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康帝二十三年五月二十四,平昌侯府闔府二十五口人被流放北疆,押解出京的日子。舒睍蓴璩孟氏紀氏因娘家出麵,於夏季夏雷葬禮後大歸,並不在發配之例,僥幸逃過一劫。


    一大早出城,在必經之路備了酒水替許太太等人送行。等到辰時末,許太太等人披枷帶鎖,被幾個衙役押解過來。


    大人倒也罷了,最可憐的是幾個年幼的孩子,不過半月的時光,已是麵黃肌瘦,見了孟氏紀氏,竟不知撲上來痛哭流涕,反而目光驚懼,滿眼惶恐。


    孟氏紀氏見了,越發心痛如絞,搶上去“兒啊,肉啊”地一頓亂哭。


    許太太神情狂亂,目光陰狠,嘴裏揀著“黑心鬼”“爛肚腸”“忘恩負義”“賊婆娘”之類惡毒的句子顛來倒去地罵煨。


    孟氏紀氏也不敢辯,隻流著淚,偷偷取些銀子予差役,吩咐一路上好生對待許太太一行,切勿苛刻刁難等等。


    差役自是滿口答允,倒也不算是空話。


    孟長春,紀明倫可以把女兒帶回家去,關門閉禍,老死不相往來仫。


    韓宗庭卻不能。


    本以為替女兒謀了樁好姻緣,誰知道夏風剛剛封了侯爺,新婚不滿一月便遠行,至今未歸。現如今夏府又遭變故,不止丟了爵位,抄了家財,還落個流放之罪!


    可憐他捧在掌心嬌養的女兒,瞬間從天堂跌入地獄,韓夫人日日在家啼哭,逼得他四處奔走,想把韓晴兒摘出來。


    可惜,聖上震怒,加上平昌侯得罪的又是穆王府,根本沒有人敢插手。


    他奔波了半個月,終是無果,最後隻能給遠在益州的知府修書一封,托他照顧韓晴兒。又親去大理寺,麵見了負責押送的衙役,送上大筆銀子打點,隻為一路上有個照應。


    城郊這邊悲悲切切,哭哭啼啼,燕王府外卻是車水馬龍,府裏更是歡聲笑語,賓客盈門。


    上千盞大紅絹紗燈籠,高高掛在廊下屋前,鞭炮鑼鼓響個不停,到處喜氣洋洋。


    南宮宸身穿大紅莽袍,頭戴紫金冠,越發風姿卓絕,俊美無儔。


    他眼裏並不見半點笑容,臉上更是殊無喜氣,一如既往地冷漠淡然,令人望而生畏。


    往喜轎前那麽一站,一股寒意不自禁地散發出來,原本笑鬧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


    “王爺,該踢轎門了。”陳泰揭著把冷汗,壓低了聲音提醒。


    南宮宸抿了抿唇,抬腳便踢。


    是真的踢。


    轟地一聲響,大紅的花轎竟被他這一腳踢得轉了大半個圈,轎門斜朝著門停了下來。


    觀禮的百姓嘩然。


    伊思玲毫無準備,往前一撲,差點跌出轎來。幸得及時握住了窗框,可手中捧著喻意平安的蘋果卻咕嚕咕嚕一路滾出轎子,滾到了南宮宸的腳邊。


    “蘋果!”伊思玲發出一聲低嚷。


    隻見大紅的袍角一揚,一雙厚底描金靴子踏上去,將蘋果踩得汁水橫流。


    “啊!”她心中一悸,眼中浮起了一層淚霧。


    由不得她多想,喜娘已經彎了腰,把她扶出了喜轎。


    伊思玲身不由己,被兩個喜娘攙著,往王府裏走去。


    地上的蘋果被湧上來的人潮踢來踏去,很快碎得連渣都不剩……


    接下來,她如牽線的木偶一般,由人扶著拜堂,再簇擁著送進了裝飾一喜,富麗堂皇的新房。端坐在描金繪彩,掛著重重彩幛的拔步喜床之上,等待著前院的喜宴結束,等待皇上金口玉言替她擇定的良人……


    夜漸漸深了,有腳步聲由遠及近,伊思玲剛剛才平靜的心,再次咚咚狂跳起來。


    吱呀一聲,門被人推開,首先入目的是一雙厚底的描金靴子,緊接著是那紅得似火的袍角。


    “恭喜王爺,賀喜王爺……”喜娘上前,曲身行禮。


    然,話沒說完,就被南宮宸抬手打發了出去:“行了,這裏不用你們伺候,都下去吧。”


    喜娘一怔。


    這就走?


    “王爺,哪能就走?還沒挑喜帕,也沒喝交杯酒,算不得禮成……”她大著膽子,絮絮地提醒。


    “滾!”南宮宸冷眼一掃。


    他這一眼,連久經沙場的悍將都有些承受不住,喜娘如何禁得起?


