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在自己之前被點到的張六和張七……是了,是了,是針對皇後的。


    如瑾很明白皇後和慶貴妃之間的暗湧,今日慶貴妃句句不離“皇後的意思”,無論張六張七還是她藍如瑾,都因皇後的話而被慶貴妃當眾“打趣”。


    恐怕,皇後真有那些意思也說不定,所以慶貴妃才要提前掀出來,給皇後添堵,阻礙皇後成事。若是這樣……


    那麽慶貴妃笑裏藏刀的編排就很好解釋了。


    “娘娘明察,臣女不曾和父親拚命,隻是略有爭執。事急從權,失禮之處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非是膽大忤逆。”如瑾沒有否認,隻略略說了兩句。慶貴妃既然想汙她,自然不會將她的解釋當回事,她越反駁便會招來越尖刻的針對,反而不如淡然相對。


    至於在旁人看來,她的話等於自動招認,那也沒什麽。被不相幹的人誤會和非議,如瑾不是很在意。


    慶貴妃笑笑,又開口說道:“本宮還聽說,襄國侯在來京途中夜遇強徒的時候,你被好幾個持刀匪類堵在屋子裏,卻膽大心細地應對支撐了半天,最後很神奇的硬生生保住了性命,這可真是厲害極了。正所謂巾幗不讓須眉,本宮佩服。”


    滿場嘩然。


    秀女們看向如瑾的目光,從驚愕變成了曖昧的探詢,甚至有幸災樂禍的鄙夷。


    女人的嫉妒心很可怕。從如瑾站到人前開始,那出眾的樣貌和淡淡的神情已經讓不少人看她不順眼了,後來慶貴妃賞東西,更是惹來不少嫉恨。所以此時,這些人很樂意聽見關於她的不好的事情。


    被好幾個持刀強徒堵在屋裏,支撐半天,保住性命……這非常容易讓人浮想聯翩的事情。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子,憑什麽能在刀下活命?許多人便看向如瑾匍匐在地的身子。


    “不敢當娘娘的誇獎,臣女並沒有和強徒對峙的能力,當時是永安和長平兩位王爺到的及時,才救下了臣女全家的性命,這也是上天眷顧,皇上福澤庇佑的緣故。不知娘娘在哪裏聽來的謠傳,以訛傳訛,倒惹得娘娘誤會了,臣女替傳謠言的人請求娘娘寬恕。”


    如瑾直起了身子,仍舊跪在地上,但挺拔的背脊和直視慶貴妃的眼眸,昭示了內心的惱怒和不屈。


    慶貴妃過分了。


    短短片刻之間給她扣上忤逆和失貞的名聲,若是換個人,怕是自此再也沒臉活在世上。


    她憑什麽這樣對她?!


    如瑾暗暗咬住了嘴唇。盡管不甘,盡管憤怒,但她也明白自己根本無力與之抗爭。


    同樣的處境,同樣被刁難,張六和張七卻有皇後做後盾,慶貴妃頂多當麵敲打兩句。而對於她這個無有憑依的落魄侯門的小姐,卻是盡可放寬了膽子嘲弄奚落。


    就連她帶怒直視,也會有宮女立刻嗬斥。


    “大膽,做什麽直愣愣的盯著娘娘看,想挨板子麽?”


    如瑾聞聽這聲喝問,心頭的火氣卻壓住了,念頭一轉,冷颼颼瞥了那出聲的宮女一眼,然後朝慶貴妃道:“臣女不熟宮規,既然衝撞了娘娘,還請娘娘寬宥,遣了臣女出宮,莫再在這裏惹娘娘生氣。”


    慶貴妃挑了挑眉,“怎麽,看起來你倒是很不想參選似的。”


    “臣女不敢。”


    “選秀是皇家大事,本宮也不能因為一點小事就趕走秀女,傳揚出去,讓人議論本宮不能容人呢。”慶貴妃支頤想了想,慢吞吞道,“既然你知道錯了,不如就隨便打上幾板子以示懲戒罷了。這倒不是本宮不依不饒,本宮倒想不與你計較,不過上下尊卑的道理擺在那裏,本宮做事也得按規矩來。”


    一番話說得輕巧,要打板子的懲罰卻是定下來了。


    這也是慶貴妃為人的狠辣處,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被她說成了不得的大事,然後進行“薄懲”。前一世,如瑾親耳所聞,親眼所見,此類事舉不勝舉,低等宮嬪和宮女內侍們沒少在她手下吃苦頭。


