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璧淩看到這張臉的時候,心髒差點兒從嗓子眼兒裏蹦出來,車夫急忙喊道:“看路,看路!”


    日本男人卻不肯讓開,這條小巷很狹窄,若是行人不讓路,就沒辦法讓洋車通過。


    “停車,就把我放這裏好了。”璧淩付了車錢,他知道對方是個死心眼,若是不和對方講話,事情就會沒完沒了。


    洋車夫離開後,身著灰色西服的藤田就這麽安靜的站在自己麵前,此人明顯瘦了,但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卻少了些銳氣。


    “有話快點說,我約了朋友。”雖然心裏不安,但他依然要表麵上假裝不動聲色。


    藤田修二凝望著所愛的人,有些激動,又有些怨氣,他低聲問:“找個安靜的地方坐坐吧?”


    “不必了,請長話短說。”他很嚴肅的說,而且盡量和對方保持安全距離。


    “這段時間我考慮了很多,我做了很多錯事,我不應該強迫你按照我的意誌去生活……我們可以恢複在北平的樣子。”他不想再孤獨下去了,盡管他也找了其他人填補空虛寂寞,但都無法替代吳璧淩,他中毒太深,早已無藥可救。


    梨園小聲垂下眸子,冷漠的說:“現在講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從今往後我不會再和男人深交,安生的過生活,別再纏著我了,你不會得到半點好處的。”


    但藤田可不答應,他上前兩步,想去抓璧淩的胳膊,卻讓對方的冷眼製止了,那目光像冰刀一樣狠狠的紮著自己的心窩,痛徹骨髓。


    “我們真的無話可說了?”他喉嚨發幹,苦澀難當。


    吳老板沒有搭話,從他身邊很快的走了過去,丟下一句話來:“我們以後別再見麵了,這樣對你我都有好處。”


    藤田修二瞬間就被凍住了,從裏到外透心涼,然而這次他卻理智的沒有追過去,雖說是兩個男人相戀,若是太上杆子就會越來越被動,甚至讓情人看不起,所以他一定要忍耐。


    大步往街口走去的吳璧淩心裏也很不是滋味兒,既然要決定做光明磊落的好男人,就不能再回荊棘小路了,他天真的以為隻要追回青蓮,一切便能恢複如初。


    夜色漸濃,在堂子內的廂房中,色藝雙絕的美女頻頻勸酒,吳老板多喝了幾杯,兩人聊了會兒,月荷才坐在一邊柔聲問:“您要在上海呆待多久?”


    “下月底回北平。”他放下酒杯,望著燈下的女人,情不自禁的出了很久的神兒,活了三十年他還從未如此仔細的打量女人,或許是因為自卑吧,他這個戲台上的假“女人”怎能比得過現實中的真娘子?


    “哦......您這幾天都往我這兒跑,勞神費錢的,日後還是少來好了。”她幫璧淩夾了些菜,低垂著頭說。


    他放下筷子,很正色的問:“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思麽?”


    月荷卻含笑一個勁兒的打馬虎眼:“您這是難為我,您不講出來,我怎麽能知道院長駕到。”


    “我要你跟我回北平,做我的妻子,雲陽的母親,我們從今往後好好的過日子,我會一輩子珍惜你的。”他說話時的聲音都哽咽了,這些年他交往過幾個男人,卻從未和女人談情說愛過,這可是他破天荒的頭一回。


    她苦苦笑著:“嗬嗬......這幾年有男人說過要為我贖身,但我都沒答應,我覺著在蘇州堂子過得很好,衣食無憂,每天和大家夥吃喝玩樂,好不逍遙自在。”


    “你要騙我到什麽時候,我們可是結發夫妻!”他激動的低吼,但月荷的臉上隻帶著一絲淡淡的笑容,依然裝傻充愣。


    “您把我當做青蓮也無關緊要,這種地方就是讓大爺們消遣樂嗬的,要是您這麽掛念青蓮,我就來安慰您吧?”她帶著幾分風塵味兒說道,隨後便主動的貼了過來,抱住了吳老板的肩膀,在人家的臉上親了一口。


    吳璧淩沒有拒絕,反倒是很順應月荷的意思,索性將她攬入了懷中……


    第二天中午,璧淩懶洋洋的從床上爬了起來,被窩裏的女子卻已不見蹤影,他穿好衣服下了床,看到桌上放了一封信,是月荷寫給自己的,他隨即拆開讀了起來:


    夫璧淩:


    北平一別已是五年多了,五年前我去東安市場買東西,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劫匪,將我擄走,那個男人盡管是歹徒,但路上對我算是比較照顧的,大概因為我是值錢的貨物吧?但那個匪徒卻向我透露了一件事,他說他是受人指使才專門來綁走我的,此人就是你的朋友藤田。(.)我不知道他為何非要置我於死地汙穢我清白,他那樣的人不會因為點兒小錢就冒風險的,這是我至今都弄不明白的事!


    到了上海的堂子裏的時候,我曾想過要逃跑,每次都被抓了回來,遭到毒打,可開門接客之後我便漸漸的斷了這個念想,吳家和劉家雖然是梨園世家依然是下九流,但為□者卻要幹幹淨淨,清清白白,我不想讓兩家為了我而蒙羞,就讓我安安寧寧的走吧。你要耐心的教育雲陽,日後娶個賢淑溫柔的妻子,好好活下去……


    妻青蓮絕筆


    看到這兒,吳璧淩的臉色慘白,他趕忙拿著信奔出了屋,四下裏尋找老鴇。可惜太晚了,幾個姑娘和老鴇正在後院的廂房內圍在青蓮的屍首旁哭天抹淚。


    他進門看到這個場麵之時,頓時就眼前發黑,險些昏死過去!


