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勇極力向我推薦去外企工作,他說:“要說在哪裏工作好,那還得說是外企,工作環境清潔舒適,辦公室全部設在北京最豪華寫字樓的最頂層,你隻要透過窗戶向外那麽一看,就可以放眼到北京城的各個角落,不僅工作環境好,同事環境也倍兒棒,因為老板是外國人,他招聘女員工的首要標準就是胸脯得高,你要是胸圍下了90,甭說進辦公室,在寫字樓的門口就得被警衛攔住,那幫孫子收了老板的錢,眼睛毒著呢!所以說,無論你的胸有多平,也得想辦法讓它高起來,各種美乳霜、豐胸劑都得抹,如果還不見效,你就得往胸脯裏打矽膠了,再不發達的話,你哪怕揣著兩個饅頭來上班,也要把它挺起來,誰讓外國老板喜歡‘挺挺玉立’的呢!當然,要是模樣差了,你都不敢來外企應騁,你不能丟咱們國家的臉呀!我們公司的女同事,每天至少要往身上噴半兩香水,一水兒的外國名牌,那叫一個香,你要是聞慣了她們身上的氣味,你再聞什麽都是臭的。


    還有,我們公司的女同事在上班時間必須穿超短裙,不分春夏秋冬,這就是她們的工作服,老板說了,無論皮膚白還是肉皮兒黑,一律不許穿絲襪,所以,你想想呀,整天有一雙雙肉感的大腿在你眼前晃來晃去那是什麽感覺!外企福利還特別地好,洗手間裏就擺著避孕套,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如果自己用不完的話,可以送朋友,現在我家裏的避孕套比性保健商店的都多,你們誰想用就去我家拿,千萬別跟我客氣,那東西可占地兒了,你們要是不去拿,我就打算搞一個第二職業,下班後去藥店推銷避孕套,掙點兒是點兒。


    在外企幹活有一點不好,就是工作壓力太大,不過沒關係,你要是承受不了的話,就推開窗戶縱身向下一跳,這就完事兒了,就這麽簡單。


    有好幾次我都打開了窗戶,但愣是被風給頂了回來,我一看,該著我死不了,所以,我要熱愛生命,好好地活著,外企的生活太爽了!” 馮凱說:“還是工地好,油水多!” 鄭勇說:“外企好,待遇高!” 馮凱說:“我們那裏紅塔山隨便抽!” 鄭勇說:“我們那裏萬寶路隨便抽!” “我們那兒二鍋頭隨便喝。”


    “我們那兒xo隨便喝。”


    “我們那兒包子隨便吃。”


    “我們那兒漢堡隨便吃。”


    “我們那兒茉莉花茶隨便喝。”


    “我們那兒可樂隨便喝。”


    “我們那兒豬蹄隨便啃。”


    “我們那兒雞翅隨便吃。”


    “我們那兒大蒜隨便吃。”


    “我們那兒洋蔥隨便吃。”


    “我們那兒隨便說操你媽!” “我們那兒隨便說fuck、shit” …… 喝下幾瓶啤酒,我開始往返於酒桌和餐廳的衛生間。


    這裏的衛生間可謂獨樹一幟,史無前例。


    我按小姐所指的方向走進衛生間,可進去後隻看到一個洗手池和其上方的一麵鏡子,並未發現一絲可以上廁所的痕跡。


    我走出這個房間,再次詢問服務員衛生間在哪裏,小姐又指了指那個方向,我小心翼翼地按小姐所指方向走去,那裏隻有剛才我走進的房間,我回頭用目光詢問小姐是否在這裏,小姐萬分肯定地點了點頭,於是我再次推門而入,環目四周,依然沒有找到可供小便的地方,此刻我已被尿憋得難以忍受,氣急敗壞地衝到吧台詢問小姐廁所究竟在哪裏,小姐溫和地說:“先生,您剛才走進的那個房間就是衛生間。”


    “可是我在裏麵沒有找到便池!” “對不起,您向下看就會找到。”


    我又一次走進那個房間,果然,一個茶杯口大小的黑洞位於地麵,我已顧不得這個洞是否就是小姐所說的便池,解開褲子就尿,一股水柱呈拋物線狀在熒火燈的照耀下銀光閃閃地落入洞中。


    我在撒尿的過程中想到,這個洞是否也被用來大便,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麽一個人拉出比茶杯口還粗的屎可怎麽辦,想到這裏,我搖了搖頭,係好褲子洗淨手,搖搖擺擺地回到酒桌上。


    從飯館出來,我執意要回學校睡覺,他倆看了一眼表說:“還不到十一點,睡這麽早幹什麽,咱們去唱歌。”