    “但憑娘娘處置。”如瑾回答得幹脆,一臉坦然,倒讓慶貴妃有些驚訝。


    不過她既然打定了要“薄懲”的主意,也不會因為這點驚訝就改念頭,當下便招了招手,輦後有個跟隨的內侍捧了托盤出列,托盤上錦綾一揭,露出裏頭寸寬尺長的竹條。


    如瑾認得那東西,是慶貴妃時時帶在身邊的,遇見誰衝撞了她,立刻要拿出來打人,這些年不知打折了多少個竹條,那竹條上也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比學堂裏先生的教鞭厲害多了,一板子下去就是一道血印。行刑的內侍也是經過訓練的,手勁可大可小,傷勢可輕可重,一切但憑慶貴妃吩咐。


    雖說隻是用來打手板,身上別處一概不沾,但也有打死人的例子。曾經有宮嬪挨了板子,手上隻是兩道紅印,看起來也沒什麽,大家都道腫一陣子便好了,誰知那宮嬪回去就發了高燒,一連三日沒有下床,第四日上便沒了性命。當時禦醫隻說染了極重的風寒,可後來宮裏有人傳說,是那板子打得巧妙,封了重要的經絡,傷了主氣的穴道,致使那宮嬪體內氣血淤積,毒火攻心,這才斷送性命。


    這等宮闈秘事,秀女們當然不知道了,見慶貴妃要動板子,許多人帶著看戲的神情樂顛顛瞅著,尤其是那些沒有雨具的秀女們,先前還嚷著被雨打濕了頭發衣衫,現在卻一個個地站著不動,也不去旁邊宮殿裏避雨,全都圍著看起熱鬧來。


    如瑾心裏盤算了一下,依著自己的身份和之前揣摩的“皇後的意思”,推斷慶貴妃應該隻是虛張聲勢一下,打了皇後的臉即可,不會真的下重手殺手。襄國侯府再不濟,怎麽說也還是一家勳貴侯門,而連第一輪選秀都還沒參加的她,也算不上宮裏人,自然與妃嬪不一樣,不能任由貴妃隨意處置。慶貴妃若是將她打出個好歹,必會招人非議。太子是儲君,生母對臣僚家眷太過苛刻的話,會損害他的名聲,單憑這點她藍如瑾就是安全的。


    於是她不辯駁,也不驚慌,靜靜跪著等內侍動刑。


    不過手上挨些疼而已,就此卻可以換來不入選的好處,何樂而不為?她雖準備了東西阻礙當選,可多一條保障更有底些,隻要她挨了慶貴妃的打,負責遴選的太監嬤嬤們自會領會貴妃之意,誰傻了才會選她呢。


    “你沒什麽要說的麽?”如瑾不言聲,慶貴妃卻忍不住發問了,概因如瑾的態度怎麽也不像是個要受刑之人。


    如瑾搖頭:“臣女有錯,理當受罰,娘娘處置公允,臣女沒什麽要說的。若是臣女不受這板子,貴妃娘娘的體麵就有損,娘娘有損也就是皇家有損,因此臣女受罰心甘情願。”


    奉承話誰不願意聽,兩人之間又沒有實際的利益衝突,如瑾不吝說些好聽的哄慶貴妃高興,這樣挨的板子也能輕些。


    果然慶貴妃一副很受用的樣子,笑眯眯往身後的軟枕上靠了一靠,輕飄飄招手:“好個伶俐孩子。嗯,讓本宮想一想……那就打三板子吧,添壽,下手輕著點兒,本宮為了維護皇家體麵不得不罰她,卻也不能真的傷了人。其實,本宮向來是慈悲為懷的。”


    捧盤的內侍將托盤交給身邊宮女,自拿了竹條走到如瑾跟前。如瑾端穩跪著,伸出小巧白皙的手掌,掌心朝上呈於添壽眼前。


    春雨淅瀝落下,打濕了她鬢邊幾綹頭發,潤濕的眉眼顯得比平日更加鮮活明亮。月白色的裙裾鋪開在青石磚上,纖細的身體孤拔挺直,少女盈軟的曲線又衝淡了那份直硬,使她整個人像是雨中盛開的廣玉蘭。


    “動手吧。”慶貴妃緩緩說。


    “娘娘且慢。”


    “娘娘且慢!”


