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明白這變化源於何處。明白,卻也忍不住驚訝。


    從來不知道因為一個人的緣故,這兩世裏住了好幾年仍是陌生的京城,也能讓她漸生安定感。


    真是奇怪而又無法理解的感覺。明明那人做的事十分不安定。


    思緒飄得遠了,聽見丫鬟的話,回答便有些漫不經心,“十二三歲?……欣華郡主的女兒,算起來今年正是十三歲吧。”


    十三歲,正是她重生初始的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的年紀。


    吉祥道:“十三?主子十三那年在青州,都幫著太太理家了。這位翎小姐卻是一副冒失模樣。”


    冒失?如瑾微微眯了眼睛,隔了窗縫,將目光放得更遠,“再被寵壞慣壞,長在國公府、公主府這樣的地方,又時而進宮,十三歲的姑娘也該懂許多事了。若是真冒失到今天這種程度,長公主絕對不會隨便放她去宮裏闖禍。”


    大門戶裏長成的小姐,哪有真冒失的。


    吉祥皺眉:“她果然是故意衝著主子亂說話。”想了想,又道,“頭回見麵,又沒惹過她,她做什麽要和主子過不去。”


    吳竹春在旁插言:“聽說這位翎小姐的確是自幼受寵溺,進了宮,皇上對她態度也頗不錯,她性子是驕縱些,不過,今天這些話,確實超乎驕縱的分寸了。幸好主子應對得當,熙和長公主也是明理的人。”


    如瑾不以為意的笑笑:“或許是眼緣?有些人遇上,天生不對盤,許是我入不了翎小姐的眼。”


    她經了這麽多的事,豈會在意一個小姑娘的言語無度。過去就過去了,一笑置之。


    認真說起來,今天還要感謝高翎的放縱,不然,長公主跟前她還要費力尋機表現。這下倒好,高翎給了機會,讓她好好展現了一番什麽叫寬容,冷靜,老實規矩。


    這次出行的目的達到了,正該慶幸才是。


    回到家,長平王正在辰薇院裏坐著,見如瑾回去,就吩咐菱脂去傳晚飯。


    如瑾脫了大衣服,到隔間去洗臉淨手,訝道:“你還沒吃飯麽?”已經過了府裏平日晚飯的時辰了。


    長平王靠在隔間門口,隻穿了一件家常軟袍,笑說,“你沒回來,我自己吃不下去。外頭冷麽?”


    這人,說起麻兮兮的話來倒是順口,完全不用打腹稿。如瑾瞥一眼他的袍子,一邊洗手一邊道,“我不冷。倒是你,在屋裏穿得單薄,一會出去小心被冷風撲著。”


    吉祥在旁邊捧著帕子香胰服侍,長平王接了帕子,讓她出去了,然後上前,“我來給你擦臉。”


    如瑾趕緊將帕子拿過來自己擦,笑道:“多謝王爺,妾身惶恐。”


    長平王騰開手,索性抱了她,“你惶恐什麽,這半日不在家,惶恐的該是我。”


    “……吃飯了。”


    發現他的手有不老實的趨向,如瑾掙開,快步出了內室,聽見他在後頭低笑。


    如瑾不由發悶。兩個人越是親密,她越發現他的壞毛病。私下相處的時候,他一點王爺的樣子都沒有,要多不正經有多不正經。本來打算一回來就和他說說去公主府的事,被他這麽一打岔,隻好先吃飯了。


    不過奇怪的是,他之前還仔細告訴她熙和長公主的瑣事,待她回來,卻一句不問了。直到晚間快要就寢的時候,如瑾忍不住主動問起他來:“你不問問我去長公主府裏的情形嗎?”


    “哦,那你說。”


    “……你就不怕我惹了長公主不快麽?”竟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長平王這才抬眼,“你有嗎?”


