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紅子從睡夢中醒過來時，房間裏的燈亮著，桐野茜不知何時翻滾到她的被褥上，胳膊壓在她的胸口。</p>
“……”</p>
眯著眼睛，她盯著燈光看了一會兒，然後才意識到供電已經恢複。外麵風停雨住，台風也已經離開這裏了。</p>
昨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如夢似幻，沒留下多少可以回味的痕跡。紅子握住桐野茜的手腕，又扭頭盯著她的睡顏望了幾秒，心裏忽然冒出一句話：</p>
“應該不是夢吧？”</p>
回憶著入睡前的諸多細節，她很快得到篤定的答桉。</p>
目光又落在身旁少女的臉上，她同樣記得，她也是被宗穀抱回房間的。</p>
偏偏在這種事上公平對待……這算是公平對待麽。</p>
紅子有些頭疼，又覺得腹內空空，思緒轉不過來，不願多想。</p>
繼續躺了片刻，外麵傳來一點說話的聲音，似乎是宗穀，隻是沒聽清他在說什麽。</p>
慢慢挪開胸口的胳膊，紅子給桐野茜蓋上薄被，又起身走到窗邊。</p>
“啊。”</p>
晚上看不清，到了白天，她才發現肆虐了一夜的台風造成了多少破壞。</p>
桐野舊宅的後院變得一片狼藉，宗穀和月讀正彎腰清理著地上不知從哪裏吹來的垃圾，並將本屬於桐野家的東西放回原位。</p>
她打開窗，“宗穀。”</p>
“……”</p>
他回過頭，又抬起頭，目光與她交匯，“早上好。”</p>
“早上好。”</p>
紅子對他笑了一下，又看了看他旁邊的月讀。</p>
頭發淩亂，精神萎靡，不斷打著嗬欠，一副不情願的樣子。</p>
這樣的人，真的是神明嗎？</p>
“早上好，月讀大人。”</p>
“嗯。”</p>
月讀漫應一聲，彎腰撿起一個外包裝都剝落了的塑料瓶，過了一會兒才覺得不對。</p>
“……嗯？”</p>
“她已經知道了。”宗穀說道。</p>
“你告訴她的？”</p>
“嗯。”</p>
“噢。”</p>
這就是月讀全部的反應。</p>
紅子又想起宗穀昨晚的話：這位神明一無是處，像對待普通人一樣對待他就好。</p>
“我也來幫忙吧。”</p>
“桐野醒了嗎。”</p>
“沒有……”</p>
她回過頭，卻發現被褥上已經沒了桐野茜的蹤影。</p>
下一秒，兩隻手忽然落到了她的腰間。</p>
“等一下！啊哈哈……茜……等……”</p>
“……”</p>
看著樓上窗口的動靜，宗穀搖了搖頭，讓月讀繼續撿垃圾，自己則回到屋子裏開始準備早餐。</p>
桐野茜很快下樓，特地繞到廚房露了一麵，然後才去檢查被台風肆虐過的庭院。</p>
用過早餐，紅子又待了一會兒，然後就先回家了，隻丟下一句話：“我回去看看情況……估計不是明天就是後天。總之，做好準備吧。”</p>
“明明是暑假，過得卻比上學的時候還忙一些呢。”話雖如此，桐野茜同樣也樂在其中，丟下撿了一半的垃圾，轉頭去收拾衣服。</p>
上午九十點鍾，桐野夫婦也來到了舊宅這邊，而院子前後都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了。</p>
“真能幹呢。”</p>
桐野慶子誇讚了幾聲，對宗穀愈發滿意。</p>
台風已然遠去，但留下了不少痕跡。除了清理垃圾，屋子裏外需要打掃，後院的菜地也需要整理，上午的時間在忙碌中過去了。</p>
有宗穀幫忙，夫婦倆也省了不少力氣。</p>
“下午要來居酒屋坐坐嗎？正好今天供應商的人要過來，宗穀可以跟他們認識一下。”</p>
“不了……我還有別的事情。”</p>
吃過午飯，桐野夫婦離開後不久，宗穀也換了身衣服，打算出門了。</p>
“要去神社？”桐野茜跟著來到玄關。</p>
宗穀換著鞋，“嗯。”</p>
“我沒什麽事可做，跟你一起去吧。”</p>
他停頓了一下，“紅子下午可能會過來。”</p>
“唔……”她猶豫了一會兒，“好吧，到時候我和紅子可能會一起去找你。”</p>
