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變故自有因


    含章垂下眼簾,隻覺得自己能力有限,不比李明則膽識能耐皆高。她能殺敵能破陣,卻到底攪不通透這些世情道理恩怨糾紛。


    昨日李明則在大火中傲然而去的樣子仿佛還在眼前,這人本可逃生,卻還是選擇了自盡,含章對這個人是刻骨之恨,但親眼觀其下場,心中但卻不由得湧現出兔死狐悲之情。


    思及這人臨終前的話,含章慢慢把視線轉到趙昱身上。趙昱察覺,抬頭看過來,眸中帶了濃濃關切詢問之意。


    含章看著他眼睛,緩緩道:“最近聽人說過兩句話,我小時候功課就不好,不知道是什麽意思,能否請殿下為我講解一番?”


    趙昱見她眼中凝重,心中一動,便撫平衣擺,就著桌邊圓凳坐了下來,溫溫和和道:“你說。”


    “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這句話怎麽解釋?”含章一字一字道。


    趙昱神色如常,微笑著道:“這句話是《論語》裏孔夫子所說,意思是君王以禮待臣,則臣子就會回報忠心。”


    “原來是講的君臣之道。”含章淡然回應,又道,“還有孟子的一句,‘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這也是相同的意思了?”她幼年雖然倔強不好學習,卻因薛侯爺主張女子不能無才,她也被抓著填鴨式背了幾本《論語》《孟子》之類的,隻不過內容斷斷續續沒有背全,又不求甚解,背過就被丟到了腦後。隻因小時候背的東西在記憶裏留下的烙印頗深,這麽多年過去然記得一小部分,待到回憶起來,才發現字字驚心。


    若說第一句是求解,那麽第二句就將那層紙捅破了,趙昱自然明白她問的不是學問,不由臉色微變,起身問道:“這些話是誰問你的?”


    含章搖了搖頭,平淡道:“那個人已經死了。”


    趙昱一時頓住,他眼中閃過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沉聲道:“古往今來,有昏君庸君,卻也有明君聖君,君仁臣忠,後世佳話。而賢臣忠良即便一時受了冤屈,他們的功績仍會有人銘記在心,亦會為其昭雪平反。”


    含章心裏空空落落,並沒有因為這句話而感到一絲高興,她勉強彎了彎唇角,有些索然地笑道:“和當初十二皇子說的幾乎一樣,隻怕是同一個師傅教出來的。果然是兄弟。”


    趙昱隻覺得話中有話,也不知含章到底疑心或是猜到了什麽,他正欲以別言解釋,卻見她理了衣襟起身:“多謝替我療傷,我看了小六後就去城門。殿下若有事,不防去忙。”


    這逐令並不高明,趙昱無奈一笑,又道:“父皇已經下旨升你為遊擊將軍,暫代北衙副領。但你手臂受傷嚴重,不如再將養一夜,明早再去。”


    含章略轉了轉右臂,疼痛鑽心,外頭已經是一片白茫茫的厚重大雪,處處凝冰路滑,這樣的夜晚不利於偷襲,於是點了點頭:“好。”


    趙昱喚人送她去前院小六處,這才裹緊了玄狐披風,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裏。為含章掌燈的是個常見的小醫童,他滴溜溜的眼睛看看趙昱的背影,又看看含章,道:“今天校尉你高燒不退,燒了一整天,幸虧殿下去宮裏請來了江太醫,要不然當真是凶險呢。”


    含章有些意外,她摸了摸額頭,回想到睡夢中的沸水,低聲道:“是麽?”她心裏記掛著別的事,並沒有特別注意自己身體狀況,原以為今天隻是疲勞過度而昏睡,竟不知是發了高燒,難怪到此時仍然頭昏腦脹,身體乏力。她瞥了眼趙昱消失的方向,沉默不語。


    小六已經醒了,他臉色發白地睜著一隻烏黑的眼睛,撐起身體看著含章笑:“小姐。”


    含章心頭一酸,幾步走過去,把他扶坐起來,笑道:“起這麽急幹什麽?小心要發暈。”


    小六嘿嘿一笑。含章坐在床邊,柔聲問他:“痛不痛?”


