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的,這兩日感覺好多了。”如瑾隱瞞了每日藥力上來之後的難受,隻笑著說無妨,“外麵的事娘娘且寬心,王爺留下的人都是穩妥不過的,原本沒有我他們也能將一切辦妥,我不過是間隔問問情況而已。倒是宮裏要娘娘多費心。”


    陳嬪道:“你不用自謙。沒有你,許多事他們底下人不好出麵,根本辦不成。宙兒的眼光果然不錯,竟然能從青州那麽遠的地方把你尋出來,他生在皇家沒有享受過什麽親情,最後倒是得了你,可見世上之事總是公平的,這裏缺了,那裏補上。”


    被當麵這麽誇讚,如瑾微微低了頭。


    心裏卻在琢磨陳嬪的話。


    這裏缺了,那裏補上。那麽她呢?是因為前世太淒慘,所以今世才有幸重新來過,得到長平王所給的一切嗎?


    從陳嬪宮裏出來,如瑾一路都在思量這種反差。


    鬆軟狐皮圍拱的步輦平穩行駛在宮道上,寒冷的北風時而撲過來,可身上穿得厚,頭上也有新製的貂皮雪絨帽禦寒,連半邊臉都遮住了,手裏捧著熱乎乎的小炭爐子,如瑾隻覺得渾身發熱。


    她就想起以前在宮裏的時候,幽居在瀲華宮的偏廂裏,剛一入冬手上就生了凍瘡,夜裏冷得睡不著覺,睜著眼睛天就亮了。那日子,真是回憶起來都覺得發寒。


    “藍妃。”


    路邊突然有人叫她,打斷了她的思緒。


    是從拐角轉出來的一個宮嬪,衣衫單薄,孤伶伶矗在牆邊。如瑾定睛一看,認出是蕭綾。


    “停住。”跟著輦轎的吳竹春叫底下停住步子。


    如瑾坐在輦上往下看,見蕭綾臉色蒼白,似乎是凍了半日了。“什麽事?”


    最近正是妃嬪們遷宮的忙亂時節,她不在自己宮裏打點行李,獨自出來做什麽。


    蕭綾朝如瑾周圍一大群隨侍看了看,欲言又止。


    如瑾微微抬手,讓其他人退後幾步,隻留了吳竹春幾個貼身的和抬步輦的四個內侍,“請說吧。她們是不可能離開我身邊的。”


    蕭綾打量吳竹春幾人,躊躇一下,終究還是走到跟前開了口。


    聲音極低,“藍妃,我不想去皇家庵堂,我想離開。”


    像她這樣沒有子嗣、品級又低的嬪妃,在皇帝死後是沒有資格繼續留在宮裏的,唯有進庵堂修行,後半輩子就交待在那裏了。曆來有看破紅塵幹脆剃了發的,但也有不甘不願抑鬱而終的,無論哪樣都徹底離開了外麵的天地。最近宮裏愁雲慘霧,為皇帝傷心的不知能有幾個,大半卻都是在哀歎後半生。


    沒有幾個人甘願後半輩子陪著青燈古佛,何況是蕭綾這般年輕的,又受過盛寵的美貌女子。


    “可是,你來找我做什麽?”如瑾並不認為兩人有什麽交情,值得她幫她達成所願。


    蕭綾道:“我沒有別人可求,唯有找你。”


    說著不等如瑾開口,自己就說,“可我也知道你沒理由幫我。過去的這些日子裏,認真說起來,還是我借你的勢太多,對你卻沒什麽幫助,你這次要是不幫我,也是理所當然。甚至……因為我這張臉,你肯容我在世上繼續活著,已經是天大恩賜了。”


    如瑾失笑:“我又不是嗜殺的魔頭,你活著是你自己的事,何談容與不容。隻是——既然知道我們交情淺薄,你又為何而來?”


