我怕酸。太醫說喝酒對孩子不好。你們樂你們的吧,我就這兒看著。”


    竣熙哼一聲,擎了酒杯道:“公孫先生,方才你說到玉旒雲不守婦道,卻不知這婦道是何?”


    公孫天成道:“《孟子?滕文公下》雲:‘以順為本者,妾婦之道也。’故,婦人之道乃順從丈夫,孝敬公婆。”


    “哦,是這樣。”竣熙道,“我母後那裏有一本《女論語》,公主們都要讀,官家小姐也要讀。我看其中第一條就是‘立身’,言道:‘凡為女子,先學立身,立身之法,惟務清貞。清則身潔,貞則身榮。行莫回頭,語莫掀唇。坐莫動膝,立莫搖裙。喜莫大笑,怒莫高聲。’此後還有些,我也記不確了,不知先生讀過麽?”


    公孫天成道:“未讀過,那是女人家的書。”


    竣熙笑:“我也是看來玩的。貴妃娘娘出身顯貴,想必是背得滾瓜爛熟了,不知方才竣熙說的對不對?”


    麗貴妃不笨,知道竣熙用那《女論語》變著方兒罵自己,就冷笑不答話。


    竣熙也便冷笑,道:“程大人還不曾和玉旒雲正麵交鋒過吧?不知玉旒雲把這《女論語》中的規矩破了幾條?但依竣熙看,方才公孫先生說她不守婦道,卻也不全對,因為她基本可以算是一個男人,那就是一位天下梟雄。如今把她的名字從缺德婦人的名冊中劃去,不知緊接著後麵要爭天下第一缺德婦人位的是哪一個!”


    這也罵得太厲害了些!程亦風暗暗為竣熙捏了把汗:如今應該隻求把麗貴妃這瘟神送走就好,不要多惹麻煩。他就笑著來打岔:“殿下這麽關心玉旒雲,無非是因為方才說到‘英雄’。而之所以會說到英雄,還不是因為吃青梅的緣故?其實梅子和酒也不見得要連在一起,梅子在古人詩中畢竟還是跟風月聯係得比較多啊!”說時,就連連引了幾首詩詞,什麽“手拈青梅無處問,一春長悶損”,什麽“便鞚牆頭歸騎,青梅已老”,一邊說,一邊就把眼看著花徑,希望麗貴妃的人趕緊來回報說“找不著”,那就萬事大吉了!


    果然沒多時,有麗貴妃手下的太監回來了,不過還帶了個人。程亦風細一看,登時傻了眼:這不是符雅麽?她怎麽還在這裏?


    太監把符雅“押”到了跟前,麗貴妃立刻就有了得色:“喲,符小姐不在皇後那邊,到這兒來做什麽?”不待符雅回答,她自己又接著道:“符小姐還是說了吧——方才我從景陽宮出來的時候正撞見你。你見了本宮就像是見了鬼似的,一個勁兒地跑,跑上這兒來做什麽呀?”


    符雅從從容容:“娘娘真是火眼金睛,符雅當時跑得是很快,沒來得及跟娘娘請安。其實符雅是前兩天在東宮花園裏丟了皇後娘娘賞的一柄扇子,今天她老人家問起來,符雅隻好先扯個謊搪塞,再急急跑來找啦。貴妃娘娘既然撞破,符雅隻好認了。娘娘若要告訴皇後她老人家,符雅也沒辦法。”


    “哼!”麗貴妃瞪了她一眼,“好你個膽大的符雅,皇後娘娘喜歡你,你就不知道‘死’字怎麽寫了吧?”


    “麗貴妃!”竣熙怒喝道,“符姐姐怎容你隨便罵?”


    麗貴妃就仿佛沒聽見,“倏”地站了起來,盯著符雅道:“你別裝了,開始那西瑤丫頭獻舞的時候就是你跟她嘀嘀咕咕。這宮裏除了你,誰還懂她的話?鬼知道你跟她說了什麽!窩藏她的事,我看你也有份!你是知道本宮來抓這妖女了,就趕來幫太子把她藏起來了吧?”


    可雅仍然麵色不變,道:“娘娘可真是冤枉死符雅了。為了一把扇子扯個謊,我還有那膽子,窩藏西瑤巫女,就是借我個膽子,我也不敢哪!”


