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年因為旱災還未結束,去年臘月又有天帝教徒作亂的事情,大家誰也不敢沒心沒肺的提“太平盛世”這幾個字,籌備萬歲節的熱情亦是不敢顯露,免得拍馬屁拍到馬腿上。


    還是皇後與皇帝相處日久,比較能揣摩聖意,提了一句一切從簡,得了皇帝稱讚。於是內務府算是有了指導,本著省錢給災民的思路,件件樣樣按部就班的執行起來。


    如瑾和張六娘被傳召進宮,還有宋王妃和穆嫣然,皇後要和媳婦們商量給皇帝送壽禮的事。太子妃帶著東宮的人不情不願陪在裏頭,聽著穆嫣然嘰嘰喳喳給皇後出主意,不斷翻白眼。


    按著皇後以往的習慣,如瑾都能猜出最後是什麽結果,就在一旁靜靜聽著,不發表什麽意見。果然,最後商量來商量去,定了每家繡一幅壽字的主意,這樣既省錢又貼心。“皇後就喜歡顯擺女工,也不忘讓別人顯擺,好對比她的手藝出眾。”如瑾想起慶貴妃有次揶揄的話。


    給皇帝送壽禮,原本不用這麽大張旗鼓傳了幾家兒媳婦這麽商量,如瑾不知皇後是起了哪門興頭,陪著就是。最後商量完了,大家要散去的時候,皇後突然叫住她和張六娘:“新人要進府了,你們安排好住處沒有?”


    這是說日子到了,當初指的那兩個貴妾要進王府的事。其他人就都散了,惟剩下張六娘和如瑾。


    張六娘回稟:“院子已經收拾好了,用具仆婦也都齊整,隻等兩位新人過門。姑母放心,侄女和藍妹妹都是明白事理的,定會照顧好新人,助力王爺。”


    “嗯,這就好。”皇後點點頭,說起女子要寬容大度,家宅以和為貴的話來,慢條斯理,絮絮叨叨。如瑾低頭聽著,一邊納悶,皇後不至於這麽閑吧,留了兩人說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做什麽,若真要教導,派個嬤嬤就是了,何況長平王府現在一片清明,也沒必要提點告誡。


    須臾宮女來報,打斷了皇後的絮叨,“稟娘娘,蕭充衣來送繡帕,候在門外。”


    皇後微笑,目光若有若無掃過如瑾:“傳進來。”


    如瑾在皇後的掃視下從容如常,心頭卻是明白了,原來,皇後這麽繞彎是為了讓兩人碰麵。


    以皇後麵麵俱到的脾氣,看見皇帝納了蕭充衣,怎會不往她的身上聯想。如瑾雖然尚未明白皇後這麽安排的本意,但也知道這碰麵在所難免。若置之不理,那才不是皇後。


    張六娘客氣的說了一句:“姑母有事,那麽侄女和藍妹妹先告辭?”


    皇後笑道:“不必急著走,才剛讓秋葵去裏頭找緞子了,你們帶回去一人做件新衣服,這次江寧府貢來的料子還不錯,隻是本宮瞧著顏色太鮮亮,上了年紀哪裏敢穿,索性賞了你們這些年輕人。”


    張六娘抿嘴:“姑母看起來不過三十許人,哪裏上了年紀。”


    “你也學會哄人了。”皇後嗬嗬的笑。


    如瑾在一旁賠笑聽著,說話間,一身淺絳色衣裙的年輕女子昂首走進來,身後帶著一個低眉順眼謹小慎微的丫鬟。那丫鬟穿著普通的宮女服侍,半新不舊,洗得有些脫色,相貌也是中下,又一副縮頭縮腦的膽怯樣子,越發襯托出主子的容光煥發。


    如瑾的目光掃過那個丫鬟,落定在蕭充衣身上。


    明眸皓齒,盼顧有情,她依然是記憶裏神采飛揚的模樣,即便出身低賤,即便位份不高,可也沒有低人一等的怯懦,反而毫不掩飾自身光華,和高位嬪妃們站在一起時,看起來更高貴的那個反是她。


    看著她,如瑾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於她與自己相似的五官,陌生的,是她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無所顧忌。她走路輕快,像是踩著舞步鼓點,一團輕雲似的飄進了內殿,眼角眉梢全是含笑的神采,衣衫簇新,滿頭珠翠,仿佛把未曾斂盡的秋光全都穿戴在了身上。


    而記憶中,蕭綾不是這樣的。前世的蕭綾衣飾素淡,很少花團錦簇的打扮。聽說她死去的時候是滿身珠玉的,可是如瑾並沒有見過,也就不知當時的她是什麽模樣。


    是像現在這樣嗎,就連繡鞋上都綴了櫻桃大小的明珠。


    如瑾的視線隨著蕭充衣而動,蕭充衣卻沒有注意,進門後直朝皇後的鳳椅走去,其餘人一概無視。


    “給娘娘請安。”她朝皇後盈盈拜下,腰肢柔軟,像是被風吹彎的細柳。


    皇後笑著叫她起來,隨口問道:“怎麽這時候過來了?”