    小六立馬拍胸脯搖頭:“一點都不痛。”含章酸澀一笑,想了想,道:“等回了邊城,我讓館子每天給你送烤羊腿,以後你想去哪家吃什麽就報我的名號,隨便賒賬。”


    小六大喜:“哈哈,那太好了。再不用怕吃霸王餐被趕出來了。”突然他臉色一變,扯住含章袖子可憐兮兮問道,“小姐,你不要我了麽?”


    含章一愣,不解其意:“為什麽這麽說?”


    小六卻想岔了,他眼中光彩迅速黯淡下來,摸摸自己瞎掉的眼睛,又看了看缺了手指的手,獨眼裏含滿一包淚,哇地一聲哭了:“我這個樣子,再做不成探子,也沒有別的用處,就是個累贅。”


    含章隻覺眼睛酸脹,幾乎要掉下淚來,她伸手在小六額頭給了個栗子,笑罵道:“胡思亂想什麽呢?不過是少隻眼睛缺兩根手指罷了,又沒缺胳膊少腿,流什麽馬尿。你是我的親衛,自然要跟我一輩子的,娶老婆養兒子我都給你包了。以後我上陣殺敵你也逃不掉,我還等著你給我當親兵隊長呢。”


    小六轉憂為喜,破涕笑道:“真的麽?”


    含章粗糙的手指抹過他眼角淚珠:“我什麽時候騙過你了?盡瞎操心。”


    小六放下心來,眼睛滴溜溜一轉,又有了新要求:“那小姐你趕快升官,親衛隊人越多我這個隊長越風光。”


    含章哭笑不得,索性又給了他一個栗子:“臭美吧你。”


    兩人嘻嘻哈哈笑了一會,又藥童送了藥過來,滿滿一碗琥珀黑的藥,散發了濃重的苦味,小六最怕苦,灌藥時眼睛鼻子都皺到一起了。含章心疼他,便問醫童:“有蜜餞果子麽?”小六最愛甜食,無糖不歡。


    醫童為難地搖了搖頭,道:“外麵店鋪許久不開門,想買都買不到。”再者因為含章不吃甜食,他們平素也沒有多準備這些。


    小六抹了抹嘴:“沒事的,小姐,我不要緊。”隻是那小臉都苦得直吐舌頭。含章安撫地摸摸他的頭,回憶中似乎昨天在街上走時,有印象看到一家小糕點鋪子開著門,雖然時局不穩,但人要吃喝謀生,總有店鋪選擇繼續做生意。那鋪子離李明則家並不遠,她還記得路線。小六吃了這麽多苦頭,這點小願望定要滿足他。


    含章打定主意,於是起身道:“我出去一會兒,你要是困了就睡吧。”小六雖然疑惑,卻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


    含章笑了笑,轉身便離開,正要拉門,小六忽然喊她道:“小姐,你早點回來。”


    這孩子從不曾這樣粘人,含章聽得微訝,回頭笑道:“你先歇著,乖乖聽話。”便開了門出去。


    外頭的雪已經停了,足有一尺厚,含章套了一雙厚靴子,提著燈籠,冒風就往大門處走去,有醫童攔住她,道:“沈將軍,天晚了不能出門。”


    含章有些驚訝,她在這裏借住,進出從來不曾被詢問過,今日倒這樣反常。於是她臉色微沉,擰著醫童的衣領,凶著臉道:“是誰讓你來管我的事?”


