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1-08-15


    最後四個月的高考衝刺,考的是學生,苦的是教師,晚自習補課雷打不動,即使是停電,學生也不能放,點上備用的煤油燈,教學過程臨時安排,板書是不能用了,改用口授,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聽寫造句默寫課文,反正不能讓學生閑著。


    十點鍾晚自習下課,回到宿舍饑腸轆轆,先打開餅幹盒找幹糧充饑,偶爾也插上電爐煮點麵條,實在找不到吃的,就到街上私人挑擔出來的餛飩攤去打上一碗,當地人稱這種餛飩叫柴爿餛飩,皮薄餡少,入嘴即化,由於是用柴燒煮的,用一種特別的香氣,就像熏烤食品那種味道。


    好在那年油印機一體機還沒有發明,學生沒那麽多試卷可做,否則,回到宿舍還要批試卷,第二天還要講評分析,就是生了兩張嘴四隻手也忙不過來,因為,一個班級的學生有五六十個。


    那年,還沒有提倡精講多練,絕大部分教師靠的是滿堂灌加疲勞戰持久戰和拖堂戰,往往下一節課的教師已經站在了教室門外,上一堂課的老師還在布置作業,於是,已經上課幾分鍾了,學生還剛剛從廁所裏奔回來。


    最早管教育的都是外行,調正和充實領導班子後,開始了內行管內行,加上新官上任三把火,到處去各地學習先進經驗。於是,將考場當成了戰場,各校之間互相監考防止作弊,模擬考試卷統一由區局印發,閱卷采用密封流水作業,分數統一上報。然後,排名次、爭第一、甩倒數、找原因、量差距硝煙四起。


    第一次模擬考,龍天翔教的一個班排在全年級倒數,另一個班排在中間,於是,找原因、量差距量到了龍天翔頭上。


    “龍老師,有人向我反映,說你早自習經常不去教室,這可不好。”李校長是專程把龍天翔叫到校長室談話的。


    “天冷怕起床,晚上又睡的遲,所以。”龍天翔找客觀理由來搪塞。


    “你看我,早睡早起,在操場上跑幾圈,練練太極拳,對身體有好處,年輕人要學會吃苦。”李校長的啟發循循善誘。


    “好吧,我盡量早起,不過,一個星期三節早讀課也太多了。”


    “英語麽,就要讀,學生不讀英語,將來都成了啞巴英語。(.無彈窗廣告)”


    “我不在,課代表會帶領學生讀的,我都有安排的。”


    “學生哪有這麽自覺,老師在不在邊上看著管著,效果是不一樣的。”


    “李校長,我在當學生的時候,都是自覺自願讀的,你管著他們讀,隻不過是和尚念經有口無心,也是沒有效果的。”龍天翔開始強詞奪理。


    “形式還是要的麽,你不去,其他老師怎麽想?”李校長擅長搞平衡,一碗水端平,想對龍天翔網開一麵也不行。


    “好了好了,知道了,不讓你做難人。”龍天翔摸到了校長的命穴,來個投其所好。


    “這就對了,你是黨員,又是我們學校的楷模,不積極怎麽行,再堅持三個月,說不定以後你想再去教室也去不成了。”


    龍天翔聽了李校長最後一句話,心猛的往下一沉,吃不準校長的話是有所指呢還是信口開河,是指樊解放的借調呢還是因為自己為了銅頭的撫恤金跟民政部鬧翻不讓自己當教師了。於是,龍天翔穩了穩神追問了一句:“李校長,你這是什麽話,就為了早讀課不進教室就不讓我再進教室啦?!”


    “不是不是,你想到哪裏去了,”李校長急忙安慰起龍天翔,“就怪我多嘴多舌,即然說出了口,我也不瞞你,黃副局長昨天問我,說你在上麵還認識什麽人,竟然市委書記親自打招呼,可能要調你到別的地方去工作。”


    “黃副局長?哪個黃副局長?”


    “就是黃科長,人代會剛結束就提拔上去了,他負責人事一塊工作,你的事他肯定會幫忙,這麽說,你還不知道?”