    麗貴妃道:“你還要嘴硬?快快說出你把那丫頭藏哪裏了,本宮或許把你從輕發落。”


    符雅苦著臉:“我實是不知,莫非娘娘要我扯謊騙您麽?”


    “你——”麗貴妃指著符雅,手指微微發抖,“好,你狠!不過,你以為你不說,本宮就找不到她了麽?咱們走著瞧!”


    竣熙這時已忍無可忍,拍案而起:“你把東宮當成了什麽地方?馬上帶著你的人,滾出去!”


    “你……你叫我……”麗貴妃也惱紅了臉。


    正這時候,不少她的太監都回來了,紛紛說道:“沒找著。”


    竣熙更加得理不饒人:“既然沒找著,還在這裏做什麽?還不把你們主子送回景陽宮去?”


    麗貴妃就是杵著不走,目光飛快地點算著她的手下:“還有沒回來的呢!還不定誰笑到最後!”


    且說著,又有兩個太監來了,道:“娘娘,奴才知道巫女在哪兒。”


    竣熙、程亦風都不禁一愣。麗貴妃可得意了:“在哪兒?找著了怎麽不帶來?”


    “奴才們人不夠。”太監回答,“又怕巫女施法術半途跑了,所以留了人在那兒看著,就先回來稟報娘娘,請娘娘帶了其他人一齊去捉拿巫女。”


    麗貴妃喜形於色:“好,你前麵帶路——太子殿下,也一起來麽?”


    竣熙恐怕他們真的尋著了鳳凰兒,擔憂得麵色也變了,有心就用太子的權利,硬是把人攔住,攔得一時算提時,攔得一刻算一刻。然而旁邊公孫天成輕輕地提醒:“殿下,小心中了激將之計。就跟他們去看看,到時再應變不遲。”


    竣熙沒了主意:“可是……萬一……萬一……”情形已不容他有旁的選擇,麗貴妃已經洋洋得意地領著一眾太監在前邊走了,他也隻好跟了上去。公孫天成緊隨在側,以防年輕人衝動惹禍。


    程亦風和符雅落在後麵——程亦風也是故意要和眾人拉開一段距離,他問符雅道:“符小姐,怎麽又轉回來了?鳳凰兒呢?”


    符雅這時才露出了焦急之色:“唉,這個太子爺小祖宗,自己家裏出了內鬼也不知道!肯定是東宮有人向麗貴妃告密,她才這麽大張旗鼓地來了。我本打算帶著鳳凰兒從偏門跑出去,誰知到了門口,見那兒有幾個眼生的太監想是麗貴妃早就布置好了的。我想,反正鳳凰兒離了東宮再沒旁的安身之處,還不如藏在這裏安全……”


    “那你把她藏哪兒了?”程亦風急急問道,“要是太子爺身邊有內鬼,藏在這裏豈不也危險得緊?”


    符雅道:“事到如今,隨便藏著總比把她送到麗貴妃跟前強吧?”


    “那現在這架勢……”程亦風恐怕那內鬼已經把鳳凰兒的藏身之地泄露了。


    符雅皺著眉頭:“狡兔三窟,看他們找著哪一窟吧!”


    隻能跟著大隊人馬一起走,不時來到花園深處的一口井邊。井欄上的琉璃花樣許多已經掉了顏色,井口更蓋了個木頭蓋子,想來是許久不用,這蓋子也有些朽壞了。


    太監向麗貴妃報道:“奴才看見符小姐把那巫女藏在這枯井裏了。”


    麗貴妃那好厲害的單鳳眼一轉,目光刺到符雅臉上:“符小姐,你還有什麽話說?”


    符雅搖頭:“娘娘,這可冤枉死符雅了!符雅當真是來找扇子的。什麽西瑤巫女,連頭發也沒見著一根,藏她在這口枯井裏,就更無從說起了。娘娘明察。”


    麗貴妃冷笑。


    那太監又道:“這枯井的木蓋上原本押著石頭,符小姐給搬開了。”手一指,果然井邊上睡著塊石頭。


    符雅這時已不像先前鎮定,“撲通”跪下了,道:“娘娘明察,符雅一個女子怎麽可能搬開那麽大一塊石頭?”