    “是娘娘讓嬪妾這時候過來的啊。”蕭充衣站直了看向皇後,“您讓人給嬪妾送了帕子,吩咐一個時辰內繡好交上來,嬪妾正是按娘娘的吩咐。”


    皇後輕輕咳了一聲,略有尷尬,作勢想了一想,道:“哦,是有這麽回事,本宮倒是忘了。”


    如瑾暗歎,蕭綾就是這樣的性子,與人說話不留餘地。若是真的不通人情世故也就罷了,偏偏她都懂,隻是不願意虛與委蛇,甚至享受揭破人笑麵的樂趣。


    張六娘站在一旁看了蕭綾一會,適時開口岔了話題,給姑母解圍,“這位便是瀲華宮新進的蕭充衣麽?頭一次見,卻麵熟得很。”


    皇後笑道:“這也不怪你看著麵熟,本宮當初乍見,也有些意外。”


    蕭充衣這才轉過臉來看向張六娘,以及旁邊的如瑾,“二位是七王爺的內眷吧?中秋宮宴上有幸得見,我還隱約記得一些。”她深深看了一眼如瑾,然後對張六娘說:“王妃是覺得我與側妃長得像?這話今天說可以,若是宮宴之時說,可就唐突側妃了。”


    那時她還是一介舞女,若是誰說王府側妃長得像舞女,和指著鼻子罵人也差不多了。


    張六娘笑容微僵,赧然道:“充衣那日也在麽,我沒太注意。”


    “王妃自然不會注意一個舞姬,這是人之常情。”


    蕭充衣毫不避諱出身的直白讓張六娘感到意外,大約是怕又招出她什麽尷尬話來,遂住了嘴。蕭充衣也不理她,轉目向如瑾道:“我前幾年沒長開的時候,跟側妃更像一些,興許再過一兩年咱們就能難分彼此。不過側妃比我瘦,該多吃些東西。”


    這話……真不是初次見麵的人該說的。


    不過如瑾知道她的性子口舌,也不在意,客氣點了點頭:“充衣說得沒錯。”


    蕭充衣算是跟兩人打完了招呼,就回頭讓丫鬟捧出繡帕交給皇後:“您要嬪妾繡朵並蒂蓮,嬪妾照著樣子繡成了。”


    淺杏色的細絹帕子鋪開在紫檀矮桌上,一枝並蒂,碧青圓荷托著兩朵玉色芙蓉,一朵盛放,一朵半開,皆是亭亭嫋嫋,幾可亂真。皇後細細看了半晌,點頭讚道:“好精巧針法。”


    蕭充衣也不客氣,“是娘娘催得時間緊,要是工夫長,容嬪妾一針一針仔細繡來,那才是精巧。”


    她的言辭無忌和不知討好示弱的態度,讓皇後身邊的宮女們微露不悅,不過皇後本人倒是沒與其計較,讓宮女去內室捧了一個匣子出來,打開,拿出裏頭幾幅繡品。“這是本宮閑時繡來打發時間的,和你的一比,倒是不如你的針法靈巧。”然後一件一件和蕭充衣討論起繡活來。


    如瑾因為開鋪子的緣故,對繡工關注了許多,拿眼一掃,看見皇後的繡品也是難得的精致針法,而且布料用線都是上品,色彩華貴,氣韻雍容,符合皇家氣度。而蕭充衣的帕子勝在柔媚,與之不是一個路數,可謂春蘭秋菊各攝勝場,其實沒有高下之分。


    皇後和蕭充衣談論繡技,張六娘偶爾跟著說上兩句,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如瑾覺得頗為無聊。暗自琢磨皇後打的是什麽主意,為何讓兩人見了麵,卻又沒有下了呢?


    忽然外頭一聲悠長的高喊:“皇上駕到——”


    如瑾心頭微緊,裝作不經意看向皇後,看到她眼中閃過精芒——是她的安排,還是巧合?