    小醫童本就是個老實孩子,被她嚇了一跳,再加上這兩天聽說這位沈將軍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人物,不由更加害怕,他往後瑟縮了一下,結結巴巴地把實話說出來:“是,是殿下的命令。”


    含章冷哼一聲,使了個巧勁把他推到一邊,道:“我等會兒回來,不耽誤事。”說著便麻利開閂出去了。


    她動作太快,小醫童來不及叫人,便已經不見了她的蹤影,他急得一跺腳,轉身去通知其他人。


    靜靜的夜裏,行人並不多,大街小巷都是空寂無聲,隻有自己踩在冰雪上的腳步聲,偶爾能遇見一間亮著燈的店鋪,掩了一半門不敢全開,燈光昏黃黯淡,忽閃忽閃,頗有些戰戰兢兢的樣子。


    含章一路問過去,都不是糕餅店,便隻得按計劃去遠處那一家。


    拐過一個十字路口,下一個街口就是目的地,含章遠遠看著那處亮燈的所在,不由心裏一鬆,很是欣悅。正準備加快步伐,忽聽得旁邊一條小巷裏傳來一聲悶哼,有人影閃動,還有棍棒重重敲在身體上的沉悶聲音,緊接著就是刀劍出鞘的清脆聲音。有男人的聲音吼道:“你們這些狄狗……”話還沒說完便痛呼一聲,戛然而止。


    含章瞳孔驟縮,一閃身進了小巷。遠處地上滾落一個羊角燈籠,勉強照亮了附近一小塊地方,昏暗中隻能辯清三個人影,一個躺在地上,另外兩個圍在旁邊,其中一人手上有兵刃的反光,看樣子是要殺人滅口。


    含章大喝一聲:“你們要做什麽?”她的到來明顯讓這幾人吃了一驚,那兩個站著的人愣了愣,其中一個身量小些看清含章樣貌,不由一驚,立刻咬牙提醒同伴:“是沈質!小心!”聽聲音是個年輕女子。她的同伴卻沒有這麽冷靜,聽到沈質的名字,那魁梧的人立刻勃然大怒,扔了手上木棒,從腰上拔出刀來,在空中虛虛一劈,虎虎生風,並不流利的官話喝道:“沈質,你殺了我弟弟,我要給他報仇!”微弱光影下,他手上的刀明顯是盛刀樣式,但握刀手法卻是狄族特有,含章立刻斷定,這是兩個狄人。


    她看了看那地上躺著的人,穿著打扮像是個仆人,隻是已經一動不動,血流滿地,也不知是死是活。含章對著那圍上來的兩人冷蔑一笑,扔了手上燈籠,明月出鞘,錚錚作響,便有一股和冰雪截然不同的寒冷穿骨透心而來:“你們一起上吧。”


    那漢子厲喝一聲,一刀劈過來,他雖身材壯碩,動作卻不慢,含章一低身閃過,手一揮,明月細鏈如銀蛇般準確纏上他的手腕繞了幾個圈,含章手上用力,就要將那人拉倒,卻不防對方根本紋絲不動,旁邊狄女咯咯一笑:“我們莫卡天生神力,豈是你能奈何得了的?”她的官話很是標準,聲音甜膩,帶了十足十的嬌媚,光是那一把銀鈴似的笑聲就勾人極了。含章聽得這笑,隻覺得似曾相識,仿佛在哪裏聽過。還不及細想,那狄族漢子已經就勢拽住銀鏈將刀又劈了過來。


    含章急閃,卻聽得身後呼呼聲音刺破夜空,有暗器襲來。含章此刻左側是牆,斜右方是那揮刀的莫卡,她右臂受傷無法用力,不要說接背後暗器,就是迎住這漢子一刀都是難事,眼見已經無處可躲,千鈞一發之際,她一斜身踩在左側牆上,身子一彈,如離巢乳燕般在空中劃出一個圓弧形停在莫卡身後,隻聽得乒乒幾聲,那暗器撞到圍牆,掉落地上,含章翻身繞過狄漢時,手上銀鏈微動,已經順勢纏住他的脖子,甫一站穩便用力一拉,那莫卡脖子被勒,頓時憋紅了臉,忙解開腕上銀鏈的一端,細鏈滑如水,瞬間便滑過他的脖子,收回含章手中,隻留下蛇一般的冰涼滑膩觸感。莫卡摸摸脖子,略退後了半步。


    含章冷哼一聲,道:“你們到底是誰?潛伏在玉京城多久了?”