    麗貴妃聽那太監附耳說了幾句,“嗤”地冷笑道:“你搬不動,你不會差遣人幫你搬麽?還不快把蓋子打開了,把小妖女抓出來——我看這丫頭還怎麽抵賴!”


    太監們都應“遵命”,十來人同時撲向那枯井。竣熙見符雅副詞表現,心知鳳凰兒多半就在井中,什麽也顧不得了,就要衝上去救心上人。公孫天成眼明手快,一把緊緊拽住:“殿下,小不忍則寬大謀!殿下三思!”


    “還有什麽大謀?”竣熙啞著聲音,“沒有了她,就沒有了我。還有什麽大謀?”一壁說,一壁掙紮。少年人畢竟力氣大,公孫天成眼見著就拉不住了。


    而這時,就聽那圍做一團的太監中有人報道:“娘娘,井裏沒見著人。”


    “誒?”竣熙一怔。程亦風也吃了一驚,望著符雅。


    麗貴妃怒衝衝地:“看清楚了?”


    太監們道:“真是沒人,都是樹枝。”


    “我不信!”麗貴妃道,“你們把樹枝都弄出來,到下麵看看。看仔細了。妖女就是變成個耗子,你們也要把她抓出來!”這邊命令著,那邊又來逼問符雅:“你給本宮老實交代,你到底把巫女藏到哪裏了?”


    符雅還是那副受了天大冤枉的模樣:“娘娘就是逼死符雅,也交代不出來呀。符雅真的隻是來找扇子的。”


    程亦風看此情形,約略猜出麗貴妃是中了符雅的計了。這女子,調虎離山,好智謀,不過就是差點兒把他和太子都嚇個半死。


    竣熙自然也悟出了奧妙,心裏實在解氣。他年少城府不深,心中想著,麵上就流露了,口中也逞強說了:“哈哈,既然娘娘以為這巫女法裏高強,能變成耗子,那變個其他的什麽也有可能。不瞞娘娘,我這東宮裏旁的不多,就是蛇蟲鼠蟻成災,娘娘要是能把這些妖魔都抓了去,竣熙感激不盡!”


    麗貴妃也知中計,吃了啞巴虧,氣得滿麵通紅。


    可竣熙還沒報複完,接著笑道:“公孫先生,竣熙又想起方才那‘論英雄’的事了。你說要做好了份內的事,再做份外的事,且此事要造福黎民,保守社稷的,那才是英雄。竣熙現有一疑:俗話說,老鼠過街人人喊打,可拿耗子的狗,算不算是英雄呢?”


    這話罵得忒有露骨大膽,麗貴妃先前還一直顧忌著太子儲君的身份,這時終於撕破臉來了:“你……你敢這樣和本宮說話?本宮就去皇上那裏……去皇上那裏……”


    正說著,忽然井邊的太監中一聲驚呼:“娘娘,這井裏有……有東西!”


    猛一個峰回路轉,麗貴妃喜得兩眼放光,而竣熙、程亦風、公孫天成和符雅都愣在原地。


    “什麽東西?”麗貴妃得意地,“快拉上來!”


    “回娘娘,”那太監聲音打著顫兒,“是……是一副骷髏!”


    “什麽?”在場的人都驚詫不已。


    “你……你先拉上來!”麗貴妃道,“還有這種事?”


    太監答聲“遵命”,繼續用樹枝在井裏折騰,後來又讓一個身量苗條的同伴爬下井去,果然就拉上一副白骨來,不偏不倚正落在了麗貴妃的麵前,嚇得她驚叫一聲:“作死了麽!”閃到旁邊去了。一直跪著的符雅也驚得跳了起來,退後數步。


    “符雅!”麗貴妃喝道,“你快給本宮交代,這是什麽?”


    “這……”符雅此時不用假裝也有滿麵委屈之色,“我怎麽知道……”


    麗貴妃找不著鳳凰兒,拿這個作文章也一樣:“大膽符雅,你敢在禁宮之中害人性命,又毀屍滅跡——還不把她拿下了!”


    “娘娘!”程亦風擋到符雅身前,“這具屍體分明在井中年月已久,怎麽可能是符小姐所為?”


