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晚上卻來了拜訪的客人,是靜妃。


    “好些日子沒見姐姐,身體好了麽?”靜妃進門就寒暄,一副來探病的熱絡架勢。


    媛貴嬪靠坐在**正捧卷,見她來了要起來行禮,靜妃趕緊上前按住了她,順勢坐在床邊錦凳上,“跟我客氣什麽,若是來了就招你下地問禮,那我以後還真不敢來了。”


    媛貴嬪笑著謝過她,放下書與之閑聊起來。不過沒聊了幾句,就露出了疲憊的神態。


    靜妃就說:“姐姐這身子得好好養著,這才說了幾句話就累了,實在讓人焦心。”又指著床邊的書,“養病要緊,就別看這東西了,養好了身子有的是時候看。”


    媛貴嬪笑笑:“怠慢娘娘。”


    “什麽怠慢不怠慢,我不過是閑得發慌到處走走,打發時間罷了。恰好走到姐姐宮前,就來跟姐姐說說話,倒沒想到姐姐身子這麽虛,累著你了,是我的不是。”


    “娘娘說哪裏話,你願意來跟我閑聊解悶,我高興還來不及。”


    靜妃站起身來,“我還是不打擾你休息了,你好好歇著,等過陣子好了咱們再聚……”說著話,她突然看見床鉤子上吊著的梅花絡,不由隨口稱讚道:“這絡子打得好,手藝精巧極了,鬆花配著蔥綠顏色也嬌嫩。”


    媛貴嬪道:“這東西掛我床頭許久了,往常娘娘來時倒沒注意,卻不是什麽好東西,丫頭們隨便用絨線打的。”


    靜妃將那絡子握在手裏細看,一麵笑道:“你道我怎麽突然注意起這個來?原本我也不在這上頭留心,是打今日才開始的。”


    她突然停住不說,隻管看著媛貴嬪笑,媛貴嬪就順著她口氣問:“這卻是什麽緣故,娘娘要鑽研女工了?”


    “可不是我要鑽研,是皇上感了興趣。”靜妃一甩帕子,“姐姐不知道,皇上今日收了一個新人,長了一雙極好的巧手,剛承寵,就將皇上身上戴的零碎物件換了個遍,荷包扇墜玉絡子,件件都是她的手藝。皇上看起來頗為滿意,今兒戴著走了半日,大家這才注意起來。”


    媛貴嬪恍然,就說靜妃無事不登三寶殿,尋常不會來寒暄探病,原來是為了這件事特意跑一趟。媛貴嬪養病,對外頭事也並非一無所知,今日的事早就聽說了,不過被靜妃瞅著,也隻得問一問:“今年才選了秀,皇上又從哪裏收了新人呢?”


    “選秀又能頂多少用,滿宮裏嬪妃得有一半都不是選秀上來的。不過這次麽……倒也有些與眾不同。”靜妃掩口一笑,壓低了聲音,“是從清和署出來的舞姬,姓蕭,是那晚中秋宮宴上獻舞的其中一個,今兒中午被召去了禦前,下午就封了充衣。”


    正八品充衣,在滿宮嬪妃裏位份雖低,但一個舞姬以此起步,也未免太高了些。宮裏不成的慣例是,正八品到從九品,充衣,答應,禦女,采女,這四等位份是給初入宮的平民女子用的,資質出身好一點的可以是充衣答應,若是稍差,封成禦女采女的都有。平日要是哪個宮女受了寵,自來也是從禦女采女做起,能以答應起步的都不多。而這個比平民和宮女皆不如的舞姬一上來就成了充衣,難怪靜妃要刻意來說。


    不過媛貴嬪聽了,倒沒露出什麽詫異之色,反而搖頭笑道:“想必是難得的女子了,可惜我不能出門,一時無法得見。舞姬出身,女工還能出類拔萃,該是個玲瓏人物。”說著輕輕咳嗽了幾聲,麵上疲憊更甚。


    靜妃忙讓宮女端水來,瞅著媛貴嬪喝了平複之後,才歎氣說:“我還是快些走了,不和你說這些有的沒的,耽誤你休息。你養著,我改日再來。”


    媛貴嬪沒有挽留,欲待起身相送,被靜妃按住了,她就隻在**欠了欠身,讓宮女妥貼送客人出去。靜妃臨走的時候想起什麽似的,補了一句道:“姐姐沒見過蕭充衣,可也跟見過差不太多。她長得呀,和七王的側妃實在很像,改日姐姐一見,保準立時能認得出。”