紅子未必願意去見京子，宗穀此時也就沒說什麽，跟桐野茜道了聲別就出門了，路上又給紅子發了條消息。</p>
紅子：誰要去啊。</p>
“野洲站——野洲站，到了——”</p>
下了電車，一路步行至山腳，連接山腰神社的階梯依然濕漉漉的，隻不過台階上並沒有多少落葉，應該已經清掃過了。</p>
大部分時間，普通巫女的工作就是掃地——在扶雲神社打工的大學生兼職巫女，曾這樣跟他說過。</p>
“這麽多台階，一個人也掃不下來吧……”</p>
登上階梯，來到神社，京子正在接待參拜者，見到他後先是一笑，又點了下頭。</p>
宗穀走進社務所，來到最大的那間和室，野間南趴在榻榻米上，正在指使神社的二小姐給她揉腰捶背。</p>
“哥哥！”</p>
玉子高興地打著招呼，手上動作稍停，野間南就叫喚起來了。</p>
宗穀也對她笑了笑，在一旁坐下來，“我要是宮司，今天就讓野間小姐走人。”</p>
</p>
“宮司可管不了我。”野間南懶懶地看了他一眼，“更何況我為他家的神社掃了一上午地，享受一下也是應該的。”</p>
宗穀沒理她，看向玉子，“累了嗎。”</p>
“累了……”</p>
“休息一會兒吧。”</p>
“嗯嗯~”</p>
得到宗穀撐腰，玉子說停手就停手，起身離開和室，去找姐姐了。</p>
“喂。”</p>
野間南略有不滿，“我是真的辛苦了一上午。”</p>
宗穀看向另外兩位巫女，“花井小姐和長穀川小姐就沒喊累。”</p>
“她們在掃上麵，我一個人掃了那條幾百級的階梯，能比嗎？”她又說道。</p>
宗穀有些意外，這不像她的作風。</p>
“別聽她的。”花井麻友裏說道，“那條階梯有一大半都是京子掃的，阿南掃了幾分鍾就去喝咖啡了。”</p>
“嗚哇。”</p>
野間南沒吭聲，過了一會兒又示意宗穀過去給她捶背。</p>
“我下手沒輕沒重的。”</p>
“沒事，就怕你力氣不夠。”</p>
宗穀起身過去，“用腳可以嗎。”</p>
她一眼瞪來，念頭一轉，卻又同意了：“也行，你試試吧。別一下子整個人都踩上來啊。”</p>
“我還是有常識的。”</p>
“等一下，襪子是今天剛換的嗎。”</p>
“當然，出門前才換的。”</p>
“沒腳臭吧。”</p>
他伸腳過去，“你聞聞。”</p>
她一巴掌拍來，“臭小子！”</p>
宗穀收回腳，踩到她的背上。</p>
野間南枕著手臂，趴在坐墊上，“往下一點。”</p>
“這裏？”</p>
“再往下一點。”</p>
幾番調整，宗穀踩在她腰部後麵，野間南抬手比了個OK，又讓他繼續。</p>
反正用腳也不費力，宗穀隨意地踩著，也沒什麽技巧可言，覺得累了就換隻腳。</p>
“宗穀以後要不去開一家按摩館吧。”</p>
享受著踩腰服務的野間南倒是評價頗高，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讓他心甘情願地多踩一會兒。</p>
宗穀搖了搖頭，“好像誰都想指點一下我的未來。”</p>
比如繼承居酒屋，又比如入贅到神社。</p>
“那是因為看好你，才會這麽說的。誰沒事會去指點一個普通人啊。”野間南舒服得發出呻吟，“腰酸了好幾天，被宗穀踩了幾下，感覺舒服多了。”</p>
“不是今天才掃的地嗎，還隻掃了幾分鍾。”</p>
“有些大人的娛樂也挺費力……不，沒什麽。”</p>
“……”</p>
花井不動聲色地喝著茶，一旁的長穀川臉紅了紅，有些不自然。</p>
宗穀隻當作沒聽見，又踩了幾腳，在一旁坐下。</p>
“累了。”</p>
“這才幾分鍾啊，年輕人的韌性呢？我要收回剛才的評價。”</p>
“你收回吧。”</p>
長穀川過來代替他，剛踩兩腳，就得到了一模一樣的評價。</p>
隻坐了一小會兒，宗穀很快起身去隔壁的房間看了看，傳真機旁隻有寥寥兩三份情報，都是今天才送過來的。</p>
回去一問，花井說前幾天的情報都已經被京子送到祠堂旁邊的木屋裏了。</p>
走出社務所，他眯了眯眼。</p>
天氣不斷轉好，此時甚至出了太陽。</p>
京子和玉子待在一起，仍在忙著接待三三兩兩的參拜者。宗穀過去排了一兩分鍾的隊，輪到他時，遞出一枚百元硬幣。</p>