    “她……”麗貴妃怔了怔,“她夥同那巫女,害了人,又立刻把人變成一堆白骨!”


    “這太荒唐了!”竣熙斥道,“東宮裏什麽時候成了你的一言堂?你接下來是不是要說是我命令符姐姐殺人毀屍?”


    麗貴妃被他堵得一時沒答上來,片刻才道:“東宮之中無緣無故出了一具白骨,這事恐怕……”


    “恐怕怎麽樣?”竣熙步步進逼,“後宮裏的事還輪不到娘娘你還做主吧?你不要忘了,母儀天下的是我母後!”


    麗貴妃看鬧成這樣,不得不死硬到底了:“好,那就請皇後娘娘到這裏來看看,東宮裏出了命案了,要怎麽處置!”


    竣熙不理虧,一副“誰怕誰”的樣子,吩咐自己的太監:“還不去請我母後來?”


    太監應聲,腳不沾地飛跑而去。東宮花園裏的人較著勁兒呢,一個也不離開。程亦風低聲問符雅:“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符雅也就低聲回答他:“你問我,我問誰去?我帶鳳凰兒尋藏身的地方,看到有兩個太監跟著,尋思他們心裏有鬼,八成是景陽宮的耳目,就騙他們到井邊來,讓他們搬石頭,當他們的麵兒叫鳳凰兒鑽下去。可等他們一走,我又叫鳳凰兒出來,換地方躲了……本來隻打算誆誆麗貴妃,誰知道鬧出這麽大事來?”


    程亦風看情形,估計大家心裏都是一團迷霧——那白骨在枯井了恐怕沒有二十年也有十年,不曉得是何時的公案。不過這樣也好,注意力都集中在這白骨之上,就沒人去問鳳凰兒的下落了。


    “鳳凰兒現在在哪兒?”


    “我把她扮了小太監。”符雅道,“抹了一臉黑,在小廚房裏燒火呢。一時半會兒,不會想到那兒的。”


    這很好,程亦風點點頭:“符小姐妙計,程某替太子殿下先謝謝你。”


    “撲哧”符雅笑了:“太子殿下要謝我,我一會兒自然討賞去。程大人替他做什麽?再說,這聲東擊西的計策,符雅不過是照搬大青河之戰罷了。”


    “啊……”程亦風也笑了——真沒想到自己在這種情形下還笑得出。


    大家等了半個多時辰,終於見到皇後鳳駕了。方要跪迎,皇後已經遠遠地叫太監吆喝道:“都別多禮了,什麽大事,先說清楚!”


    麗貴妃要惡人先告狀,隻是皇後麵前不能說太子的壞話,隻有揪著符雅不放,說她窩藏西瑤巫女,施法殺人毀屍,藏匿在枯井之中,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皇後隻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麗貴妃,這禁宮之中,東西可以亂吃,但是話不可以亂說,尤其這妖魔鬼怪的話是犯忌諱的,你莫非忘了?”


    麗貴妃嘟囔著:“臣妾怎麽敢?不過那骷髏還在那兒呢,可不是臣妾造謠。而且,臣妾宮裏的太監親眼見到符雅把那枯井蓋打開,這也不是造謠。”


    皇後走到跟前,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骨,問:“符雅,麗貴妃說的可是實話?你到太子這裏來做什麽?”


    “母後!”竣熙來替符雅圓謊,“符姐姐丟了那天您賞賜的扇子,她怕您生氣,就回來找。兒臣本來叫人幫她,但是她怕那些太監笨手笨腳把扇子弄壞了,所以非要親自找不可。她不過是路過這口井,就被人冤枉了。”


    麗貴妃怒道:“殿下,什麽奴才教您撒謊了?你原來……”


    “放肆!”皇後厲聲喝道,“麗貴妃,哀家的兒子還論不到你來教。”


    “可是娘娘——”麗貴妃道,“符雅確實叫人把井上的石頭搬開了。她教太子說謊。臣妾有人證——”說時吩咐:“那兩個人呢?還不叫他們來?”


    她的太監應聲去找,轉一圈回來,說是沒找著。麗貴妃怒道:“怎麽會沒找著?”程亦風聽得暗自好笑:出賣主子的太監,如何敢到皇後跟前來找死?