    媛貴嬪微怔,那邊靜妃已經搖搖擺擺地走了,寢殿裏安靜下來,恢複了往日慣有的寧靜。


    貼身侍女送了客人回返,看見媛貴嬪默坐在床頭,上前輕聲說:“娘娘,是奴婢疏忽,忘記打聽蕭充衣的長相。”


    “這倒不怪你。皇上戴了她的手工,又是舞女出身,光這兩樣就足以惹人注意,莫說是你,本宮也沒想起要問一問她的長相,隻以為是個美人罷了。”


    媛貴嬪努力回憶中秋宮宴上的舞姬們,想來想去,除了領舞的,其餘人長得什麽樣子全然不記得,更不知道是哪一個長相酷似長平側妃。“你有印象麽?”她問侍女。


    侍女也是搖頭。


    媛貴嬪輕聲笑:“好幾支舞,幾十近百個舞姬,誰耐煩一個個辨認樣貌去,倒是難為皇上挑得出來。”


    侍女遲疑:“娘娘……會不會是巧合而已……”


    “本宮倒希望是巧合。”媛貴嬪掀開了蓋在腿上的被子,穿鞋下了地。


    侍女趕緊上去扶,“娘娘小心被風閃著,今年秋天雖然天熱,畢竟還是秋天,早晚風涼呢,您這蓋了半日被子捂著,乍下地可要受涼。”


    “哪兒就那麽嬌嫩了,本宮這病幾成是真,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麽,怕什麽涼風熱風的。”


    媛貴嬪手腳利索地走到書案前去了。案上擺著抄到一半的琴譜,先前研的墨還沒幹透,侍女見主子坐到了案前,也隻得過去幫著研墨,將之前的殘墨收拾幹淨了,重新在端硯上滴了兩滴清水,拿著墨錠慢慢打圈。


    媛貴嬪等墨的工夫,侍女說:“幸虧靜妃娘娘日常不在筆墨上留心,不然往這邊過來一看,該知道娘娘先前並沒有躺在**了。”


    媛貴嬪笑笑:“你當她真沒注意?這宮裏要說眼睛最尖的,莫過於她了,眼尖了才能到處鑽空子。她必是看見了,隻是沒點破。”


    “那可……”


    “怕什麽。”媛貴嬪慢條斯理打斷了侍女的焦慮,“本宮就算是真病了,你當她們不以為是裝的?這宮裏就是有許多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誰點破,誰是傻子。”


    侍女想到了什麽,眼睛往南邊瞟:“那這宮裏最傻的……”


    “可不就是她。”


    崇明宮的南邊,是慶貴妃寢宮的方向,主仆兩個想的是同一人。侍女琢磨了一會,抿嘴道:“若說這個,瀲華宮那位也有一些了,有時候看著她,倒是真有點像南邊那位。”


    侍女不敢點名,媛貴嬪是沒顧忌的,就說,“寧貴嬪一路順風順水,難免有些傲氣,也有豔羨慶貴妃的意思在,行事說話就學了三分。她要是生個孩子出來,再進一步,誰說不會成為第二個慶貴妃呢。”


    “可……她快有兩個月沒進春恩殿了吧。”


    “她是年輕,可要分和誰比。這兩屆秀女姿容出色的不少,她亦是韶華將盡了。本宮看她似乎是醒過味來了,這些日子以來,跟底下新人走得還算親熱。”


    侍女點頭:“嗯,聽說雲美人剛和皇後請示不久,說現在住的地方太陰潮,想換一個敞亮點的屋子,寧貴嬪就說瀲華宮還有空房子。隻是皇後還沒點頭。”


    “若要求得什麽事,總要付出一些代價。宮裏這麽大,住得不如意的人這麽多,皇後又憑什麽單為雲美人點頭?而且她們要住在一起,也未必隻是因為屋子陰潮。想讓皇後答應,總要拿出點誠意。”


    “娘娘是說……”