    稍遠處的狄女好整以暇地抱著手臂,甜甜一笑:“喲,問我?我為何要告訴你呢?我們兩個和你可都是有深仇大恨的。他弟弟前些日子死在攻城戰時,至於我,”她聲音陡然一變,森然恨道,“盛阻多。沈含章,你不會忘了這三個字吧?”


    這是狄人對盛人的蔑稱,意思是盛狗。含章一聽,隻覺得分外耳熟,她腦中飛速轉動,清晰回憶起一個場景,得月樓,英王,金掌櫃,漫天豔紅的九重葛,躺在血泊花瓣中死不瞑目的狄族少女,寧可赴死也不肯玷汙自己的族語。對於這個人,含章心裏有著些許敬意,但狄族人的凶殘惡毒更在她心中刻下深深烙印,所以她不會有絲毫的歉疚之情。


    狄女聽得含章沒有做聲,便知她還有印象,遂又笑眯眯道:“既然你記得,那我也不多廢話,拿命來!”她聲音驟然一急,手中一條黑鞭猛然抽來,含章細銀鏈的用法和鞭很類似,對於鞭法也熟悉,一聽便分辨出那鞭子來勢中夾了些許不同的破空之聲,便知這其中夾了暗器,昏黑之下鞭和暗器定然難以同時接住,含章眼一眯,卻往左疾奔兩步,匕首冰冷鋒刃襲向莫卡肚腹空門之處,莫卡一驚,立刻劈刀來阻,含章身子一避,手一閃,轉而向上刺他手腕,莫卡一時不防,右手手腕被明月由下至上刺個洞穿,他低哼一聲,忍痛將刀劈下,含章腳下一掃,將他絆了一跤,這些動作不過在瞬息之間,莫卡身子一歪往前摔去,恰好斜斜撞上那襲來的暗器和黑鞭。


    狄女一聲驚呼,忙急急收鞭,同時試圖掃開幾枚暗器,但已經來不及,更多的暗器直直襲向莫卡,他情急之下揮刀去擋,卻還是有幾枚漏網之魚射進肩膀腰腿,他臉色瞬間發黑,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暗器有毒。含章眉頭皺起,看著莫卡從腰間抖抖索索摸出解藥來要用,她眼明手快,上前劈手將藥奪了。


    那狄女看得清楚,心下一急,忙喝道:“快把藥給他,否則別怪我不氣。”


    含章捏著藥,冷笑道:“你若回答我的問題,我就給他。你們到底是幾時來的玉京?京中還有多少你們的同黨?”


    此時天上陰雲散盡,明亮的月光灑下,映著皚皚白雪,一片清明。那狄女姣好的臉也露在月光下,含章越看越覺得定然在哪裏見過,如今狄軍圍城,正愁抓不到狄族細作,若能活捉這兩人順藤摸瓜,那再好不過,


    小巷裏一時安靜,隻聽得見莫卡為了忍住疼痛的粗重呼吸聲,等了一小會,那狄女突然一笑,道:“橫豎那毒不會立刻就死,我們狄族的武士這點小痛楚不在話下。”說著抖了抖鞭子,又灑出數枚暗器。狄女看出含章右臂無法動彈,便專攻她右側,含章躲閃之間暗器應接不暇,頗有些吃力,幸而這狄女年幼力薄經驗不足,許多招數用得不純熟,含章雖有些狼狽,卻還有幾分勝算。


    趁那狄女一招用老,來不及變招,含章瞅準時機,一條細鏈重重甩在她腕上,狄女吃痛,手上一鬆,黑鞭飛了出去,她失了武器,還想再用暗器,來不及去摸,手腕已經被銀鏈纏住,含章更趁機將她兩隻手腕抓在手上,又將匕首架上她脖子,逼問道:“你們到底是誰?”


    狄女雙手被控,動彈不得,眼神卻仍舊桀驁不馴,她鄙夷地看著含章:“你這盛狗會有報應的,我們的狼神會降下懲罰,奪走你最珍愛的一切,讓你生不如死!”