    皇後按了按太陽穴,不甚耐煩的樣子:“麗貴妃,你何事要跟這無依無靠符雅過不去?哀家還沒問你,你興師動眾地到東宮來抓什麽西瑤巫女,是誰跟你說有巫女在這兒的?”


    “是三清天師。”麗貴妃回答,“臣妾最近身子不爽,三清天師說了,是西瑤巫女在作祟,所以臣妾……這也是為了龍裔好啊……”


    “荒唐!”皇後打斷她,“皇上跟三清天師修道,那是皇上的事,是他們男人的事。你一個女人家跟著攪和什麽?讓哀家來告訴你你為什麽‘身子不爽’吧——懷了胎的女人,就該好好在房裏安胎,多吃點補品,多聽點兒管線絲竹,時不時在門口花園兒裏散散步,最忌諱滿肚子不相幹的事,勾心鬥角,奔波勞碌!”


    竣熙聽母親罵麗貴妃,心中好不解氣,道:“嘻,人家說‘心懷鬼胎’,娘娘小心呀……”


    “竣熙!”皇後沉聲打斷,“哪有這樣跟長輩說話的?還不道歉!”


    “哦……”竣熙老大不情願,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對不起。


    “那這屍體……”麗貴妃顯然還不甘心。


    皇後轉過臉來冷冷地看著她:“麗貴妃,哀家知道你很想做哀家的這個位子。不過,你知道皇後應該怎樣治理六宮嗎?皇後應該讓六宮沒有事端,這樣皇上才能放心在外頭處理朝政。這白骨還不知是什麽時候到這井裏去的,說不定的真宗爺的時候就在了,也可能神宗爺的時候就在了,現在要追查,不是要鬧得六宮雞犬不寧麽?”


    麗貴妃一愕。皇後已經吩咐道:“還不快把這裏收拾幹淨了?以後誰也不許提起這事來。若我聽到一點兒流言蜚語,不管是主子還是奴才,別怪我不講情麵。”


    太監們哪敢不從命,手腳十分利索,立刻就動作了起來。


    “麗貴妃,”皇後道,“你還站在這兒幹什麽?還不回景陽宮安胎去?”


    麗貴妃氣得臉都綠了,可是別無他法,隻好恨恨地向皇後和太子告辭,領著手下走了。


    竣熙看她的背影漸漸遠了,感覺終於出了胸中的一口惡氣,拉著母親的袖子撒嬌道:“畢竟還是母後厲害!兒臣怎麽趕都趕不走的瘟神,母後幾句話就打發了。母後,到裏麵喝茶用點心吧。”


    “不急。”皇後麵色嚴肅,“她的事完了,你的還沒完呢!”


    竣熙一呆,不明就理。而符雅已知是鳳凰兒的事瞞不過去了,連忙跪倒:“娘娘不要怪太子,那西瑤姑娘的確是臣女藏的。臣女說了許多胡話蒙騙皇後娘娘,請娘娘責罰!”


    皇後看著她:“你這丫頭……那什麽巫女的事,也是你編的吧?”


    符雅碰頭道:“臣女不敢撒謊,當時情急,就……”


    這理由實在是不好說出口——情急什麽?怕元酆帝糟蹋一個無辜的少女麽?但是皇後卻並不在乎,這個喜愛美色的丈夫,她忍受了許多年了,不管符雅為了什麽理由,都是間接地幫了自己。於是她笑道:“你也真的膽大,不知道欺君之罪是要滿門抄斬的麽?”


    符雅聽皇後的語氣,知道是饒了自己了,也就笑道:“符雅現在沒有滿門,就隻有一個人。用我一個人的腦袋,換六宮一個安寧,也值得了!”


    “靈牙俐齒!”皇後道,“起來吧!”又問竣熙:“你學什麽不好,學你父王!那丫頭藏哪兒了?帶出來見我。”


    竣熙呆了呆:“母後,鳳凰兒不是巫女……她跟兒臣很合得來……”


    “合不來還能在你東宮裏住這麽久麽?”皇後道,“叫你帶她出來見我!難道母後還能把她吃了?”


    竣熙看母親的表情沒有一點兒責怪的意思,當下大喜:“是,是!符姐姐,鳳凰兒呢?”