    墨磨好了,媛貴嬪提筆蘸了墨,一筆一筆繼續抄琴譜。抄完兩頁,覺得腕子有些酸了,這才放下筆抬頭:“寧貴嬪祖父各地布政使做了幾任,眼看到了告老之年,還未能進京入閣,而寧貴嬪在宮裏靠著美貌家世一路走到正三品,再往前也艱難了。宮裏宮外向來一體,她想自成一路,誰也不靠,卻是打錯了主意。安國公府再不濟,皇後總在鳳椅上坐著,壓製一個布政使不容易,若真要壓,卻也有辦法。”


    侍女若有所思,“皇後這麽做有些險呢,萬一寧貴嬪翻臉投了慶貴妃,那邊不是又多了一條助力。”


    “慶貴妃不是什麽人都肯接——而寧貴嬪,她想成為慶貴妃,卻未必肯屈居慶貴妃之下,若真要選,大抵她會選皇後。”


    “皇後……皇後娘娘最近對咱們這邊……”侍女有些擔心,“若是寧貴嬪投了過去,她恐怕容不下主子與她並列。”


    媛貴嬪笑:“怕什麽,寧貴嬪一時半會不會選邊。皇後對本宮麽,早晚都會走到這一步,卻是與旁人無關的。”


    “靜妃娘娘今晚過來,挑撥的意思很明顯。”


    “不用理她,老十還小,她想攪渾了水讓大家自相殘殺,給她清幹淨道路,這心思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本宮就是再笨,事情也還沒走到最後一步,會受她的挑唆麽?等稷合回了京城,他越是風光,本宮越是安全。皇後要搶兒子,也不會挑這個節骨眼兒。”


    侍女笑著點頭:“總之不管皇上納了什麽相貌的新人,都與咱們無關。”


    “嗯,再研些墨出來,本宮寫完這篇。”


    崇明宮裏墨香四溢,內殿隻有一個侍女在前,外頭來往做事的也都輕手輕腳,風和秋蟲的聲音傳進屋子,美人觚裏插著鮮花,玉山爐裏燃著出雲香,人到中年卻風華猶在的女子坐在燈下抄書,在這暮色沉沉的宮廷裏,頗有一番難得的閑適意趣。


    而同時的鳳音宮中,氣氛卻沉悶地猶如山雨欲來。


    皇後晚飯隻吃了幾口,晚間來請安的嬪妃們過來點個卯,誰都沒敢多留,再不通透的也知道今日最好別觸黴頭,早早散了。因為,隨著清和署舞姬蕭氏承寵獲封的消息傳開的,還有皇後給皇帝送過蝴蝶絡子的事。


    大多人都知道皇帝午睡時召了蕭氏侍奉,下午不但下了封賞,腰間盤龍帶上掛的幾樣荷包墜子,還多了新寵的手藝在上頭。


    那裏可沒有皇後的蝴蝶絡子。


    若說蝴蝶太女氣不莊重,所以皇帝不肯帶,那也說不過去,見過的人都知道,蕭氏打的絡子裏有個海棠花模樣的,就在皇帝腰間掛著。遇到這樣沒臉的事,哪個女人不生氣?何況還是臉麵很重要的後宮之主。


    皇後在人前倒是一概如常,大家來請安,她就笑著說話,還主動問起兩個新晉嬪妃的飲食,頗為和藹。但熟悉她性子的人卻是知道,她最生氣的時候,臉上也是帶笑的。於是機靈的領頭,眾人俱都散了。


    皇後回內殿,瞅著榻桌上未曾收拾的五色絲線出了一會神,正裝也沒脫,直接盤膝上了榻,攥了一把金絲銀線,五指翻飛起來。


    粉蝶,黃蝶,燕尾,藍翎,白斑,透翅……一個又一個活靈活現的蝴蝶編織出來,大大小小擺滿了桌子,皇後一聲不出悶坐了一個時辰,將藤匣裏的彩線全都用完了。


    除了秋葵,誰也不敢到跟前去,裏外宮女內侍們全都謹小慎微的,最愛說笑的幾個也都閉緊了嘴巴,老老實實幹活,幹完就早早下去。唯有秋葵還能在內殿裏服侍,可也不像之前那麽敢說話了。


    那絡子可是她建議送到禦前去的。


    終於皇後遍完了一匣子線,手裏沒了東西,整個人也像老了幾歲似的,一直筆挺的背脊漸漸彎曲,慢慢靠在了迎枕上,然後瞅著一桌子蝴蝶默默不語。


    秋葵鼓了半日勇氣,上前試探著商量:“娘娘,快三更了,讓奴婢服侍您歇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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