“……”</p>
京子嘴角彎了彎，隨即拿起簽筒遞給他。</p>
“今天好像有不少人過來參拜。”</p>
“嗯，天氣比較好，適合出門。”</p>
宗穀搖了幾下，捏住鑽出來的木簽，報出號碼。</p>
“是吉哦。”玉子說道，又在京子一眼望來時捂住嘴，張開一絲縫隙，“我猜的……”</p>
接過簽文，宗穀打開看了看，“猜對了。”</p>
“是吧。”玉子又笑了起來。</p>
身後還有人在排隊等候，他三兩下將簽文折成千紙鶴，放到京子麵前，“我去後麵了。”</p>
她點點頭，收下千紙鶴，又看了一眼他手裏的情報。</p>
“三點過後，我過來找你。”</p>
“好。”</p>
揮別大小巫女，宗穀轉身去了大殿後方的小木屋。走進最裏麵的檔桉室，最近幾天的靈體活動情報都在書桌上放著，堆疊得整整齊齊。</p>
伸了個懶腰，他坐下來，伏桉開始工作。</p>
“唔，還有前幾天那份情報的後續反饋麽……”</p>
宗穀低頭翻著情報，不時提筆寫上幾句。</p>
期間玉子來過兩次，每次都隻是在他身邊待上一小會兒，說幾句話，然後就轉身離開。</p>
她第三次過來時，京子也跟在後麵。宗穀抬頭看了眼時間，三點剛過幾分。</p>
“忙完了嗎。”</p>
“不算忙，現在是小林小姐在那邊。”</p>
京子走到書桌前，低頭看了看桌上的靈體情報。</p>
“還剩兩份。”宗穀說道。</p>
“嗯。”</p>
她拉了張椅子，在旁邊坐了下來，翻看著已經處理完的部分。</p>
“姐姐和哥哥在交往嗎？”玉子突然問道。</p>
京子頭也沒抬，“沒有。”</p>
再看向宗穀，他也對她搖了搖頭。</p>
“那以後還會結婚嗎？”玉子又問。</p>
京子望了過來，“玉子。”</p>
小巫女往後退了退，躲到宗穀身後，“我隻是有些好奇嘛。不能回答嗎？”</p>
她抬起頭，與宗穀對望一眼。</p>
沒有無緣無故的好奇，一定是有人在玉子麵前對他們的關係多有談論，才會讓她也迫不及待地想得到一個準確的答桉，兩人同時想道。</p>
而談論者的身份，也顯而易見。</p>
宗穀低頭看著年幼的巫女，“現在還不能告訴玉子。”</p>
“好吧……”</p>
玉子稍微有些失望，接著又說道：“我希望哥哥能和姐姐結婚。”</p>
京子抿唇，宗穀笑了一下，“我也有這樣的想法，隻是要付諸實際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是現在三言兩語就能決定的。”</p>
聽到他前麵的話，玉子很是高興。隻不過到底還是孩子，她轉頭就將這件事拋諸腦後，說起了昨天肆虐整夜的台風，又說起了幾天後的露營活動。</p>
“……要在那邊待一個星期呢。”</p>
“是五天。”京子糾正道。</p>
“露營五天？”宗穀隨口問了一句。</p>
“不，隻有其中兩個晚上是在海邊露營。”</p>
又待了片刻，暫時沒什麽話題可聊的玉子，先行離開了昏暗且略顯沉悶的檔桉室。</p>
聽見移門拉上的聲音，宗穀重新檢查了一下剛才心不在焉時寫下的批注，確認無誤後，將最後兩份處理完的情報一並遞給旁邊的京子。</p>
她伸手欲接，他手腕一抖，將情報遞送到桌上，然後抓住了她伸來的手。</p>
“……”</p>
京子隻是稍微掙了一下，兩眼看著他，“得盡快把情報傳遞回去才行。”</p>
“也不差這一時。”</p>
宗穀手上又用了些力，將她的手連帶著身體都拉到麵前，讓她坐在自己腿上。</p>
“……”</p>
京子又看了看他，鬆手轉身，背對著他。宗穀也不在意，握住另一隻手，拉著她慢慢坐了下來。</p>
這種形式的親密也是頭一回，她很擔心自己的體重，半天才肯安坐，一邊的胳膊還在書桌上撐著。</p>
雙手從兩邊腰間伸出來，宗穀摟住她有些僵硬的身體，微微低下頭。</p>
“放輕鬆。”</p>
他說得簡單，但她要做到卻不容易，後背靠上他的前胸，依然挺直緊繃著。</p>
“……就這樣吧。”京子在他懷裏靠著不動，不像愛侶，反倒像是被劫持的人質。</p>
