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正月咱們內院要放一批人,你歲數也不小了,有心裏中意的去處麽?之前姑娘回來還提起你,念著你服侍一場,說可以由著你的意思安排,你下去自己想一想吧,有了準信來告訴我,我也好安排人回青州知會你娘。”


    冬雪低頭半日,輕輕答了一聲“是”。


    素蓮扶著錢嬤嬤來明玉榭陪秦氏說話——自從錢嬤嬤來了京城,除了伺候神智時好時壞的老太太,剩下的時間經常來找秦氏拉家常,很親近。不巧,今日這時候秦氏睡了,孫媽媽就撂下冬雪,請錢嬤嬤去隔壁坐。


    兩個上了歲數的人開始長篇大套地聊起來,素蓮退到外頭,看見悶悶不樂做事的冬雪,就隨口問了一句“怎麽了”。冬雪歎口氣,抬頭看看素蓮,又埋頭做事了。素蓮最近正在琢磨出府的辦法,心不在焉,所以並沒有理會冬雪的欲言又止。而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現在也不想和藍府的哪位太過親密,免得節外生枝。


    冬雪等了一會不見動靜,再抬頭時發現素蓮已經走到另一邊去了,張了張嘴,看邊上有人,隻好作罷。


    這天晚上,秦氏打發人往延壽堂給老太太送吃食,一直在明玉榭打雜的冬雪就從跑腿的小丫頭手裏主動接了差事。原是小事,也沒人理會,隻因冬雪最近主動做事討好的次數太多,大家都沒放在心上。


    錢嬤嬤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素蓮獨自在廂房那邊的住處做針線,冬雪撂了食盒,轉道就去了廂房。


    素蓮很驚訝,忙讓了她進屋坐著,又去找茶水。冬雪拉住,“別忙了,我坐坐就走,還要回去交差事,等上房那邊把食盒騰出來,我就提回去了。”


    “哦,怠慢了。”素蓮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實要真給你吃茶,我這裏還沒什麽好的可拿出手……”


    冬雪露出詫異的神色:“怎麽會?姐姐房裏怎會沒有好茶,你住在這裏,守著老太太跟前,多少好茶吃不得。前些日子我看見金鸚收拾屋子,收拾出好些陳年的變了味道的拿去扔,看著真可惜。”


    素蓮笑笑,“認真說起來,我並不算延壽堂的人,不過住在這裏照顧錢嬤嬤罷了,老太太這裏好茶再多,我也不好意思要。”


    “姐姐……你……你之前也是太太跟前的,現在怎麽不回太太那裏呢?”


    素蓮沒說話,低頭納鞋底。


    冬雪眼睛微微一亮,試探著說,“是我多嘴了……你若還能回去,大概之前也不會被安排去東府了,現在……倒有些身份尷尬。”無奈地笑笑,歎道,“我們做奴才的,就是這樣,主子用得著的時候就會派你做這做那,用不著了,隨便一丟,就不管了。”


    素蓮心中詫異。兩人的交情還不至於聊這種話題,交淺言深,冬雪來得蹊蹺,讓她起了疑心。


    冬雪又接著道:“不過,你現在跟了錢嬤嬤,也算是有個好去處了。錢嬤嬤她老人家雖然是下人,出了藍府,也是一門富戶,家裏也蓄養奴才的。你之前有些坎坷,現在都過去了,如果我日後能有你現在一半好,也就罷了。”言語間頗為感歎。


    “……羨慕我做什麽。”素蓮隻是笑笑。


    冬雪不見對方接話,又試探幾句,還是沒成功,暗暗皺眉。又怕說多了反而過猶不及,隻得暫時按下,以後再試。略說笑一會,便告辭了。素蓮送了她出屋,回轉身來,思量半日不得要領,遂決定撩開手,不加理會。


    冬雪到上房去拿食盒,正好錢嬤嬤從裏頭出來,便迎上去說話,“嬤嬤,這麽晚了還在老太天跟前,辛苦您了。”


    錢嬤嬤笑著說不辛苦,慢慢往出走,冬雪就去扶,一麵聊家常:“您離開青州時可見過我娘?她好不好?”


