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得了消息,心裏就升起一股子怒意,隻因五奶奶在場不好發作,因此攔住落翹,她進來稟報。隻是,卻沒想到門上的人竟然攔不住王家大奶奶,這會子已衝了進來。落英看了明玉一眼,又看了看五奶奶,道:“王大奶奶氣勢洶洶,帶著幾個力氣大的婆子,阿陽、阿尋又不好與她們私纏,這會子已……”


    明玉吐了一口氣,輕聲道:“叫院子的小丫頭們都下去,請她進來吧。”


    落英點點頭去了,明玉看著五奶奶,無奈一笑,輕聲道:“五嫂是真心實意關懷,隻怕要用錯地方。”


    王家出了事,三老爺、五爺還有五奶奶也都在想方設法打聽,看看能不能先把王誌遠從刑獄司弄出來。隻是,女婿做出這般事體,三老爺身為嶽丈,即便十分不願失了王家的助力,卻也不能表現的一點兒也不計較,就全力幫忙,如此落入外人眼裏,陳家的顯得太軟弱


    。因此事發後,三老爺、五爺、五奶奶皆沒登王家的門,等著王家給個說法,可等來等去,卻等來杜嬤嬤打發人送來一張帶血的手帕,以及明珍被王夫人用藥碗砸的事實。


    五奶奶本來就一直覺得王家對陳家模淩兩可,不過維持麵上的來往,不叫外人看出端詳。她早就隱隱約約覺得,明珍在王家並非不受王夫人待見這般簡單。她自個兒因從前一直沒有生出兒子,婆婆三太太也不待見她,可不過是看著她的時候臉色不好,或者往丈夫屋裏送其他女人。三太太不是明理的人,卻也沒糊塗到去打她。或者不許她呆在丈夫身邊,固然有個陳老太太在後麵壓製她。可與明珍比起來……明珍生憲哥是吃了些虧,若不是遠離王夫人回蘇州養了兩年,隻怕眼下已沒明珍這個人。


    五奶奶在家裏越想越不安,因韓氏為人隨和,兩人都是陳家的媳婦,三房、四房分了家,沒有利益衝突,妯娌之間反情同姊妹,無話不說。五奶奶拿不定主意,找韓氏商議。而在韓氏看來,明珍居心叵測算計明玉可惡不假,她卻也是受害者。如今的局勢,已超出他們掌握範圍內,王家會不會因此而敗,實難說清楚。才想著不如就依著眼下的事,讓明珍離了王家。


    五奶奶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即便明珍最後沒能離開王家,作為明珍的娘家,這個時候也該為明珍撐腰。哪怕提一提也好,至少讓王家曉得,若待明珍不好,他們也不是會一直吞聲忍氣下去!


    可她雖是嫂子,上有父母,輪不到她做主。三老爺不肯,三太太如今又那樣,她能想到的人就隻有陳老太太。可陳老太太不管明珍,這事她早就曉得了。


    五奶奶是真真關懷明珍,因此才著急,著急起來竟把陳老太太如今身在淮安的事沒考慮進去。便是連夜趕路,一去一回也要個把月。


    外頭的腳步聲急促又激烈,明玉順著敞開的窗戶望去,不曉得什麽時候,天邊聚集大片厚厚的積雲,仿佛一場暴風雨正朝著這個方向來。


    雖然已是秋天,京都的雨還是來得十分快。這會子太陽要下山了,楚雲飛出門又沒帶鬥篷,隻怕回來的路上要淋雨。


    正想著,耳邊傳來明珍尖利的嗓音:“陳明玉,我從前還真是小瞧了你!”


    明玉暗暗歎了一聲,比心智她不如明珍,比出身她也比不得明珍,她從不來不覺得自個兒會比明珍強


    。明玉循聲望去,明珍已抬腳進來,穿著一身半新不舊銀素色衣裳,頭上不過一兩隻簪子,盤了個圓鬢,左邊額角用頭頂上頭發盤了個月牙,想必哪裏便是五奶奶說的被王夫人砸傷的地方,想必傷口並不厲害,也不見包紮的痕跡。若不曉得,根本看不出她哪裏受傷了。


    不但沒有受傷,雙頰因氣起了紅潮,隻拿一雙眼淩厲地瞪著明玉,看起來精神抖擻。


    明玉淺淺一福,微笑道:“王大奶奶大駕光臨,這般氣勢洶洶,不曉得找我有什麽事兒?”


    五奶奶已迎了上去:“七妹妹怎麽樣了?傷勢如何?”


    明珍卻不理會,見明玉神情淡然如菊,厭惡地別開臉,冷哼一聲,道:“你做了什麽事兒,別當我真猜不到!”


    “七姐姐不妨說說,我做了什麽你猜到了?!”


    “做了什麽你心裏有數,真要我當著眾人的麵兒說出來麽?”