    鄭勇隨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兩人齊心合力將我拖上車。


    鄭勇坐在副駕駛位上,說:“三元橋。”


    司機調轉車頭,向前開去。


    鄭勇雙眼迷離地看著前方說:“師傅,方向錯了吧,我們去三元橋。”


    司機握著方向盤說:“沒錯呀,我正往北開呢!” “噢,那就行了。”


    鄭勇已醉得找不著北了。


    出租車停在一家名為“燈紅酒綠”的ktv前,我跟隨鄭勇、馮凱進了一個包間,服務生問我們需要些什麽。


    馮凱說:“三杯紮啤,一個果盤。”


    服務生將這些東西記錄在紙上,欲轉身離去。


    鄭勇說:“別走,回來。”


    服務生返回,畢恭畢敬地問道:“先生,您還需要什麽?” 鄭勇說:“給找三個小姐。”


    服務生說:“對不起,這裏的小姐都在坐台。”


    “要坐到什麽時候?”鄭勇問。


    “這個我也說不好,也許5分鍾以後,也許幾個小時,要不給您找位先生?” “不用了,沒這個興趣,趕緊把我們要的東西端上來吧!” 後來的時間裏,我完全沉浸在痛苦中,有這麽一句話:說的比唱的還好聽,用來形容鄭勇和馮凱再恰如其分不過了。


    並非他們說得如何好聽,隻是唱得實在難聽,尤其是馮凱,長了一副比張信哲還細的嗓子,沒完沒了地唱《愛如潮水》,而我早已痛如潮水。


    點歌單在他倆手中傳來傳去,他們用搖控器一首首地選擇,每當唱完一首歌後,電腦評分便顯示出一個不低的分數,並說他們具備演唱素質,隻需繼續努力,這使得他們信心大增,聲音放得更大,我卻更加痛苦。


    在他們身上,我看到人類極強的表現欲。


    我畢業後的生活是否同樣如此呢? 找工作前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為自己做一份簡曆,有人說過“生命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這樣的話,但我覺得生命的價值於此時卻完全體現在一紙簡曆上,這張簡曆可以決定你今後道路的平坦與坎坷,它可以幫你實現月薪過萬的夢想,更能夠讓你在落魄到僅剩下維持生活即可這樣的要求後仍無人問津。


    我有種出賣自己的感覺,我們此時已淪落為商品,而簡曆則成為商品的廣告,無論廣告的真實與虛假,全是為了給商品創造一條廣闊的銷路,使我們成為名牌商品和搶手貨。


    雖說不該以貌取人,但大多數單位對人才的選用還是拘泥於簡曆,所以,有的學生為了掩人耳目,便將一些無中生有但流光溢彩的內容統統搬到簡曆上,譬如,連團員都不是的學生將政治麵貌寫成中共黨員,身高剛過一米七的同學居然敢把自己的身高寫成一米七九(這需要穿跟兒多高的鞋),更有尚未通過英語四級的同學明目張膽地說自己已通過六級(因為他通過了英語一、二、三級,加在一起正好六級);還有一些其貌不揚的同學把自己寫成英俊瀟灑、風流倜儻(這對找工作有何幫助,又不是應聘大俠);也有一些嬌生慣養的同學厚顏無恥地在簡曆上鼓吹自己吃苦耐勞,勤儉節約。


    招聘單位的人事處長往往會被簡曆上這些不切實際的內容蠱惑,不僅把人渣當作人才招入公司,還認為自己為公司做了件好事,等待上級給他增薪晉職。


    每個人的簡曆樣式相差無幾,全部分為個人資料、所獲獎勵、社會實踐和個人特點四部分,不同之處僅在於具體內容因人而異。


    我的簡曆就是以張超凡的為基礎,刪去與我不符的內容,修改而得。


    我先將所獲獎勵一欄中的“大一至大三分獲學校發的三、二、一等獎學金和優秀學生幹部稱號”刪去,再將社會實踐中的“曾在航空航天部研究所實習”刪去,又將個人特點中的“學習成績優秀,精通各種匯編語言,熟悉單片機係統,對機械類和計算機類的英文文獻具有較強的翻譯能力”刪去,這樣,我的簡曆僅剩如下內容: 姓名:邱飛性別:男籍貫:北京政治麵貌:團員 學位:工程學學士身高:180cm體重:65公斤 這些就是我在上了四年大學後可以如實寫在簡曆中的內容。


    為了找到一份好工作,我還是酌情為自己杜撰出一份簡曆,沒有過於誇大其辭,我不能讓招聘單位在發現我與簡曆中所描繪的樣子存在巨大落差後,認為我是一個不誠實的人,在道德品質上存在問題。