    “好,她硬朗著呢,你放心,在京裏好好當差吧。”


    “嗯,我知道。就是……有點想她。好久不見了。她在南山居多得您老和錢媽媽照顧,這次您來了京裏,我就替她多謝您,好好照顧您。”


    錢嬤嬤笑嗬嗬:“好孩子,真懂事,你娘有你這麽乖的女兒多享福啊,可惜我生了幾個都是兒子,就沒有一個貼心的閨女。”


    冬雪笑道:“您要是不嫌棄,收了我做幹女兒,以後我就是您的貼心小棉襖。”


    “哎喲喲,到底曆練出來了,比以前會說話多了。”錢嬤嬤笑著數落。


    “哪裏是會說話,是真心想孝順您呢。嬤嬤,您是不是嫌我笨,不肯收我?”


    “當然不是……”


    冬雪立刻截斷了話頭,“既然不是,您就幹脆收了我唄?”笑著撒嬌,一直把錢嬤嬤送到了廂房住處。素蓮接出來,看見冬雪去而複返,納罕不已。冬雪卻沒進屋,笑道:“姐姐伺候嬤嬤早點睡吧,明兒要是有空我再來看你們。”提著食盒走了。


    素蓮攙著錢嬤嬤進屋,隨口問道:“今日怎麽是她送您回來?”


    “正好碰上,她就攙我回來了。”錢嬤嬤坐下歇息,笑著感歎,“賀家這個丫頭真是比以前靈透了不少,嘴也甜了,方才聊了幾句,就要做我的幹女兒。”


    “她要做您幹女兒?她不是在王府好好的麽,怎麽……突然親近起您來了。”素蓮驚訝。


    錢嬤嬤搖頭:“不曉得。她娘一直和我同在南山居做事,以前也沒見她和我這麽親近。”說著壓低了聲音,“她呀,我估計是在王府受了什麽挫折吧,不然好好的姑娘為什麽打發她回來?說是代主盡孝,我冷眼看著,未必呢。”


    “似乎是……那,她要做您幹女兒,您沒答應吧?”


    “當然沒,說笑而已,要是以後她再提起,混過去就是了。還不知她犯了什麽事呢,我可不招惹她。你也注意點,你這身份,別沾太多事了。”


    素蓮點頭,鄭重應了。


    冬雪還不知道錢嬤嬤兩人的對話,一路回明玉榭去,都在盤算怎麽才能跟錢嬤嬤走得更近些。看來這府裏的丫鬟是做不得了,若是隨便被配給一個小廝,那還不如死了算了。要是能搭上錢嬤嬤,說不定還是一條好出路,聽說,錢家的小兒子還沒定親……


    鳳音宮裏,皇後又屏退眾人,在內殿裏生悶氣。


    隻有最心腹的秋葵服侍在一旁,偶爾勸慰一兩句,也不抵用。最近皇帝又把蕭氏的手藝掛在了身上,在宮裏走著,誰見了都不舒服,更何況是一直在女工上引以為傲的皇後了。“好好的東西不用,非要用那個賤丫頭的!”皇後一邊飛快地打著絡子,一邊不時冒一兩句狠話。


    秋葵勸不過來,到了晚間掌燈時分,敬事房那邊又傳來消息,說今夜是蕭才人侍寢。皇後啪的一下就把剪繡線的剪子摔到了地上。


    從除夕夜一曲劍舞,皇帝隻在除夕、初一留宿鳳音宮之外,其餘時候凡是招人去春恩殿,點的都是蕭氏。今晚,依然是。皇後氣得半日沒說出一句話。


    但不管她怎麽生氣,春恩殿裏,依然是蕭綾伴駕。皇帝將幾本沒批完的折子帶到了寢殿,依在床頭翻看,蕭綾就伺候點心茶水,十分殷勤。到了進獻燕窩羹的時候,蕭綾又從內侍手裏接過托盤,親自服侍皇帝吃用。


    皇帝素有咳疾,乃是年輕時落下的病根,多年來都不見好,半夜都會咳一陣。並不嚴重,但也著實煩人。太醫院特意琢磨出好些補品、藥膳,這每晚必用的燕窩羹就是其中一種。用上好的燕窩做主料,加了一些藥材進去,有益氣補中、止咳潤燥的功效。


    皇帝專心看折子,屋裏隻有蕭綾,其他一應服侍都遣出去了。蕭綾端了燕窩到跟前,皇帝擺擺手暫時不吃,蕭綾笑道:“現在有些燙,一會再吃也好。”說著端到了屋子另一頭的桌上。