    當場兩腿發軟,再不敢多說一字,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就怕慢得一步丟了性命。


    伊思玲心中惴惴,全不知他的怒火從何而來,擱在膝上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南宮宸一眼瞥到,目光瞬間柔軟了幾分。


    曾經阿蘅也是如她這樣端坐在喜床前,如她一般緊張地絞著雙手。


    不,那時的她不僅僅是緊張,更多的是害怕和恐懼吧?


    身份低微,還失了貞潔,卻莫名其妙地嫁給了燕王當王妃。別人眼中的天大的喜事,落到她身上卻成了潑天大禍吧?


    他還記得,當喜帕揭開,那張滿是淚水的如受驚的小鹿般驚惶的眼睛。


    一邊想著,不自覺地往前踏了一步,緩緩揭了喜帕,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露出來的是一張含羞帶怯的俏臉,沒有眼淚,隻是微微有幾分錯愕。


    但,這份錯愕很快便消失,取而代之是刻意擠出來的帶了幾分討好的笑容,怯怯地喚了一聲:“王爺~”


    聲音嬌柔而軟綿,不是記憶中清潤裏帶了幾羞澀的:“潤卿”


    不是她。


    怎麽可能是她!


    那種刻意的討好的笑容,根本不可能出現在她的臉上。


    即使受了再大的委屈,她也是默默地忍著,不解釋也不辯別,在無人處獨自舔舐傷痕。


    那是個連告狀都不會的傻丫頭。


    南宮宸難掩失望,鬆開手冷哼一聲,退到桌邊。


    伊思玲沒有錯過他眼裏的失望,咬著唇,忍住那份難堪,羞怯地垂下眼簾。


    終歸,還是讓他失望了!


    象他這樣清逸絕俗,比女人還美的男子,對於容貌一定極為挑剔吧?


    可這能怪她嗎?


    容貌是娘胎裏帶來的,老天沒有給她一副國色天香,傾國傾城的容貌,她有什麽辦法!


    “把妝卸了。”南宮宸斟了一杯酒吃了,這才淡淡吩咐。


    “是。”伊思玲一怔,雖有些不明所以,仍乖乖地聽話。


    喚了貼身的丫頭打了水,服侍著她淨了手臉,卸去厚厚的妝容,頓覺輕鬆了許多。可等她再回到臥房,南宮宸已自行解了衣,倒頭睡了。


    伊思玲一怔之後,不禁大窘。


    她怎麽辦?


    是在喜房裏坐一夜,還是自行脫了衣爬到他身邊去?


    終究是書香世家出來的小姐,自小受到的教育,打死也做不出這種投懷送抱的事——即便,那個人是她的夫君。


    呆呆地望著寸寸燒去的紅燭,淚水慢慢地溢出眼眶。


    早聽人說過,燕王喜怒無常,性子冷酷,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沒想到真正見識到時,竟是這麽的傷人……


    相比伊思玲的一夜無眠,杜蘅卻是難得地睡了個好覺。


    這段日子京裏盛傳南宮宸和蕭絕為她爭風吃醋,害她一直提心吊膽,生恐南宮宸果然憶起前世之事,連靜安寺都不敢去,閉門謝客,加強了警戒,就怕被南宮宸堵到,橫生枝節。


    直到昨夜南宮宸大婚,塵埃落定,才總算是鬆了口氣。


    很好,曆史沒有按著前世的軌跡發展,既然燕王妃已經換了人,說明南宮宸並沒有真的如她擔心的那樣也帶了前世的記憶。


    一切,不過是庸人自憂!


    一覺醒來,隻覺神清氣爽,胃口大開,早飯多吃了一碗稀飯和兩


    個包子。


    白前連聲稱奇,直說要給何嬸打賞。


    要知道,這段時間杜蘅胃口奇差,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臉本來就小如今瘦得更是隻有巴掌大,襯得一雙眼睛越發又黑又亮。


    蕭絕擔心得不得了,鬧著要請禦醫瞧。


    杜蘅隻說是天氣熱了,胃口不好,並不是身體不適,杜謙親自把過脈,再三保證沒有大礙,這才做罷。


    不想今日竟一反常態,吃了這許多,怎不令人喜出望外?


    獨紫蘇知道杜蘅的心結,望著她抿唇一笑:“小姐,可是要去靜安寺了?”


    算起來,自夏雪產子之後,連每月初一,十五兩次例行的靜安寺之行,甚至顧氏二周年祭,都是打發的丫頭們前往。


    如今心事放下,婚期又近在眼前,自然該去靜安寺了。


    “是該去了。”杜蘅微笑。


    ps:嘿嘿,本來今天打算寫一萬,臨時有事,隻能往後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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