    “吳先生,青蓮她昨晚在這裏上吊了!”老鴇子很傷心,雖說對方隻是她的搖錢樹,但彼此熟絡了之後自然會產生感情的,她本想過兩年幫青蓮擇個好男人贖身嫁了,但這姑娘卻想不開走上了絕路,她隻怪自己盯得不緊,現在後悔已晚。


    吳璧淩不顧一切的衝了過去,聲嘶力竭的喊道:“青蓮,青蓮,我對不住你啊……青蓮!”


    居然是藤田修二把妻子賣到了堂子裏,他的心中被憤恨,自責占滿了,麵對青蓮冷冰冰的屍體,他淚如泉湧,痛不欲生的跪倒在床邊,抱著她的屍體痛哭流涕。


    青蓮的後事是沈鉞之,福來幫著吳老板一同操辦的,待一月後,他們就要扶著棺槨回北平去,這段時間青蓮的遺體停放在靜安寺,由和尚們每天誦經超度。


    喪妻的梨園小生依然每天唱戲,但一下舞台便完全陷入了沉寂之中,就連沈少校也不怎麽搭理,但誰都沒有埋怨,因為大家夥很理解他,甚至都不敢在他眼皮底下說笑了!


    這天下午,管事老王收到了一個很大的禮盒,便忙不迭的送到吳璧淩跟前來了。


    吳老板拿起禮物上別著的請柬,臉上忽的浮現了一抹淺笑,他淡淡的說道:“和他說,我晚上過去遊戲入侵時代全文閱讀。”


    福來剛好坐在邊上幫自己的男人收拾行頭,吳老板最近情緒低落心事太重,一定還在自我責備的漩渦中無法自拔。


    等大戲開演後台的房內沒了閑雜人等,他便特意問了坐著打盹的老王:“王師傅,下午是誰送吳老板禮物的?”


    “藤田先生啊,他最近都來捧場,老坐在二樓包廂。”老王如實答道,班子裏的人並不知道老板之前是被日本人“□”。


    “哦…...他約了吳老板去哪兒?”福來曉得是藤田把青蓮賣到妓院的,所以吳老板和對方見麵是不合常理的,他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大東旅館,老板說晚上下了戲就過去。”老王又道。藤田不遺餘力,花費重金灌製唱片讓吳老板紅得發紫,雖然此人是日本人但平時待人算是較為平易近人的,雖然大夥都知道藤田和老板的關係,卻也不會背地裏指指點點,說三道四,對這種關係基本都采取了緘口沉默的態度。


    福來皺著眉頭回到了桌前,開始琢磨,可卻越想越不對頭……


    晚上十點多,藤田修二在旅館的房間迎來了日思夜想的情人,他特意準備了一桌夜宵和美酒要同璧淩一起享用。


    “先坐下吃東西吧,今天我沒過去,一直在等你來。”雖然之前他忐忑不安,但總算是見到了尤物,心情自然喜出望外。


    吳老板脫下風衣,裏麵隻著了件白色的長衫,看起來卻分外的絕色,令對麵的男人意亂情迷!


    “我今天來,是想問你件事,青蓮是不是你教唆人去綁走的?”他極力克製住情緒才能好端端的將這句話吐出來,說話的時候他一直低著頭,不看藤田。


    聽到這句話,修二就愣住了,他萬沒想到那個人販子會走漏風聲。


    他慘淡一笑:“誰告訴你的?”


    吳璧淩攥著拳吼道:“青蓮親口對我說的,你還想抵賴?”他與狼同眠好幾載,卻一直被蒙在鼓裏,還把這個男人當做最知心的情人,他真該替青蓮去死才是!


    藤田望著他沉默了良久,才不緊不慢的答道:“是我叫人把她綁走賣掉的……因為我沒辦法和其他人分享你,我受夠了獨坐孤燈的日子!”事到如今抵賴也沒用,敢做就要敢當。


    璧淩拍案而起,悲憤的吼著:“她因為不敢和我相認,羞憤自盡了……你要怎麽補償,還我青蓮,你這畜生!”說完就從袖口中掏出了在途中買到的鋒利匕首,向藤田的胸口猛刺。


    藤田修二大驚失色,先是往後退了兩步,將這一刀閃了過去,才慌忙喊道:“你真的要我死?”


    “納命來!”吳老板紅著眼撲過來又刺,但修二並沒閃避,似乎是送上門任人宰割一般,他的眼瞳閃爍,望著相伴幾年的情人微皺眉頭的神情,心中更是五味雜陳,但他不能讓妻子就這麽無辜的喪了性命,他必須殺了藤田。


    “噗”的一聲,匕首紮進了日本人的胸膛,一股熱血順著利刃滴落下來,染紅了吳璧淩潔白如玉的手。他這才驚恐的退後,眼睜睜的望著對方像掉落的枯枝一樣,跌到在地。


    躺在地上等死的男人,苦笑著,用微弱的聲音說道:“你得答應我……來世我們要在一起。”這算是他的奢望吧,但他已經向稻荷神許了願,讓他和吳璧淩來世要做一對相愛的戀人,不知道上天是否能實現他這罪人的願望?


    他顫抖的望著垂死的藤田,心碎欲裂,立馬就撲到藤田的身邊,咬著牙流下了兩行滾燙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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