宗穀也沒有勉強，低頭嗅聞著她的發香，手臂慢慢收緊。</p>
“京子。”</p>
“嗯……”</p>
她的手搭在他手上，他沒有更多動作，她的身體也漸漸放鬆下來。</p>
“我打算過幾天就去關東，去參拜神奈川和茨城的月讀神社。”宗穀說道。</p>
京子稍微一怔，“是嗎。”</p>
“這一次，就隻有我和京子一起出行……哦，還有月讀大人。”</p>
她轉過頭看著他，“芳明同學打算什麽時候出發？”</p>
“四五天後。”</p>
京子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到那時候，父親和母親要帶玉子出門參加露營活動，差不多一個星期後才能回來，我得留守在神社裏。這也是父親答應我跟隨芳明同學前往九州的條件之一。”</p>
“……”</p>
宗穀愣了幾秒，此時才知道玉子剛才半是炫耀地提起的露營活動，卻是以禁錮京子為代價的。</p>
“不要露出這種表情……”</p>
京子扭過身來，抬手撫摸著他的臉，“玉子已經期待很久了，這是早就商量好的安排，我也沒有不情願。扶雲神社是管原家的根本，總要留個人看家吧？”</p>
宗穀沉默片刻，“那我也推遲一段時間再去吧。”</p>
計劃被打亂，他開始思索其他適合出行的日子。但問題是，到時候還能順利地將桐野茜和紅子排除在外嗎？</p>
京子卻又搖了搖頭，“我沒有時間。芳明同學，現在已經到八月了。”</p>
“八月怎麽了？”</p>
“要到盂蘭盆節了。”</p>
宗穀張了張嘴，沉默下來。</p>
八月中的盂蘭盆節，在靈覺者的世界，還有另外一個名字——祭魂會。</p>
祭魂會沒有固定的日期，通常比盂蘭盆節早幾天開始，又晚一段時間結束，期間各種靈體大量出沒，匯集到城市裏，與生者世界的祭典一同狂歡；</p>
狂歡意味著混亂，而近畿一帶更是靈體聚集最多的地方，對隸屬機構的靈覺者來說，忙碌是必然的。</p>
“早去早回。”不能跟他一起去關東，京子也有些遺憾，但同樣不希望因此影響他的行程安排，“祭魂會開始後，還需要芳明同學助我們一臂之力呢。”</p>
宗穀又沉默了一會兒，最後也隻能接受這意外的變化。</p>
“好吧。”</p>
京子扭動身體，一隻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腿上偏轉成方便行動的姿勢。</p>
“……”</p>
凝望幾秒，她湊上來，在他唇上一點，又慢慢挪動，一下一下地淺吻著他的臉頰，直到耳後，埋首頸間；</p>
宗穀低下頭，以相同的方式，沿相反的路徑往回吻著，最後落在她的唇上。</p>
“唔……”</p>
情絲纏繞，不肯罷休。</p>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才分開。</p>
閉著眼在他胸前趴了一會兒，京子呼吸漸漸平複，支撐著坐了起來。</p>
“還有正事要辦。”</p>
目光落在桌麵的情報上，宗穀點了點頭，“我跟你一起過去。”</p>
“嗯。”</p>
離開木屋，穿過神社中庭，回到社務所裏，京子站在傳真機前，將處理完的情報逐一回複。</p>
宗穀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走到她身後，摟住她的腰。</p>
“明天或者後天，我會去紅子外婆家所在的鄉下待上幾天，桐野和鈴也會一起去。”</p>
“……”</p>
京子停頓了一下，繼續按著號碼，“我知道了。”</p>
“回來的那天，芳明同學記得聯係我。”</p>
輸完號碼，傳真機開始工作，她握住搭在腰腹間的那隻手。</p>
“我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p>
－－－－－－題外話－－－－－－</p>
不知道為什麽，構想這一段的時候，腦子裏老是把京子想成間諜過家家裏的約爾。</p>
“……”</p>
眯著眼睛，她盯著燈光看了一會兒，然後才意識到供電已經恢複。外麵風停雨住，台風也已經離開這裏了。</p>