    含章眼皮微跳,手上立刻用力,鋒利無匹的明月割開了她頸上的皮膚,鮮紅的血沿著脖頸流下,那溫熱的流淌就是死亡的陰影,而含章臉上仍是一貫的冷漠無情,威壓逼人,狄女寒毛倒豎,全身不由自主發起抖來,含章趁勢再問:“快說,你是誰派來的?”


    狄女咬緊了牙不肯屈服,便移開視線,卻又立刻瞪大了眼,看著含章身後厲聲慘呼:“莫卡!”她聲音太過淒厲,含章不由生疑,又怕其中有詐,便帶著她轉了半個圈,眼角掃到那中毒倒在地上的莫卡背心插著一把明晃晃的刀,血在白雪地上蔓延開來,他四肢抽搐著,很快就吐出一口黑血,送了命。旁邊地上半靠著牆閉著眼喘息的,正是先前那個被他們襲擊的仆人。


    含章本想活捉這兩個人,才費了這麽多周折,此刻也無暇去問那仆人,幸而還留有一個活口,含章便按住狄女雙手,想將她捆起來。那狄女卻詭異一笑,脖頸一扭,含章大驚,來不及收刀,狄女細嫩的脖頸有如白色的豆腐,被明月冰寒的刀刃深深切入。


    血立刻噴射而出,濺了含章滿臉滿身,那狄女身子一歪,軟綿綿倒在地上,她身體**著,五官疼到扭曲,瞪著含章,張口欲言,半斷的喉嚨裏夾雜著血汩汩而出的泡沫般的咕咕聲,痛苦萬分卻仍然執意冷嘲道:“沈含章……你們盛人才是……畜牲,我們永遠不會……背叛自己的……同族。”她掙紮著說完,便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瞪著眼睛咽了氣。


    含章沉默地看著狄女咽下最後一口氣,她已經記起來這個人是誰,在她和程熙最後一次上酒樓聽曲吃酒時,那個嫵媚多情的小唱女。


    她看著這個逐漸冰冷的少女,心裏漸漸湧起一陣悲涼。


    “沈將軍!”有嘶啞的聲音在身後喚道,提醒含章此地並不是可以放心沉思的地方。


    含章一抹臉上的血,轉過身來,那躺靠在牆邊的受了傷的仆人正看著她,這人看上去身體強健,很是魁梧。


    含章上下打量他幾眼,問道:“你是睡?怎麽會認識我?”


    那仆人捂著肩膀傷處,道:“我是程熙大人的下仆,曾經和沈將軍有過一麵之緣。”


    含章見他和兩個狄人糾纏,又殺了其中一個,對他隱隱已經有了防備,她皺眉回憶,程熙每次出門都是孤身一人,卻不曾見他帶過家奴。


    那仆人見她似不相信,忙解釋道:“我見沈將軍那天,是沈將軍身邊的小少年從樓上扔了個羊骨下來,險些砸到我家大人。”


    這是含章和程熙第一次在秦楚街見麵時的情景,她仔細回想,果然記起那日程熙身後的確跟著個身材高大的仆人,還曾經嚇唬過小六,細細看地上人容貌,和回憶裏那模糊的影子卻有七八分相似。


    她這才放下戒備,將人從地上扶起,又問:“你為何在這裏,又怎麽會碰上這兩個人?”


    那仆人行動間觸到傷口,嘶嘶了幾聲,待忍過這陣疼痛,方慘白著臉回答道:“我們大人就住在巷子尾。今晚我買了些點心正要回府,不巧聽見這兩個人在那邊街上說話,這男子脫口而出一句狄語,我嚇了一跳,轉身就想逃,卻被他們發現,就提了刀來追殺,我雖然會些拳腳,還是打不過,這周圍住的人早就被嚇破了膽,絕不會開門相助的,要不是沈將軍相救,我差點就死在他們手上。方才我看他手往袖子裏探,似乎要拿暗器偷襲將軍,所以才掙紮過來將他殺死。”