    我的簡曆是同學中間最含蓄的一份。


    伴隨著四麵八方湧來的人群,我參加了今年北京市的第一場應屆畢業生招聘會,步入會場,眼前人山人海的景象讓我畏懼,我將要同這些數以萬計的學生競爭少得可憐的工作,我要在僧多粥少的局麵中獲勝是多麽困難,況且學無所成的我與那些滿腦子全是科學文化知識的人去競爭,多少有些不自量力和不可思議。


    那些與我同時步入會場的學生,看上去就像是先進的生產力,在他們的臉上和目光中,我看到一種可怕的力量,但無論現實怎樣,我還得裝出一副牛逼的樣子,隻有這樣才能長自家誌氣,滅他人威風。


    我在各個招聘單位的展台前駐步觀看,凡是對學習成績要求不高的單位,都會成為我投遞簡曆的對象,但我不會把自己的簡曆像紙錢一樣到處拋撒,畢竟一份簡曆的成本價格在五毛錢左右,而且萬一我的簡曆被某個民工撿去擦他那個大便幹燥的屁股,該是多麽惡心的一件事情。


    招聘會人滿為患導致了局部的擁擠,譬如說廁所,男廁所前門庭若市,出出進進,井然有序;而女廁所前卻排起長隊,隻見有人進不見有人出,一群濃妝豔抹的女大學生焦急地等候在門口,撅起嘴巴、皺著眉頭,等待隊伍之長以至於想上廁所的人不得不走出100米才能找到隊伍的尾巴。


    有些婦女借此機會獲取蠅頭小利,她們替學生排隊收受報酬,善良的女學生為了能夠擠出更多時間應聘,不得不為上一次廁所交給替她排隊的婦女5元錢,也有性格堅強的女學生,她們寧願把屎尿憋在肚子裏,把痛苦留在心中,也不讓那些婦女有便宜可占。


    我在招聘會場裏從十點轉悠到十二點,除遞出幾份簡曆並無其他收獲。


    這時,我在一家外企的招聘展台處看到鄭勇,他正在整理麵前的一摞簡曆,我欣喜地走上前和他打招呼,他並未因為我的出現而表現出喜悅,相反,卻顯得有些猝不及防,“你怎麽來了?”鄭勇問。


    “廢話,我找工作,怎麽不能來,你在6這兒幹什麽呢?” “我們公司招人,我來幫忙盯會兒。”


    “你跟老板說說,看我能不能去你們公司?” “哥們兒,不是我不幫你,我現在上班半年多了,還沒見過老板,我連他的高矮胖瘦都不知道。”


    鄭勇顯出很為難的樣子。


    “那你在單位負責什麽工作?” “就負責這些。”


    鄭勇拍拍手裏的簡曆,“幫他們打雜工!” “你跟負責人事的經理熟不熟,幫我說句話。”


    “實話跟你說吧,我整個就是一個受人剝削,當官的不認識我這個階層的,惟一能幫你的就是把你的簡曆放在這堆簡曆的上麵,頭兒們看不看我就不敢保證了。”


    鄭勇哀怨地說。


    “你也挺不容易的!” “慢慢混吧,總有爬上去的那一天。”


    “你先忙,我去別處轉轉。”


    我與鄭勇道別。


    沒走出幾步,我被鄭勇叫住,他端著一個盒飯走過來說:“還沒吃飯吧!” 我看著鄭勇手裏的盒飯說:“那你吃什麽?” 鄭勇把盒飯塞到我的手裏說:“哥們兒這點權力還是有的,你就吃吧,不夠再上我這兒來拿。”


    我蹲在招聘場地的角落,感動地吃完盒飯後悄悄離開。


    這次招聘會上,我給一家時尚雜誌社投了簡曆,回來後,我像期待全國解放一樣,期待雜誌社打電話通知我去麵試。


    日子在焦慮的等待中一天一天過去,沒有任何音信,我感覺希望已經破滅。


    若幹天後,我已將把此事忘得一幹二淨,手機卻在我玩遊戲的時候突然響起,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喂,你好!”我接通電話。


    “你好,請問是邱飛嗎?” “對,您是哪位?” “我們是《二十一世紀生活》雜誌社,你前些日子給我們投過簡曆。”


    “噢,我記得。”


    “現在找到工作了嗎?” “還沒有。”


    “我們想和你見一麵,談談,你什麽時候有時間?” 我想了想說:“明天吧,上午10點,您看可以嗎?” “好的,明天上午10點,我們等你,再見!”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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