    兩個不同的聲音一起響了。一個蒼老,沉穩,一個年輕而焦灼。


    蔥黃色裙衫的少女排開人群飛步趕來,緊挨著如瑾跪在了步輦跟前,“娘娘!藍妹妹她年紀小不懂事,您千金之軀莫要與她動氣,就且饒了她這一遭可好?不如罰她回去抄上幾百遍《女則》《女訓》,上千遍也成,累得她頭暈眼花,胳膊酸痛,那可比打板子管用多了,必會讓她長記性。傳揚出去,天下人隻會說您威嚴持重,罰得有理。”


    言下之意,若是光打板子,說不定會讓人議論暴虐。


    滿場裏秀女都不言聲,看戲的多,即便有一些不忍的,也都在明哲保身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肯站出來求情的,且不說管用與否,這份心意十分珍貴難得。


    如瑾側頭看向越眾而出的女子,心中一歎,沒想到她肯出麵的。“雯姐姐,多謝。”


    來人正是劉雯。之前兩人相處得還算不錯,不過也隻是親戚家的走動來往,如瑾沒料到她會出頭求情。麵對強權,多少親生的姐妹兄弟都可以互相拋舍,遑論這種隔代的親戚。這份情如瑾記下了。


    劉雯飛快地說完,旁邊侍立的紅袍內侍張德也跟著開口,恭謹地說:“娘娘,這位小主的主意倒是還可以,方才奴才也正要說,選秀剛剛開始,雖然是為宮規和皇家體麵著想,但娘娘在涵玉宮前動刑也會惹不明事理的人非議。娘娘行正做直自然不怕小人構陷,不過若能緩一緩,待選秀過後再施懲戒,或者換個懲戒的法子,都能顯出娘娘慈悲為懷,寬容大度,您覺得呢?”


    方才和劉雯一起阻止慶貴妃的人正是他,如瑾納悶了一下,按理說,依著張德平日對人對事的冷淡性子,應該不會趟到這池水裏才是,等慶貴妃打完了人離開,他繼續主持選秀才是正理,作甚要插進來求情。


    慶貴妃對劉雯沒什麽興趣,連她姓甚名誰、哪家出身都沒有問,隻轉目看住了張德,“張公公很負責嘛,無怪皇上看重你。怕本宮攪合了你主持的選秀是不是?”


    張德忠厚一笑,將身子躬得更低,“奴才不敢,一切都為娘娘著想而已。”


    慶貴妃目光在所有秀女身上溜了一圈,笑吟吟地歎了口氣:“唉,罷了,本宮也懶得和小姑娘計較,留著精神不如給皇上準備吃食呢。”


    塗著鮮紅色丹蔻的手妖嬈奪目,向前指著如瑾,“你起來吧,看在張公公的麵子上,本宮這板子就不打了。不過,等這輪選秀完了,無論你結果如何,都給本宮去梵華殿裏跪三個時辰,聽到沒有?”


    “臣女明白,多謝娘娘寬容。”如瑾低頭謝恩。


    許多秀女不由偷偷看向張德,眼見著高高在上的慶貴妃都要給他幾分薄麵,大家對這位太監又多了幾分畏懼。


    慶貴妃招手吩咐抬輦的人移駕,臨走時隨意瞅了瞅跪在地上的劉雯,斜眼道:“你叫什麽名字,是哪家的?”


    “臣女劉雯,家父是四品虎牙將軍劉衡海。”


    慶貴妃什麽都沒說,帶著人浩浩蕩蕩離開了。滿場秀女齊齊恭送,如瑾扶起了劉雯,心中有擔憂。


    慶貴妃是睚眥必報的性格,上次天帝教徒鬧事時,她的遠親鄭運曾挑唆亂民圍攻劉府,後來又有太子妃娘家掌管的左彪營官兵趁亂殺人,這件事背後有沒有慶貴妃的影子還很難說,這次劉雯又當麵跳出來駁了她的麵子,也不知道她會不會記恨在心,後續發難。


    張德吩咐手下開始辦事,已經耽誤了時辰,選秀要快點進行。如瑾走上前朝他鄭重行了一禮:“多謝公公幫襯,恩情銘記於心,日後必當尋機相報。”


    雖然她自己心裏偏向於受刑躲參選,但人家畢竟是幫了忙,總要領情的。這位內侍在宮裏並不張揚,徒子徒孫也不多,但皇帝很看重他,連帶著後妃們也不會跟他擺主子的款,這次慶貴妃放棄動刑的確是托了他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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