    含章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街道的末端就是李明則的府第,想必還是和她有關。再看地上確實滾落了兩個紙包,散落了些桂花鬆子糖和棗泥甜酥,幾處都對得上,便信了他的話。她掃了眼地上兩人,又看了眼他猶在流血的肩膀,道:“我先送你回去吧。”


    到了巷尾,果然有一座小院子,外麵掛了鐵鏈鎖著大鎖。那仆人取了鑰匙開鎖,將含章引進去。


    院子不大,種著數杆濃綠翠竹,上頭壓著白雪,白綠相間,十分清雅。一杆竹子下還放著麵半大的鼓,一半被雪所埋。那仆人見她看著鼓,便解釋道:“我們大人喜歡在竹下擊鼓為樂,那鼓就是釘在竹下的。”


    這的確是程熙的脾氣,含章抿唇一笑,最後一絲疑心也散去了。


    程熙還在宮中沒有歸來,局促的小廳裏還支著火盆,上麵烤著他平素常穿的襴衫,屋裏的淡淡竹葉清香正是程熙的氣息。仆人將含章引到正廳桌邊要招待,含章打斷道:“有藥和繃帶麽?這麽晚隻怕一時難以找到醫生,我先替你裹傷吧。”


    那仆人遲疑了一下,見含章並無改變主意的意思,便點頭尋來了藥箱。含章見其中的金瘡藥因長久不用都已經結塊,便從腰上摸出趙昱所贈,給那仆人用了。


    這藥效果極好,見效又快,幾乎立刻疼痛就少了許多,那下仆連連道謝,又去沏了茶拿了點心過來。


    含章無意用茶,隻說要走,那仆人也不勉強,隻去尋了幹淨手巾並一件半舊披風來,道:“我們府上沒有女子的服飾,這是我家大人的披風,將軍若是不嫌棄,就披著回去吧。”


    含章滿身都是血,這般模樣確實有些嚇人,便沒有拒絕,接過東西道了謝,又道:“待我洗幹淨,再送過來。”又用手巾擦淨了臉,就要告辭。


    可披上披風的時候,眼角無意間掃到桌上精巧可愛的果盤和其中滿滿的各式精致細點糖果,她不由一愣,停住動作。


    那仆人順著她視線看去,試探著問:“沈將軍,有什麽不妥麽?”


    含章慢慢轉過頭來,手摸上腰間匕首,眸光淩厲如刀,言語冷了下來:“你家大人從來不愛吃甜食,家裏準備這麽多甜點做什麽?”那下仆臉色一變,不由退後一步,這心虛的模樣已經是不打自招,含章繼續道,“人人都知道我是沈校尉,升職的聖旨尚未降下,你又如何知道我是沈將軍。”


    那下仆一時語塞,隻滿臉戒備盯著含章,含章逼近一步,冷冷問道:“你究竟是誰?”


    那下仆忽然一笑,看著她的眼神十分冷漠:“我何須騙你,我的確是程大人的下仆。”


    含章眼微眯,還要責問,突然覺得頭腦一陣昏沉,手腳無力,連明月也拿不起,匕首“叮”地掉在地上,緊跟著她也跌倒在地,含章努力卸□上的披風推開,撫著額頭道:“你下藥?!”她從進門至今,唯一接觸過的隻有繃帶、手巾和這件披風,因為認出是程熙舊物,她並沒有防備。


    那下仆謹慎地盯著她,並不近前,冷邦邦回道:“沈含章,你隻顧自己行事任性,從不曾顧及別人,今日是你咎由自取!”


    含章冷笑一聲:“與你何幹?”


    “和他無關,和我有關!”隨著聲音,從裏屋走出兩個女子,當先一個身材窈窕,麵容秀美卻滿臉恨意。她掃了半躺在地上的含章一眼,忍不住大笑道,“二小姐,你也有今天!”


    含章眼睛已經模糊,勉強支撐著看清這女子的臉:“……是你。”說完,她腦中一片天旋地轉,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不好意思哦,本來該上午更的,結果寫順了手,索性一口氣寫完再更了。


    多謝畫扇綠水皺姑娘的兩個雷哦,(__)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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