    “不知道。”龍天翔一個勁的搖頭。


    “龍老師,看來你是吉人天相啊!我第一次見到你,就發現你與眾不同,今後是幹大事的人,你發了,可不能忘記我呀!”李校長獻媚的神情一目了然。


    為了不讓校長當難人,接下去的幾天早讀課上都能見到龍天翔在教室徘徊的身影,可是,堅持不了一周,早讀課又讓學生放羊了。隨後,發生了一樁令龍天翔意想不到的事情,令學校震驚的大事,令全社會轟動的事件。(.)


    那天,殷老師聽了龍天翔的一堂課,照例在全校英語教研組進行評課,會上,殷老師大言不慚侃侃而談,首先肯定了龍天翔板書課堂用語以及課堂朗讀學生提問等方麵的優勢。然後,話鋒一轉:“不過,龍老師對學生不夠尊重,他把幾個學生的身高比來比去,個子高的學生倒無所謂,個子矮的學生肯定會有想法,希望龍老師在今後的教學中不要再出現類似情況。”


    殷老師身高不到一米五,背後,老師們都叫她矮女人,客氣一點的稱她為袖珍女,於是,隻要有人說起半個矮字心裏就不痛快,為此,她以為龍天翔是在課堂上指桑罵槐,借教學的幌子侮辱她。


    龍天翔對評課向來是無所謂的,因為,每個教師有每個教師的教學風格和習慣,隻要不是知識點方麵的錯誤,一般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誰會去平白無故的得罪人,而殷老師的點評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在雞蛋裏挑骨頭,象牙裏找瑕疵,龍天翔可不幹了。


    “喂――,你懂英語嗎?我給學生複習的比較級方法是教學參考書上要求的,不是我創造發明的,不信,可以問問在座的老師。”說完,龍天翔將備課筆記本重重地往桌上一摔。


    “是的是的,我們都是這樣教的,形象直觀生動,這是近年來上麵一直提倡的,要把英語教活了,不要教死了。”


    在座的老師都紛紛幫龍天翔說話,同時,也是在為自己爭麵子,否則,指不定哪天殷老師的仙人掌大棒揮舞到自己的頭上,所以,亂哄哄的議論聲中,還不時夾雜著個別教師的恥笑聲和調侃聲。


    殷老師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感覺自己進入了一片雷區,身前身後到處是雷聲一片。自己是會議主持人,想提出散會似有瓜田李下的嫌疑,想再說點什麽為自己開脫卻找不到陣地,心裏那個憋屈好似被剝光了衣服在大庭廣眾之下亮相。


    那年頭,當領導的都不願也不敢去聽英語課,一來,自己不懂,是外行,二來,萬一像殷老師那樣說錯說漏了嘴反為不妙。而且,英語教師當領導的幾乎沒有,因為,英語老師是個稀缺貨,每個中學都在鬧英語教師荒。所以,英語教師個頂個被派上了大用場,教三個班級屬正常,教兩個班級是刺頭,外帶教兩個班的副科搞平衡。


    殷老師被龍天翔挖苦嘲諷之後就有氣,有氣就想撒,於是,學生成了她的出氣筒。


    那天早自習輪她值日,殷老師漫不經心地在各班巡視,走到高二(5)班教室門口,見一個女同學照著鏡子在梳頭,便悄無聲息地走到她的課桌旁,一把搶下鏡子。


    “這是什麽?”殷老師手舉著鏡子明知故問。


    那個女同學低著頭沒吭聲,向殷老師表達了無聲的抗議。


    “我問你這是什麽?!”突然,殷老師失去了控製,“啪”一聲將鏡子拍打在課桌上,同時,雨點般的咆哮聲砸向那位女同學:“告訴你,這裏是學校,不是妓院,沒必要一清早就梳妝打扮,打扮的這麽漂亮給誰看啊!”