    符雅自然告訴他在廚房裏躲著。竣熙即喜道:“母後稍待,兒臣這就找鳳凰兒來!”說時,已飛奔而去。


    皇後搖搖頭:“程大人,這可叫你見笑了。小孩子的事……”


    “娘娘說哪裏話!”程亦風忙道,“臣身為太子太保,未能早些將鳳凰兒的事報告娘娘,也有罪,請娘娘責罰。”


    皇後笑道:“的確是有人有罪,不過不是程大人你。麗貴妃剛才說要找的什麽人證,是什麽人?現在躲到哪裏去了?”


    “回娘娘,”符雅道,“是東宮裏的兩個太監。臣女差遣他們搬石頭時問了他們的姓名,一個叫王忠,一個叫李誠。”


    “好哇!”皇後冷笑,“王忠、李誠——我看他們的忠誠都不知道忠到誰那兒去了!”她叫身邊的太監道:“告訴汪總管一聲,見到這兩個奴才立刻帶到哀家跟前來。”


    “是。”那太監應了,就去照辦。


    皇後和眾人舉步一邊往回走,一邊等竣熙領鳳凰兒來。才走到涼亭邊兒,就看到這對少年情侶了。鳳凰兒果然是小太監打扮,連上塗著黑灰,像的花貓一般。但是待走到了跟前,就可以看到那對小鹿般的眼睛,明麗靈活。


    竣熙道:“這是我母後,心腸可好了,你認識麽?”


    鳳凰兒的確見過皇後一麵,就點了點頭,卻不行禮。旁邊有太監提醒:“還不下跪?”她茫然不懂。


    皇後笑了笑:“太子都已經開口說哀家心腸好,哀家怎麽能不拿出點兒‘心腸好’的樣子來?小姑娘,你過來,哀家看看你。”


    鳳凰兒望望竣熙,後者笑笑,拉著她一起走到皇後的麵前。皇後就拿了塊帕子在鳳凰兒麵上輕輕擦了幾下,端詳著,道:“那天沒瞧仔細,現在看看,果然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兒。不知咱麽中原話,她學得怎麽樣了?”


    竣熙道:“符姐姐一直在教。鳳凰兒很聰明,說還說不好,但是你跟她說話,她能猜出意思來。”


    “哦。”皇後點點頭,“符雅,那你可有得忙了,要用心好好兒教。”


    “是。”符雅垂首答應。


    皇後又道:“你過來,我還有話吩咐呢。”


    “是。”符雅小心翼翼,跟皇後走到一邊。


    皇後臉上的微笑已經消失了:“符雅,這禍你可闖得不小。你看太子那模樣,被這西瑤姑娘迷得,都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符雅不出聲,聽著教訓。


    皇後道:“麗貴妃打的什麽主意,你這麽聰明,總知道吧?太子不能行錯一步路,說錯一句話。現在弄個西瑤女子住在東宮,算什麽?萬一有一天,太子犯起糊塗來,要立這個女子做太子妃,那可如何是好?”


    符雅囁嚅:“臣女……”


    皇後歎了口氣:“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我知道皇兒要任性起來,你也沒有辦法。不過,這事兒你得幫哀家收拾。”


    符雅道:“臣女愚鈍,請皇後娘娘示下。”


    皇後道:“要作太子妃,那是決不可能的事。不過,皇上能有三宮六院,將來太子登基,要立她做個什麽貴妃也無傷大雅。隻是,這事不能叫皇上知道,其中原因,不需要哀家告訴你吧。”


    “不需要。”符雅回答。


    皇後道:“那好。我指一個法子給你。你把這姑娘領回家去,隨便安個什麽遠房親戚的關係給她,教她說中原話,教她宮裏的規矩,把她變一個楚國小姐。事成之後,再領進宮來——也不一定要領進宮來,如果那時候太子已經忘了她,我總不會虧待她,自然找個親貴大臣王孫公子把她嫁了。”


    “是……”符雅很不情願,但也不能不答應。


    皇後道:“太子那邊怎麽說,你很聰明,一定做得好。哀家就管如何不走漏風聲,你看如何?”


    “是……”符雅心中直叫苦。


    皇後笑了笑:“好,那就這麽著吧。你雖闖了禍,卻也立了功。將來哀家總不虧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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