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禹抬起頭望望張三豐,問道:“張真人,你是睿智長者,能不能答我一句,人活一世,究竟該做些什麽?”


    張三豐微微錯愕,張嘴就欲講我輩俠義人正該行俠仗義,維護世間正氣。不過轉念又想到這少年想法奇特,自己這般答不免又被斥作落了俗套。他便認真思忖片刻,才覺這簡單問題有些不好回答,說道:“老道雖然百歲有餘,但幼年時懵懂,青年時醉心武功,壯年後行走天下,到最後安定在武當山上。一日複一日活下來,不覺已經過了百年,仔細想來,卻是不曾做過甚麽讓自己倍感快意的事情,原是虛度百年。”


    趙禹笑了笑,說:“張真人一己之力創下武當派偌大名聲,若還說虛度,豈不是要旁人羞愧死!這話我本就不該問你,你這老道士亂世裏生生熬成人瑞,多活得一日便是又創人世間巔峰,倒不須思量如何去驚天動地。”


    張三豐聽少年這樣評價自己,倒也覺新奇。他本來性格就和善,這會兒聽到少年講話有趣,就盤坐下來,手指在周芷若身上拂過,小姑娘便睡得越發香甜,不會被兩人談話打擾到。


    他才開口說:“武當這些年在江湖上有些薄名,卻和我沒有多大幹係,全是我那幾個徒兒闖蕩江湖賺回的名聲。”


    趙禹都聽李純講起武當七俠的名頭,想了想向艙內指了指,問道:“那個叫無忌的少年,便是你徒弟的孩子?”


    張三豐點點頭,說道:“無忌是個可憐的好孩子,他父母都不在了,眼下隻得我一個依靠。”


    不知怎的,張三豐麵對這膽大少年竟生出許多談興,將這無忌的身世講了一遍。講到自家弟子身死時,饒是老道已經百歲高齡,也禁不住悲傷起來。


    趙禹聽張三豐講起這些事情,才知他徒弟的死與明教都脫不了幹係,這才想通日間在江麵上為何聽到明教後便退去。這老道無子嗣,定將徒兒當做兒子一般看待,晚年喪子是人生三痛之一,有那般怨氣倒也應該。


    他想了想,又問道:“那個張無忌,他可是活不長了?我看張真人你疼愛這少年,若真有辦法,斷不會見他多受苦楚。”


    少年心思這般縝密,讓張三豐頗覺意外。他點點頭,將這次帶張無忌上少林求醫不過的事情講了一遍,難免要講到一些武林舊事。這些事中便牽涉到他師父覺遠大師和九陽神功,雖然知者甚少,但也不是什麽絕密之事。


    聽張三豐講述,趙禹才知與少林並駕齊驅的武當派武功傳承的根基竟有一半源於一本名叫《九陽真經》的武學典籍,不由驚詫的瞪大眼珠。若非話出張三豐之口,他決計想不到世間還有這樣高深一部武學巨著。


    錯愕半晌,他才清醒過來,見張三豐神色有些黯淡,便說道:“少林寺這般打退了張真人,都是正常事。你本與少林有些瓜葛,若一生默默無聞還罷了,偏偏武當派又這般勢大。武當派興盛一分,張三豐你多活一日,少林尷尬就多幾分。”


    張三豐聽到趙禹的話,想想都是如此,便不再說話。


    趙禹又說道:“我聽人講少林寺武功傳承博大精深,是武林泰鬥,本都想去見識見識。如今看來,也是拋不開門戶之見的氣量狹小之輩,去了也未必就有收獲,倒省了一番手腳。”


    張三豐一直好奇究竟何門何派竟能栽培出趙禹這等奇葩少年,聽他語氣都很狂妄,竟要去見識少林武學,頗有初生牛犢不畏虎的氣勢。他的心情輕快許多,便問起趙禹的來曆。


    趙禹自無什麽可隱瞞,便將自家身世講了一遍。


    張三豐聽過後,不免又是一番唏噓,幾句嗟歎,倒也沒有什麽新說辭。


    趙禹忽然記起父親講過的周歲時的趣事,張三豐廝混這麽多年,想來江湖上有什麽高手也都了如指掌,便問他可曾知道江湖上有什麽四十多歲姓楊的高手?


    張三豐聽到這問題,思忖片刻倒是記起幾人,隻是這幾人未必就會與前朝帝裔的趙家有什麽關聯。思緒轉動開,張三豐忽然記起少年時曾見過的那位楊大俠,心神便忍不住有些波動。蒙古人的蒙哥大汗便死於這位楊大俠之手,若說他的後代與前朝帝裔有些交往,倒也說得通。


    因此他便說道:“楊姓的宗師高手,我的確認識一個。按照你所說的,去你家拜訪的或許就是他的後人。”


    趙禹急忙問道:“要去哪裏才能找到這位宗師的後人?”