昨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如夢似幻，沒留下多少可以回味的痕跡。紅子握住桐野茜的手腕，又扭頭盯著她的睡顏望了幾秒，心裏忽然冒出一句話：</p>
“應該不是夢吧？”</p>
回憶著入睡前的諸多細節，她很快得到篤定的答桉。</p>
目光又落在身旁少女的臉上，她同樣記得，她也是被宗穀抱回房間的。</p>
偏偏在這種事上公平對待……這算是公平對待麽。</p>
紅子有些頭疼，又覺得腹內空空，思緒轉不過來，不願多想。</p>
繼續躺了片刻，外麵傳來一點說話的聲音，似乎是宗穀，隻是沒聽清他在說什麽。</p>
慢慢挪開胸口的胳膊，紅子給桐野茜蓋上薄被，又起身走到窗邊。</p>
“啊。”</p>
晚上看不清，到了白天，她才發現肆虐了一夜的台風造成了多少破壞。</p>
桐野舊宅的後院變得一片狼藉，宗穀和月讀正彎腰清理著地上不知從哪裏吹來的垃圾，並將本屬於桐野家的東西放回原位。</p>
她打開窗，“宗穀。”</p>
“……”</p>
他回過頭，又抬起頭，目光與她交匯，“早上好。”</p>
“早上好。”</p>
紅子對他笑了一下，又看了看他旁邊的月讀。</p>
頭發淩亂，精神萎靡，不斷打著嗬欠，一副不情願的樣子。</p>
這樣的人，真的是神明嗎？</p>
“早上好，月讀大人。”</p>
“嗯。”</p>
月讀漫應一聲，彎腰撿起一個外包裝都剝落了的塑料瓶，過了一會兒才覺得不對。</p>
“……嗯？”</p>
“她已經知道了。”宗穀說道。</p>
“你告訴她的？”</p>
“嗯。”</p>
“噢。”</p>
這就是月讀全部的反應。</p>
紅子又想起宗穀昨晚的話：這位神明一無是處，像對待普通人一樣對待他就好。</p>
“我也來幫忙吧。”</p>
“桐野醒了嗎。”</p>
“沒有……”</p>
她回過頭，卻發現被褥上已經沒了桐野茜的蹤影。</p>
下一秒，兩隻手忽然落到了她的腰間。</p>
“等一下！啊哈哈……茜……等……”</p>
“……”</p>
看著樓上窗口的動靜，宗穀搖了搖頭，讓月讀繼續撿垃圾，自己則回到屋子裏開始準備早餐。</p>
桐野茜很快下樓，特地繞到廚房露了一麵，然後才去檢查被台風肆虐過的庭院。</p>
用過早餐，紅子又待了一會兒，然後就先回家了，隻丟下一句話：“我回去看看情況……估計不是明天就是後天。總之，做好準備吧。”</p>
“明明是暑假，過得卻比上學的時候還忙一些呢。”話雖如此，桐野茜同樣也樂在其中，丟下撿了一半的垃圾，轉頭去收拾衣服。</p>
上午九十點鍾，桐野夫婦也來到了舊宅這邊，而院子前後都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了。</p>
“真能幹呢。”</p>
桐野慶子誇讚了幾聲，對宗穀愈發滿意。</p>
台風已然遠去，但留下了不少痕跡。除了清理垃圾，屋子裏外需要打掃，後院的菜地也需要整理，上午的時間在忙碌中過去了。</p>
有宗穀幫忙，夫婦倆也省了不少力氣。</p>
“下午要來居酒屋坐坐嗎？正好今天供應商的人要過來，宗穀可以跟他們認識一下。”</p>
“不了……我還有別的事情。”</p>
吃過午飯，桐野夫婦離開後不久，宗穀也換了身衣服，打算出門了。</p>
“要去神社？”桐野茜跟著來到玄關。</p>
宗穀換著鞋，“嗯。”</p>
“我沒什麽事可做，跟你一起去吧。”</p>
他停頓了一下，“紅子下午可能會過來。”</p>
“唔……”她猶豫了一會兒，“好吧，到時候我和紅子可能會一起去找你。”</p>
紅子未必願意去見京子，宗穀此時也就沒說什麽，跟桐野茜道了聲別就出門了，路上又給紅子發了條消息。</p>
紅子：誰要去啊。</p>
“野洲站——野洲站，到了——”</p>
下了電車，一路步行至山腳，連接山腰神社的階梯依然濕漉漉的，隻不過台階上並沒有多少落葉，應該已經清掃過了。</p>