    眼角瞥著床頭,見皇帝隻埋頭看折子,她悄悄用身子遮住,從腰帶的暗格裏掏了一個小小的紙包出來,飛快倒進了碗中。皇帝並沒注意到她的動作,她便坐在桌邊,輕輕朝碗裏吹起,並用勺子攪動羹湯,裝作給燕窩羹降溫的樣子。幾下過後,紙包裏倒出的粉末就和燕窩羹溶在一起了,再也看不出來。


    待皇帝批完了折子,直起身子來伸懶腰,蕭綾笑盈盈端了羹湯走上去,“皇上,現在不燙了,妾身服侍您用。”


    皇帝抬頭欣賞眼前美人。未施脂粉的素臉,柳眉櫻口,唇紅齒白。一身素淡的貼身長裙,淺淺的煙青色,像是早春堤岸邊被微雨潤濕的煙柳。皇帝忍不住拉了蕭綾到跟前,捏了捏她的手,“最近穿得這麽素淨。”


    蕭綾低頭輕輕一笑,“怎麽,不好看麽?”


    “好看。不過,倒是有些不像你了。”


    “不像我又像誰?”蕭綾抬眼,眸光如水,“難道我不是我?皇上說的話真是好笑。”


    皇帝摩挲著她細嫩柔軟的指尖,就著她的手,將一碗燕窩羹都喝了。蕭綾抿嘴笑著,將空碗放到了床邊的小高幾上。


    沒過多大工夫,皇帝便覺得身上發熱,看著眼前美人,有一種少年初嚐秀色的衝動。


    他一用力,將蕭綾拽到了懷裏,翻過身來,就摟著美人倒在了柔軟寬大的龍床之上。


    蕭綾眼波中含著柔媚的春色,常年舞蹈所練出的身段有其他宮妃不能比擬的柔韌,偏偏她又消退了最初承寵時那種殷勤的嫵媚,反而有了一些清冷的態度,這便更讓人瘋狂。


    深沉的夜,明亮的燈火,春恩殿,一殿春深。


    元宵節,本該在晚上舉行的宮宴被移到了中午。皇帝在西林苑的梅園辦了一個燈會,仿著民間的形式,還分撥了一部分宮人扮作街市上的小販和遊人。燈會自然要在晚上才能體現魅力,所以,和後妃百官們的宴會就改在中午舉行了。


    長平王說起此事,語氣淡淡的,沒什麽喜怒,似在述說不相幹的事情,“……父皇向來勤於政務,偶爾放縱一下,也無可厚非。”


    如瑾卻敏銳感覺到他的不悅。帝王玩樂而已,作為皇子他有什麽不高興的,他自己以前不也經常沉溺笙歌?“燈會有蹊蹺嗎?”


    “嗯?沒有。”


    “那麽你為何悶悶不樂?”


    長平王納罕,“有麽?”


    “有。”


    長平王想了想,笑道:“沒有。”


    如瑾就不問了。關於宮裏那位的事,她的確不想了解太多。收拾好穿戴車馬,她跟著長平王登車出府,往宮中去赴宴。


    張六娘依舊默默跟隨,影子似的。三個人同坐一輛馬車,長平王隻和如瑾說話,她也不惱,影子似的坐在一旁,像一個不幹活的侍女,也像一個不合群的客人。如果單說為長平王府撐門麵這一點,她倒是不折不扣做到了,但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用途。


    如瑾在宴會開始前見到了父親藍澤。當下的襄國侯今非昔比,再不是剛入京時無人理睬的尷尬人了,和其他勳貴們坐在一處,也能談得來。如瑾遠遠走過,看見他紅光滿麵心滿意足的模樣,隻看兩眼就轉開了臉。有這樣一個看不清形勢的父親,她實在是高興不起來。藍澤要是有劉家伯父一半的精明,襄國侯府也不至於落到現在這樣四分五裂的境地。


    因為知道他要進宮赴宴,如瑾先讓長平王和信得過的宮人打好了招呼,讓他們看顧著藍澤一些。宴會上外官都不能帶小廝仆役進來,一切都是宮人服侍,有個照應,一為別讓人欺負了他,也防著他做出不合宜的事情。


    外官和宮中女眷分開擺宴,輕易不便接觸,如瑾也不想在宮裏和父親打招呼,免得他一時得意忘形,因此遠遠看了兩眼就走開了。藍澤正忙著和別人說話,並沒注意到女兒,父女兩個像是陌路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深宮嫡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元長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元長安並收藏重生之深宮嫡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