    這問題又牽扯出張三豐許多遐思,當時年少青澀,再想來已經恍如隔世,隻有清脆聲音還時常縈繞耳邊。他吸一口氣,說道:“終南山下,活死人墓,你或者可以去那裏看一看。隻是我也不能肯定,你能否真就找到。”


    雖然沒能得到確定答案,但也總算有個眉目,不必無頭蒼蠅一樣四處遊蕩。趙禹便向張三豐道謝。


    第二日午間,常遇春才突然醒來。睜開眼後,他便一把拉住趙禹,促聲道:“小公子呢?他的屍首在哪裏?”


    趙禹心中生出幾分惱意,冷哼道:“周大叔受你我牽連才喪命,他的遺孤卻還在。你醒來不問一問,反倒對個屍體如此介懷!”


    常遇春愣了愣,甩手抽了自己兩巴掌,才說道:“是我講岔了,那小女孩怎樣了?”


    周芷若在趙禹身後輕聲道:“我沒事。”


    張三豐在一邊奇道:“原來你真不是魔教弟子?”昨夜趙禹雖然講起來曆,但張三豐卻還有保留,倒並非他多疑,而是前朝帝裔與魔教妖人廝混一起,讓他有些疑竇。當下他便跟趙禹講起來,原來魔教人拜明尊,講究赤條條來赤條條去的裸葬。


    趙禹這才曉得為何常遇春對那小公子屍體那般上緊,便對他點點頭說道:“原來是我誤會你了,不過,人都死了計較再多都是枉然。”


    他又問道:“接下來你又有什麽打算?我聽張真人講你的內傷頗為嚴重,說不定還有性命之虞。”


    常遇春才知昨日出手相助的竟是張三豐,連忙磕頭道謝,然後悲戚道:“常遇春辜負主公囑托,本不該苟存於世。隻是昨日船上許下諾言,要報答少俠大恩……”


    “我都不用你報答,若還不想死,就想想怎樣醫治你的內傷吧。隻要保住性命,總還能做些事情。”趙禹說道。


    常遇春說道:“我內傷雖然嚴重,卻還不必擔心。隻要去尋一位神醫醫治,保管藥到病除。”


    “什麽神醫,竟然這般厲害?”趙禹見張三豐對常遇春傷勢都覺頗為棘手,反倒他自己並不在意,心中頓覺好奇。


    張三豐心念一動,問道:“你說的莫非是‘蝶穀醫仙’?”


    常遇春點頭道:“原來張真人也聽過我胡師伯的名頭!不錯,我胡師伯醫術精湛,有起死回生的能耐。”


    “若真那麽厲害……”趙禹望一眼張三豐,說道:“你怎麽不將你那徒孫送去醫治一番?”


    張三豐苦笑搖頭道:“那蝶穀醫仙胡青牛雖然醫術精湛,脾氣卻古怪,隻醫魔教中人,教外人無論怎樣身份付出怎樣代價,他都不會看上一眼,又有個見死不救的名號。況且,無忌所中寒毒卻非尋常,那胡醫仙隻怕也……”


    “怎麽,張真人竟有親屬重病?”常遇春開口問一聲,轉頭又看見麵色蒼白的張無忌,然後說道:“張真人出手相救,於我有大恩。我自去求我師伯,他若不肯醫治這位小兄弟,我卻不答應他!”


    張三豐卻還踟躕不決。


    趙禹在一邊說道:“縱治不好,左右是個死,你還擔心什麽?”


    常遇春說道:“張真人不肯去見我師伯,我都明白。您是武林大宗師,怎麽能向邪魔外道求助。這樣吧,我將這位小兄弟送去我師伯處慢慢醫治,便來武當山上做個抵押。若這小兄弟有個好歹,張真人便一掌斃了我,可好?”


    趙禹在一邊斜了常遇春一眼,心道這些明教中人當真奇怪,總慣將自己性命典當出去。


    張三豐聽到趙禹和常遇春的話,心中已經有些意動,隻是見常遇春都身負重傷,若將無忌托付給他未免有些冒險。


    趙禹都看出了張三豐的顧忌,開口道:“左右我都無事,就送你們一程吧,算作報答張真人援手之恩。”


    聽到趙禹的話,張三豐略放心一些,又禁不住生出一些感想,當年自己那般大的時候,不過還是跟在師父覺遠大師身後一個懵懂小沙彌,而這少年武功已經頗有造詣且開始獨自行走江湖,可知未來成就必定不凡。


    他想了想,從道袍底下摸出一本冊子遞給趙禹,說道:“小友高義,老道無以為報,隻能將這些年修行一些心得與你分享一二。隻盼你能謹守我輩俠義之道,莫墮入嗜殺暴虐的深淵。”


    趙禹喜滋滋接過張三豐遞來的冊子,卻將他後一句話充耳不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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