大部分時間，普通巫女的工作就是掃地——在扶雲神社打工的大學生兼職巫女，曾這樣跟他說過。</p>
“這麽多台階，一個人也掃不下來吧……”</p>
登上階梯，來到神社，京子正在接待參拜者，見到他後先是一笑，又點了下頭。</p>
宗穀走進社務所，來到最大的那間和室，野間南趴在榻榻米上，正在指使神社的二小姐給她揉腰捶背。</p>
“哥哥！”</p>
玉子高興地打著招呼，手上動作稍停，野間南就叫喚起來了。</p>
宗穀也對她笑了笑，在一旁坐下來，“我要是宮司，今天就讓野間小姐走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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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司可管不了我。”野間南懶懶地看了他一眼，“更何況我為他家的神社掃了一上午地，享受一下也是應該的。”</p>
宗穀沒理她，看向玉子，“累了嗎。”</p>
“累了……”</p>
“休息一會兒吧。”</p>
“嗯嗯~”</p>
得到宗穀撐腰，玉子說停手就停手，起身離開和室，去找姐姐了。</p>
“喂。”</p>
野間南略有不滿，“我是真的辛苦了一上午。”</p>
宗穀看向另外兩位巫女，“花井小姐和長穀川小姐就沒喊累。”</p>
“她們在掃上麵，我一個人掃了那條幾百級的階梯，能比嗎？”她又說道。</p>
宗穀有些意外，這不像她的作風。</p>
“別聽她的。”花井麻友裏說道，“那條階梯有一大半都是京子掃的，阿南掃了幾分鍾就去喝咖啡了。”</p>
“嗚哇。”</p>
野間南沒吭聲，過了一會兒又示意宗穀過去給她捶背。</p>
“我下手沒輕沒重的。”</p>
“沒事，就怕你力氣不夠。”</p>
宗穀起身過去，“用腳可以嗎。”</p>
她一眼瞪來，念頭一轉，卻又同意了：“也行，你試試吧。別一下子整個人都踩上來啊。”</p>
“我還是有常識的。”</p>
“等一下，襪子是今天剛換的嗎。”</p>
“當然，出門前才換的。”</p>
“沒腳臭吧。”</p>
他伸腳過去，“你聞聞。”</p>
她一巴掌拍來，“臭小子！”</p>
宗穀收回腳，踩到她的背上。</p>
野間南枕著手臂，趴在坐墊上，“往下一點。”</p>
“這裏？”</p>
“再往下一點。”</p>
幾番調整，宗穀踩在她腰部後麵，野間南抬手比了個OK，又讓他繼續。</p>
反正用腳也不費力，宗穀隨意地踩著，也沒什麽技巧可言，覺得累了就換隻腳。</p>
“宗穀以後要不去開一家按摩館吧。”</p>
享受著踩腰服務的野間南倒是評價頗高，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讓他心甘情願地多踩一會兒。</p>
宗穀搖了搖頭，“好像誰都想指點一下我的未來。”</p>
比如繼承居酒屋，又比如入贅到神社。</p>
“那是因為看好你，才會這麽說的。誰沒事會去指點一個普通人啊。”野間南舒服得發出呻吟，“腰酸了好幾天，被宗穀踩了幾下，感覺舒服多了。”</p>
“不是今天才掃的地嗎，還隻掃了幾分鍾。”</p>
“有些大人的娛樂也挺費力……不，沒什麽。”</p>
“……”</p>
花井不動聲色地喝著茶，一旁的長穀川臉紅了紅，有些不自然。</p>
宗穀隻當作沒聽見，又踩了幾腳，在一旁坐下。</p>
“累了。”</p>
“這才幾分鍾啊，年輕人的韌性呢？我要收回剛才的評價。”</p>
“你收回吧。”</p>
長穀川過來代替他，剛踩兩腳，就得到了一模一樣的評價。</p>
隻坐了一小會兒，宗穀很快起身去隔壁的房間看了看，傳真機旁隻有寥寥兩三份情報，都是今天才送過來的。</p>
回去一問，花井說前幾天的情報都已經被京子送到祠堂旁邊的木屋裏了。</p>
走出社務所，他眯了眯眼。</p>
天氣不斷轉好，此時甚至出了太陽。</p>
京子和玉子待在一起，仍在忙著接待三三兩兩的參拜者。宗穀過去排了一兩分鍾的隊，輪到他時，遞出一枚百元硬幣。</p>