    “沒聽你親口拒絕,我總要試一試。試過了,才不後悔。”


    蕭綾眼中閃著期冀的光,“而且我也並不是毫無價值。”


    如瑾等著她繼續說。


    蕭綾卻看向吳竹春幾個,不肯再開口了。


    如瑾想了想,讓吳竹春幾人退下,落了步輦走下來。吳竹春道:“主子,奴婢不敢離開主子半步。”


    “你們站在一丈之外吧。憑你的本事,若有不妥,一息之間襲過來是輕而易舉。”


    吳竹春不敢違命,警告地盯了蕭綾兩眼慢慢帶人退開,還特意拔了靴間藏的短刀,預備著一個不妥就要撲上來動手。


    蕭綾對那柄寒光閃閃的刀子不以為意,隻看了一眼就轉開了目光,朝如瑾道,“我沒有惡意。”


    “你說吧,我明白。”


    和蕭綾接觸幾次,憑直覺,如瑾知道她不會做不妥的事。


    蕭綾壓低聲音,附耳說了幾句話,極低極低,如瑾幾乎都差點聽不見。


    蕭綾說完就退開兩步拉開距離,免得吳竹春那邊虎視眈眈,“隻要藍妃肯幫我,三年,五年,或者十年,我都可以。”


    如瑾認真看著她,看了半晌。然後從頭到腳,上上下下將她打量幾遍。


    最後,點了點頭,“好。”


    蕭綾喜色上臉,當即提裙跪下磕了三個頭,“藍妃大恩,沒齒難忘!”


    “不是恩,是交換。我沒有所謂,但是你自己要想清楚,這件事很危險。”


    蕭綾道:“舍命一搏,總好過老死庵堂。”


    如瑾叫過侍從們,重新登上步輦慢慢走遠了。蕭綾站在原地目送,直到隊伍出了內宮門再也看不見,她才握了握拳,帶著掩飾不住的喜色走回自己宮院。


    低等嬪妃離宮那日的早晨,瀲華宮蕭才人投繯自盡,屍體從宮裏蒙著白布運出去,正好經過離宮嬪妃的車駕隊伍,讓許多人唏噓不已。不管是曾經與她有嫌隙的,還是嫉妒過她風頭的,都打開車窗,對著她遠去的屍體發了一會呆。


    皇帝停靈的堂前,皇親顯貴和主要的武官員站成兩溜,中間對著金棺的過道上,兩名內侍押著一個瘦骨嶙峋披頭散發的女人,靜靜跪著。


    那女人不說不動,隻抬著頭用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目光瞪視金棺,幹裂蒼白的嘴角含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氏,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宗親府一位老臣大聲質問。


    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在永安王行刺第二日,皇帝在病**偶延殘喘待死的時候,溜進寢殿揮刀行刺的太妃。在刑房裏被關了幾日,現在皇帝的棺醇很快就要抬入京郊皇陵了,她這個行刺者被帶來靈前行刑。


    見問,她臉上露出一個很大很大的笑容,轉頭看向那位老臣,“我沒有什麽可說的了,這麽些年過去,還有什麽可說呢?你想讓我說什麽?”


    那老臣微微往後縮了一下身子,因為太妃的神情在他看來很滲人,且聲音也是喑啞的,像是冬天光禿禿的樹枝上驟然嘶叫的老鴰,一聲出來,就要嚇人一跳。


    太妃咳嗽了兩聲,喘了兩口氣,接著問:“是不是想聽我說為何要殺他?還是,想聽我求饒,求你們放過我,放過我的家人?”


    老臣厲聲:“你犯下滔天大罪,如何能放過你!”


    “是啊,我沒那麽天真。”太妃繼續回頭盯著金棺,仿佛在仔細觀摩上頭活靈活現的雕龍,“從我進去殺他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打算活著出去。至於我的家人……多少年了呢?我也記不清了。反正,他們早就不在了。要是想誅九族,就勞煩你們去挖墳吧,嗬嗬。”


    列中站出另一位老臣,“不要說廢話,今日先帝靈前你必須做出交待,你進寢殿行刺是何人指使,又是經何人幫忙混進去的?!”