    殷老師剛跨出教室,整個班級就像炸了鍋,男同學呃啊噢啊的浪笑聲像衝擊波擊穿了那個女同學的耳膜,一句句不堪入耳的諷刺挖苦嘲笑像無數把利劍刺穿了她的心房,一個少女的蒙羞極限已經到了火山爆發的臨界點,她的心智一下子迷亂了,一個聲音在她的耳邊催促――快離開這個班級,快離開這個世界,否則,你將永遠抬不起頭,永遠無臉見人,永遠。


    就那麽短短的幾秒鍾時間,一個身影像一道白光從教室衝到走廊,再從走廊的欄杆翻越飛向天空往下墜落,掠過三樓二樓砸向地麵,一條鮮活的生命頃刻之間玉銷魂散。


    殷老師離開高二(5)班後氣還未消退,蹭蹭下了四樓,徑直走向教師宿舍樓,來到龍天翔宿舍門口,本想催一聲就走的,不料,從屋裏傳出如雷的鼾聲,心頭之火又一下冒起來,抬起腳對著門板猛踹了幾下,聽到屋裏的鼾聲嘎然而止,抬腳就走。


    那幾天,龍天翔得了重感冒,鼻塞流涕渾身無力,所以,睡覺前服了速效傷風膠囊,就像吃了安眠藥,一夜呼呼大睡到天亮。睡夢中,耳邊傳來“嗵嗵”的震響,還以為是打雷,翻個身又呼呼入睡。直到耳邊傳來“嗚――嗚――”救護車的聲響,而且,“嗚――嗚――”的響聲進了校門,才急忙起床穿衣想看個究竟。


    學生慘死校園,不啻像一顆原子彈爆炸,市教委市公安局新聞媒體全體出動,學生家長和親戚朋友紛紛尋找殷老師要她一命抵一命,李校長已經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急的團團轉,龍天翔嚇的重新逃回宿舍不敢開門。


    整個一上午,曙光中學處於癱瘓的狀態,正常的教學秩序已經被全部打亂,教師無心教學,學生無意上課,班主任全部進教室做安撫工作,校門口圍聚的人群久久不願散去。


    事發之後,殷老師才從夢中驚醒,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天大的罪過,先是指望校領導能為她開脫罪責,後是擔憂死者的家屬會找她拚命,所以,躲在校長室裏魂不附體。


    “校――校長,你要為我說――說句公――公道話,我是代――代人受過,要是龍――龍老師在――在教室裏,我也不會進――進教室,而――而且??。”


    “殷老師,當務之急不是你代人受過不受過的問題,而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所以,當務之際,我得先想辦法把你保護起來,萬一學生的家屬一到,你不死也的半死。”


    “媽呀――!我可怎麽辦噢――!誰能救救我!龍老師,你不得好死,我要是死了,會變成厲鬼去找你,嗚――。”殷老師哭叫的時候語氣反而順暢起來,像民間的哭喪調時高時低,時嚎時唱。


    黨支部書記擔心殷老師瘋了,出於女人對女人的同情,也出於一個領導者難辭其咎的內疚和不安,更出於對事態發展的不可預見性和控製性,不得不竭力安慰和安撫著殷老師。


    “殷老師!”書記搖晃著殷老師的雙肩,“殷老師,冷靜,你現在必須冷靜,事已至此,哭也沒有用,學校方麵會盡力保護你的,組織上也會伸出援手的,你就不要太難過了,功過是非自有定論。”


    可能是書記的一番話起到了鎮靜劑的作用,當警車來到學校後,殷老師乖乖地坐上警車,像進了保險箱一樣,此時此刻,她突然覺得隻有警察可以救自己,隻有警察可以保護自己,因為,死者的家屬正在車外企圖衝破人牆把她拖下車以牙還牙。


    一場悲劇結束了,但是,悲情還在繼續,殷老師被開除黨籍判有期徒刑兩年零五個月,龍天翔記行政大過留黨察看,李校長用人不當降半職調任其他學校當副校長。


    教師非聖人,孰能無過,然而,師道尊嚴被蒙上了無以洗刷的恥辱。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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