“……”</p>
京子嘴角彎了彎，隨即拿起簽筒遞給他。</p>
“今天好像有不少人過來參拜。”</p>
“嗯，天氣比較好，適合出門。”</p>
宗穀搖了幾下，捏住鑽出來的木簽，報出號碼。</p>
“是吉哦。”玉子說道，又在京子一眼望來時捂住嘴，張開一絲縫隙，“我猜的……”</p>
接過簽文，宗穀打開看了看，“猜對了。”</p>
“是吧。”玉子又笑了起來。</p>
身後還有人在排隊等候，他三兩下將簽文折成千紙鶴，放到京子麵前，“我去後麵了。”</p>
她點點頭，收下千紙鶴，又看了一眼他手裏的情報。</p>
“三點過後，我過來找你。”</p>
“好。”</p>
揮別大小巫女，宗穀轉身去了大殿後方的小木屋。走進最裏麵的檔桉室，最近幾天的靈體活動情報都在書桌上放著，堆疊得整整齊齊。</p>
伸了個懶腰，他坐下來，伏桉開始工作。</p>
“唔，還有前幾天那份情報的後續反饋麽……”</p>
宗穀低頭翻著情報，不時提筆寫上幾句。</p>
期間玉子來過兩次，每次都隻是在他身邊待上一小會兒，說幾句話，然後就轉身離開。</p>
她第三次過來時，京子也跟在後麵。宗穀抬頭看了眼時間，三點剛過幾分。</p>
“忙完了嗎。”</p>
“不算忙，現在是小林小姐在那邊。”</p>
京子走到書桌前，低頭看了看桌上的靈體情報。</p>
“還剩兩份。”宗穀說道。</p>
“嗯。”</p>
她拉了張椅子，在旁邊坐了下來，翻看著已經處理完的部分。</p>
“姐姐和哥哥在交往嗎？”玉子突然問道。</p>
京子頭也沒抬，“沒有。”</p>
再看向宗穀，他也對她搖了搖頭。</p>
“那以後還會結婚嗎？”玉子又問。</p>
京子望了過來，“玉子。”</p>
小巫女往後退了退，躲到宗穀身後，“我隻是有些好奇嘛。不能回答嗎？”</p>
她抬起頭，與宗穀對望一眼。</p>
沒有無緣無故的好奇，一定是有人在玉子麵前對他們的關係多有談論，才會讓她也迫不及待地想得到一個準確的答桉，兩人同時想道。</p>
而談論者的身份，也顯而易見。</p>
宗穀低頭看著年幼的巫女，“現在還不能告訴玉子。”</p>
“好吧……”</p>
玉子稍微有些失望，接著又說道：“我希望哥哥能和姐姐結婚。”</p>
京子抿唇，宗穀笑了一下，“我也有這樣的想法，隻是要付諸實際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是現在三言兩語就能決定的。”</p>
聽到他前麵的話，玉子很是高興。隻不過到底還是孩子，她轉頭就將這件事拋諸腦後，說起了昨天肆虐整夜的台風，又說起了幾天後的露營活動。</p>
“……要在那邊待一個星期呢。”</p>
“是五天。”京子糾正道。</p>
“露營五天？”宗穀隨口問了一句。</p>
“不，隻有其中兩個晚上是在海邊露營。”</p>
又待了片刻，暫時沒什麽話題可聊的玉子，先行離開了昏暗且略顯沉悶的檔桉室。</p>
聽見移門拉上的聲音，宗穀重新檢查了一下剛才心不在焉時寫下的批注，確認無誤後，將最後兩份處理完的情報一並遞給旁邊的京子。</p>
她伸手欲接，他手腕一抖，將情報遞送到桌上，然後抓住了她伸來的手。</p>
“……”</p>
京子隻是稍微掙了一下，兩眼看著他，“得盡快把情報傳遞回去才行。”</p>
“也不差這一時。”</p>
宗穀手上又用了些力，將她的手連帶著身體都拉到麵前，讓她坐在自己腿上。</p>
“……”</p>
京子又看了看他，鬆手轉身，背對著他。宗穀也不在意，握住另一隻手，拉著她慢慢坐了下來。</p>
這種形式的親密也是頭一回，她很擔心自己的體重，半天才肯安坐，一邊的胳膊還在書桌上撐著。</p>
雙手從兩邊腰間伸出來，宗穀摟住她有些僵硬的身體，微微低下頭。</p>
“放輕鬆。”</p>
他說得簡單，但她要做到卻不容易，後背靠上他的前胸，依然挺直緊繃著。</p>
“……就這樣吧。”京子在他懷裏靠著不動，不像愛侶，反倒像是被劫持的人質。</p>