    太妃根本不理他。


    這老臣就說:“按照你的罪過,淩遲處死的必定的,但若你肯老實交待,我們也可網開一麵,給你一個痛快。”


    如瑾也在堂上站著,身邊是陳嬪,婆媳兩個誰都沒有說話。靈前伺候著張德,麵對老臣的意有所指,這老太監也是眼觀鼻鼻觀心,不為所動。


    太妃幹脆閉了眼睛等死:“要殺,就動手吧。沒人指使我,也沒人幫我,我隻是了卻多年的心願而已,你們不必接著我的由頭踩人。在宮裏過了一輩子,我什麽沒見過,臨死,更不想摻合到你們的事情中去。”


    那質問的老臣怒道:“毒婦!你……”


    “動不動手?”太妃打斷他,“我早已生無可戀,今日過來,就是想在他棺材前頭站一站,讓他看看我活著,而他死了。”


    說著,她站了起來,“現在我的心願達成了,你們還不動手麽?”


    “毒婦,帶你過來是讓你認罪,什麽心願,你倒是想得不錯!”


    “我沒有罪,認什麽?”


    太妃靜靜看著光彩輝煌的金棺,正好好地說著話,突然毫無預兆地一頭撞了上去!


    “呀!這……”


    “快攔住她!”


    幾個臣子措手不及,要搶上去阻攔已經來不及了。


    太妃撞得很準,狠狠將腦袋撞在金棺一角上,砰的一聲,頓時頭破血流,身子順著棺材軟軟滑在地上。


    張德就在幾步之外站著,身邊還有幾個隨從,但他們誰也沒動,就任憑太妃撞了上去。


    如瑾扶著陳嬪靜靜佇立,前麵是同樣一言不發的熙和長公主。


    對於她們來說,這樣突如其來的死亡實在看得太多,看久了,早已能做到麵不改色。


    太妃的血順著額頭流了一臉,也順著金棺角沿淌落,將雕刻精美的龍紋染髒。她軟軟靠著棺材底座癱軟在地上,眼見著是不成了。


    靈前驚呼不斷,勳貴朝臣們不能上前,一個老臣就憤怒吆喝張德,“還不將她拖開!靈前見血是大忌,大忌啊……剛才你們怎麽不攔著!”


    張德這才帶人上前,將太妃抬到一邊,又張羅著拿清水來擦洗棺材和地麵。


    太妃兩眼直愣愣盯著金棺,一直笑著,笑著,斷斷續續地說話。


    “我……血染棺材……到了地府也……也會纏著你,再殺你!再……殺……”


    笑容最終僵在臉上,她慢慢斷絕了氣息。


    如瑾無意中側目,看見熙和長公主朝無人處偏了偏頭,再轉回來,眼圈分明有些發紅。


    太妃……熙和……


    她們是同一代的人。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讓太妃不顧一切非要親手殺了皇帝,連等他自己斷氣都不肯?


    如瑾直覺熙和一定知道內情。而且太妃能混進寢殿,大約她也是知道,甚至默許的?


    在幾個老臣爭論要不要對已死的太妃補行淩遲的時候,如瑾幾人退出了靈堂。


    熙和長公主一言不發走在前麵。


    陳嬪回自己宮裏去了,如瑾讓抬輦的人加快腳步,追上熙和的步輦。


    “長公主,太妃她……”


    “不要問了。”尚未等如瑾把下麵的話說出來,熙和已經開口打斷了她,“這宮裏有許多事,不可知,不可言。就算說出來,也沒有什麽意義。”


    也就是說,她是知道內情的。


    隻是不想說。


    於是如瑾再沒追問。深宮之中欲孽交織,她明白,的確是有許多事別說宣之於口,就是想一想,都會讓人萬念俱灰。


    熙和的步輦速度加快,漸漸遠去了。從給後麵看,如瑾發現這位性格剛硬的長公主背有些駝,非常少見的露出了老態。


    這天夜裏京城迎來第一場冬雪。


    下了大半夜,早起的時候地上積雪足有兩三寸。如瑾起床之後陪著母親用過飯,稍微在屋裏走動走動,就貓回了內室裏取暖。


    幾個銀絲炭火籠將屋裏熏得暖洋洋的,比積雪覆蓋的屋外舒服得多。


    院裏有雜役婆子在掃雪,沙沙的聲音傳進來,讓人覺得歲月悠長。這一刻如瑾非常想念長平王,想著若是他在家,兩個人坐在屋裏說話,或者去外頭看雪,應該都是很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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