    “沒有。”


    “所以我還問什麽。之前告訴了你那些,若你還無法討熙和姑母的歡喜,那可不是我認識的你了。”


    他倒是全然放心。


    如瑾失笑。笑過之後,心底又有些暖暖的感覺。原來被人信任,也是件很高興的事。


    便簡略將過程說了說,長平王聽說高翎言辭失度,隻是笑笑:“頑童而已,不必理她。”


    如瑾也是這麽想的,便將長公主府丟在一邊,親自去整理床鋪了,一麵接著之前的念頭,盤算起做生意的事情來。


    隔日,錢嬤嬤親自過王府來請安。


    如瑾命人接了她進院,看見後頭還跟著素蓮。因之前已經得了碧桃的傳信,沒覺得意外,讓丫鬟給兩人搬杌子坐。


    錢嬤嬤領著素蓮先是給如瑾磕頭行了大禮,口裏連連告罪,說“姑娘大喜的日子老奴不在跟前”之類的話。如瑾讓人扶了她們起來,再次賜坐,素蓮才扶著錢嬤嬤在錦杌上坐了,自己卻守禮站在一邊。


    錢嬤嬤主動解釋起自己來京的緣故,解釋了半日,開始道歉,“……給太太和您都添了麻煩,所以安頓了兩日,覺著能掙紮起來了,就趕緊跟您來賠罪。”


    “嬤嬤太客氣了。”如瑾笑著讓她安心,“既然來了,就在京裏住下吧,有您陪著,老太太能恢複得快些。”


    錢嬤嬤眼圈就紅了,抹淚:“這兩天老奴一直在跟前伺候,看她老人家那樣子……說句不中聽的,要想真恢複,恐怕是……”左右看看屋裏,見隻有吉祥在跟前,就站了起來,“所以老奴這次來京,也是想把這些年替老太太打理的私產跟太太和姑娘交個底。因怕路上不安全,隻帶了各種契書的副本來,今早剛和太太盤過,統共田產房產鋪麵加起來,折算成銀子大概有十一二萬,太太和您願意變賣也成,若想繼續經營,老奴這裏交出老太太的印鑒,以後就不插手這些了。”


    十一二萬?


    如瑾吃驚,沒想到祖母手裏還有這麽多不為人知的私產。


    十一二萬擱在別的大門大家裏或許不算什麽,可對於一直沒什麽盈餘的襄國侯府來說可是筆大數目。這些年東府嬸娘張氏打理著內宅,叔父藍泯經營著公中產業,夫妻兩個中飽私囊肯定有,但十來年撈的油水加起來肯定也超不過兩萬三萬,因為藍府的家底在那裏擺著,底子小,再撈能撈多少?


    可老太太,不聲不響在公中產業之外存了十多萬私產,是怎麽做到的?


    錢嬤嬤說起這些私產的來曆,“……那些年削爵的時候,老太太跟著老侯爺住在京都,日常花銷加上找門子托關係的耗費,府裏的家底差不多都花光了,很是艱難了兩年,比蓬門小戶還拮據。複爵之後,回了青州,收回一些充了官的產業,老太太就開始用往日的陪嫁經營攢家底。將近二十來年積少成多,這才漸漸成了一些氣候。”


    如瑾便明白了,受過苦的人都會有一種執著,或者說是執念。就譬如她一心念著不要讓藍家重蹈覆轍,老太太經曆過沒錢的日子,熱衷於攢錢也就不奇怪了。


    對於上一輩襄國侯府曾被削爵的事情,因是發生在先帝晚年,那時候情勢比較亂,許多事直到現在朝廷上都諱莫如深,親曆過的人也不便隨意亂說。另則老太太又很愛臉麵,對曾經的落魄十分忌諱,因此,如瑾在家裏從小長大到,從來沒聽人詳細說過當年的事。秦氏那時候還未曾嫁到藍家,所以也沒什麽可以告訴女兒的。


    如瑾隻知道,當年藍家削爵是那任內閣首輔的緣故,是跟著另外許多開國勳貴一起受難的。當今皇帝登基之後為當年的事平反,將已經過世的那任首輔打成罪臣,子孫永不許入仕,並將落難勳貴們一一扶起。藍府這樣隻是奪爵的還好說,複了爵位回原府住著就是,像有些已經遭了抄斬的,隻能得個死後的正名了,即便複了爵位,住進舊府的也都是旁支,與死去的人沒什麽關係。