    殿中開著窗子透氣,如瑾作勢起身迎駕時,朝上風口挪了挪,並隨手將腰間荷包的鎖口拽開了一些。立刻,一股又濃又俗的香料氣飛快擴散。


    龍袍金靴的皇帝負手進殿,皇後領著眾人參拜相迎。“免禮。”皇帝徑直朝主位上走,落座後吸了吸鼻子。“什麽味道?”


    皇後幾個自然也聞到了香氣,蕭充衣早已用帕子遮了口鼻。見皇帝發問,未等皇後回答,如瑾率先撲通一下跪倒在地,結結巴巴的回稟:“皇上恕罪,是、是妾身用的熏香,還有香、香包。”


    一麵說一麵將腰間的荷包摘下來往袖子裏藏,卻一不小心恰好弄開了細繩扣帶,嘩的一下,裏頭零零碎碎的香料渣子全都散在了錦毯上,這一下,殿中香氣更重了,連皇後都忍不住抬了抬帕子。近處侍立的宮女不曾留神,登時被嗆得連打了兩個噴嚏,禦前失儀,一時白了臉,跪下來拚命磕頭。


    如瑾就手忙腳亂的往荷包裏裝香料,還急赤白臉的嗬斥隨侍的吉祥一起裝,兩人伏在地上忙亂,越是著急越裝不好,十分狼狽。


    皇帝手裏轉著兩個暖玉球,高坐椅上,居高臨下瞅著,目光停在如瑾低伏的頭上,隻能看見一叢綠雲似的烏亮青絲。他沒說什麽,也不見喜怒,就是像看一個桌椅物件一樣看著。


    他看著如瑾,皇後也一直溫和注視著如瑾,隻不過眼角餘光裏,她真正注意的是皇帝。


    須臾,皇後含笑轉了臉,目光掃過蕭充衣,落定在如瑾身上。“你慌什麽,皇上又沒有責怪之意,快些起來吧,讓下頭人收拾去。”


    張六娘緩步走過去扶了如瑾起來,笑說:“妹妹別急。”


    如瑾低著頭,站起來福了福身:“妾身不敢衝撞聖駕,懇請告退,請皇上皇後容諒。”


    皇帝手中玉球磨轉而響,緩緩開口:“不是說已經見好了麽?”


    皇後不露痕跡看了皇帝一眼。


    除了蕭充衣,這屋裏的人自然都知道皇帝所指。


    如瑾露出被人當眾挑明**的羞慚尷尬之態,憋了半日才用蚊子似的聲音說:“是……原本已經見好了,前日不小心受了涼,身上不適,就、就又發作起來。以前郎中說過,這毛病是血氣裏帶的,一旦身體稍有不妥,血氣滯行,就會……就會加重。妾身從小身子弱,總有病災,所以才久久不愈。適才衝撞了聖駕,求皇上開恩恕罪。”她深深埋著腦袋,似乎窘迫到極點。


    皇帝抬了抬手:“這倒是個難纏的毛病了,回頭找個太醫好好瞧瞧去。”


    “是。”如瑾應著,福身告退。眼見皇帝皇後都沒有阻攔,她就帶著吉祥出了殿外。走到太陽底下被明晃晃的日頭一照,秋風一吹,方覺內衫後襟都被冷汗濕透了。


    吉祥被她的緊張感染,附耳低聲:“主子,您剛才怎麽了?”


    如瑾搖搖頭,抬腳朝院外走去。廊下候著禦前一眾內侍,她在其中看見了張鎖,猛然想起上元宮宴那一晚,被崔吉拷打的低等內侍嘴裏吐出的實情……那次,就是這禦前的張鎖要冒旨將她帶到僻靜的春熙齋裏去。


    早聽說藍澤家裏有個厲害的丫頭。


    中秋節上第一次麵聖,皇帝說出這樣的話。如瑾起初以為大約是慶貴妃之流的中傷,才讓她有了“厲害”之名,並沒放在心上。可此時此刻,再次想起,她卻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皇帝,該不會早就注意到了她?


    襄國侯府涉晉王事,皇帝留神關注是必然的,那麽在關注藍澤的時候偶然發現他內宅裏的事,也並不奇怪了。如瑾又想起瞞著父親當街變賣晉王宅家當的事,越發冷汗直冒。她疏忽了,連長平王都能往她內寢裏留紙條,皇帝想知道一點真相難道不是很容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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