宗穀也沒有勉強，低頭嗅聞著她的發香，手臂慢慢收緊。</p>
“京子。”</p>
“嗯……”</p>
她的手搭在他手上，他沒有更多動作，她的身體也漸漸放鬆下來。</p>
“我打算過幾天就去關東，去參拜神奈川和茨城的月讀神社。”宗穀說道。</p>
京子稍微一怔，“是嗎。”</p>
“這一次，就隻有我和京子一起出行……哦，還有月讀大人。”</p>
她轉過頭看著他，“芳明同學打算什麽時候出發？”</p>
“四五天後。”</p>
京子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到那時候，父親和母親要帶玉子出門參加露營活動，差不多一個星期後才能回來，我得留守在神社裏。這也是父親答應我跟隨芳明同學前往九州的條件之一。”</p>
“……”</p>
宗穀愣了幾秒，此時才知道玉子剛才半是炫耀地提起的露營活動，卻是以禁錮京子為代價的。</p>
“不要露出這種表情……”</p>
京子扭過身來，抬手撫摸著他的臉，“玉子已經期待很久了，這是早就商量好的安排，我也沒有不情願。扶雲神社是管原家的根本，總要留個人看家吧？”</p>
宗穀沉默片刻，“那我也推遲一段時間再去吧。”</p>
計劃被打亂，他開始思索其他適合出行的日子。但問題是，到時候還能順利地將桐野茜和紅子排除在外嗎？</p>
京子卻又搖了搖頭，“我沒有時間。芳明同學，現在已經到八月了。”</p>
“八月怎麽了？”</p>
“要到盂蘭盆節了。”</p>
宗穀張了張嘴，沉默下來。</p>
八月中的盂蘭盆節，在靈覺者的世界，還有另外一個名字——祭魂會。</p>
祭魂會沒有固定的日期，通常比盂蘭盆節早幾天開始，又晚一段時間結束，期間各種靈體大量出沒，匯集到城市裏，與生者世界的祭典一同狂歡；</p>
狂歡意味著混亂，而近畿一帶更是靈體聚集最多的地方，對隸屬機構的靈覺者來說，忙碌是必然的。</p>
“早去早回。”不能跟他一起去關東，京子也有些遺憾，但同樣不希望因此影響他的行程安排，“祭魂會開始後，還需要芳明同學助我們一臂之力呢。”</p>
宗穀又沉默了一會兒，最後也隻能接受這意外的變化。</p>
“好吧。”</p>
京子扭動身體，一隻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腿上偏轉成方便行動的姿勢。</p>
“……”</p>
凝望幾秒，她湊上來，在他唇上一點，又慢慢挪動，一下一下地淺吻著他的臉頰，直到耳後，埋首頸間；</p>
宗穀低下頭，以相同的方式，沿相反的路徑往回吻著，最後落在她的唇上。</p>
“唔……”</p>
情絲纏繞，不肯罷休。</p>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才分開。</p>
閉著眼在他胸前趴了一會兒，京子呼吸漸漸平複，支撐著坐了起來。</p>
“還有正事要辦。”</p>
目光落在桌麵的情報上，宗穀點了點頭，“我跟你一起過去。”</p>
“嗯。”</p>
離開木屋，穿過神社中庭，回到社務所裏，京子站在傳真機前，將處理完的情報逐一回複。</p>
宗穀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走到她身後，摟住她的腰。</p>
“明天或者後天，我會去紅子外婆家所在的鄉下待上幾天，桐野和鈴也會一起去。”</p>
“……”</p>
京子停頓了一下，繼續按著號碼，“我知道了。”</p>
“回來的那天，芳明同學記得聯係我。”</p>
輸完號碼，傳真機開始工作，她握住搭在腰腹間的那隻手。</p>
“我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p>
－－－－－－題外話－－－－－－</p>
不知道為什麽，構想這一段的時候，腦子裏老是把京子想成間諜過家家裏的約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