    這便是勳貴人家的苦處。成也在帝心,敗也在帝心,除了靠著皇恩,靠著姻親紐帶,再沒有更可靠的倚仗了。


    如瑾非常理解祖母存私產的用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手裏有點銀子心中才踏實。


    她稍有感慨,沉默了一會。那邊錢嬤嬤話說完了半日不見動靜,看了看如瑾臉色,便會錯了意,自己解釋得還不夠,連忙補充說:“本來一開始老太太也沒想瞞著人,起初打理產業還都通過公中,老侯爺也知道。不過……後來幾個老太爺和老姑奶奶家裏總來打秋風,蓋房、買地、娶媳婦,什麽事都跑來侯府挪借銀子,借的時候說得千好萬好,銀子一到手卻整整成了他們的,從來不肯還。老侯爺念著手足情分寬容他們,可府裏的日子卻受了影響,老太太說了幾次不見效,反而惹了老侯爺不悅,最後,才不得不將自己的陪嫁和公中的慢慢分開,暗地攢起了私產,防著萬一再遭什麽事,家中周轉不開,又要落魄艱難。所以這些產業並不是刻意瞞著太太和您的,就連侯爺那裏也不知道,老太太一直知道侯爺不善庶務,怕他知道了有銀子就亂花錢。姑娘……您可別多心怨怪。”


    如瑾聞言,看著錢嬤嬤小心翼翼的樣子失笑:“您老多慮了,這是祖母的苦心,我怨怪什麽,就連太太和我也有瞞著侯爺的微薄私產,所以很能理解老太太。”


    錢嬤嬤見如此說,方才放心。又提起那日老太太嚷著要給藍泯鋪子的話,試探著商量,“……老太太糊塗了,她的話我也不敢全聽。隻是,東府那邊畢竟……也是老太太的骨血,還有孫兒在,她念著也是難免……”


    “嬤嬤,東府大姐姐犯的事經了皇家,攆他們出去是必定的,沒得商量。因此,侯府絕對不能再暗地給他們產業,不然很可能就有欺君之罪。”


    “姑娘……老奴、明白……”


    “當年東府打理著侯府公中的賬務,一家子都是善於籌謀的,私下也存了不少財產。如今雖然攆了他們,可收回的都是公中產業,他們的私產還在他們手裏,若是好好經營,也能做個尋常富戶,您老不必擔心他們的後路。”


    錢嬤嬤訕訕:“是……”


    “祖母這些私產,侯爺知道了麽?”


    “沒……沒瞞著他。”


    如瑾皺眉:“他知道實際有多少麽?”


    “這個還不知道,老奴早起才跟太太盤完就出來見您了。侯爺隻知道有這件事而已。”


    “那就隻讓他知道一兩萬的底吧。”


    錢嬤嬤沒有猶豫,立刻應是。


    如瑾看她態度非常順從,比較滿意,微笑著說:“您老遠來辛苦,一心為侯府籌謀,我沒有什麽好謝您的,之前宮裏賞了些料子進來,一會讓丫頭領著您去挑一匹,做身新衣服。”


    “呀,這、這可使不得!老奴怎麽可以用宮中的賞賜。您有這個心,老奴已經千恩萬謝。”


    “怎麽使不得。”如瑾示意,吉祥就上前攙起了錢嬤嬤,笑道,“主子開了口,您就不要駁她的麵子啦,容我領您去挑。我想想……有匹淺棕的妝花,說不定很適合您!”


    素蓮跟著也要攙扶錢嬤嬤過去,如瑾留了她,“許久沒見,你陪我說說話。”


    素蓮便應聲留下。如瑾開門見山,問起她這段時間過得如何,“聽說,段姨娘帶著你們過日子,常逼你們整夜整夜做繡活填補家用?”


    “……也沒整夜,偶爾而已。是為了給理少爺賺上學的用度。”


    “又不是淨身攆出去的,她們細軟都帶著,何至於掏不出藍理的花銷?怕是段姨娘舍不得在他身上花銀子吧。她往日被張氏打壓著倒是溫柔和順,張氏不在,她自己當起家來,倒比張氏還變本加厲。”


    段姨娘是藍泯唯一有名分的妾室,隻生了一個女兒藍如瑤,現才五歲。張氏容不得人,她一直被打壓得唯唯諾諾。東府被攆,京城這邊藍泯一家搬去了池水胡同,青州那頭也將東院一應人等都遣出了侯府大門,段姨娘作為東邊暫時地位最高的人,就帶著少爺小姐和未曾離開的丫鬟仆人過活。沒想到,素蓮在她手裏比在張氏手裏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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