    明玉淺笑一聲,望著明珍,一副等著她當著眾人麵說出來的樣子。明珍不言,明玉轉身吩咐落英:“去倒茶來。”


    又指了指明珍身邊的椅子,請韓氏、五奶奶坐下,然後望著明珍笑道:“七姐姐坐下慢慢說如何?”


    明珍恨得咬牙,眼神冷得徹骨。五奶奶站在中間,左右為難,看了看明玉,又看了看明珍,忍不住道:“都是姊妹,何苦見了麵就如同見了仇人?”


    明珍咬牙,冷聲道:“在她心裏我早就成了她的仇人!她巴不得毀了我的一切!”


    明玉微微揚眉,她確實恨明珍,恨明珍得不到什麽好,可這麽幾年,明珍過著什麽樣的日子她不是不知。本來相安無事,當初的恨已慢慢淡去,若非察覺這個被埋藏的威脅又被人提起,她何苦如此呢?


    明玉望著明著,雖素來曉得明珍的為人,心裏卻不是滋味。她目光沉靜,歎了一聲,語氣輕緩:“七姐姐這話我卻不大明白,我為什麽要將你當做仇人?”


    明珍盯著她,仿佛要從她臉上找出些什麽來


    。隻是那目光太鋒利,五奶奶想著自個兒來這裏的目的,由不得又勸道:“姊妹間有話就好好說,什麽仇人不仇人的?都怪我多嘴,說了不當的話。”


    明玉迎上明珍鋒利的目光:“便是我恨你,也沒想過要毀了你。毀了你於我有什麽好處?我們都嫁了人,做了別人家的媳婦,可我們仍舊出身淮安陳家。到底是誰要毀了你,毀了陳家,你心裏也有數。”


    明珍渾身發抖,狠狠道:“果然是你!”


    五奶奶怔了怔,想似這會子才反應過來明珍的意思,忙道:“七妹妹混說什麽呢?幸而這裏沒有外人,若叫外人曉得了,指不定如何議論咱們陳家。”


    明玉目光坦然,道:“你要這樣說,我也沒必要讓你不說,你如何想就如何吧!若你今兒來這裏,就為了說這些,這會子已說完,外頭瞧著要下雨,我這裏地方小,請回吧!”


    明珍忽地站起身起來,眼睛緋紅,直直盯著明玉。五奶奶瞧著不妥,一把抱住她,明珍動作劇烈,那額角上用來掩飾傷口的頭發,在掙紮間散了下來。雖看起來傷口不大,卻脫了拇指大小一塊皮,滲出的血跡順著眼角滴下來,大夥這時才發現,那一縷發絲濡濕黏成鬢。


    韓氏神情複雜:“她已經這樣,居然還……”


    落英等人才把屋裏收拾好退了下去,明玉給韓氏續了茶水,中間隔了一張榻桌,明玉在榻桌另一邊坐下來:“她就是這樣的人。”


    她早就把一切堵在王家主母的位置上,一旦王家倒了,她的努力就白費了。她從來不會讓自己落空,所以現在王家有事,她心裏的焦急比王大人、王夫人少不了多少。


    韓氏卻擔心:“她若曉得是咱們,會不會……”


    明玉輕輕搖頭:“她隻是來確定一下罷了。”


    果然是明玉設計了王誌遠,那姑娘絕不是什麽清白人家的姑娘。在明玉看來,不管明珍接下來有什麽動作,確定與否都沒有必要。


    “當初的事,真鬧出來對她確實沒什麽好處。可她這樣的人,一旦她自個兒走投無路,還會不會為活著的人著想就難說了


    。”韓氏看著明玉,“我也這麽擔心著,才給五嫂出了這麽個主意。如今我反倒覺得,這一回的事,咱們被利用了。三伯父之前的事,是王家出麵壓了下去,一旦王家有個什麽,會不會牽連進去就難說了。”


    “依著王家行事,能幫著壓下去,想來也不厲害。她再怎麽樣,三伯父到底是她的父親。”明玉道,“六嫂等著看吧,眼下還有一場好戲。”


    韓氏走了沒多有,瓢潑大雨從天而降。阿陽、阿尋給楚雲飛送了鬥篷去,楚雲飛回來時,隻是外麵的衣裳濕了。可這雨卻下了半晚上,開始雨勢大,後來便小了,卻沒有停的跡象。


    不曉得明珍用了什麽法子,說動了王夫人、王大人,隔天一早去了三老爺家裏,甚至要把陳明賢、韓氏請過去。


    三老爺在京都租來的宅子,位置算不得多好,卻也人來人往十分熱鬧。王大人、王夫人穿著打扮樸素,到了巷口便下了馬車,也不打傘步行去了三老爺宅子。


    王家的事引來京都所有人的目光,不曉得多少人明裏暗裏盯著王家,他們從家裏出來,就引起人們的關注。去了陳家三老爺家裏,裏頭的情況就看不清了,隻是到了下午,回了娘家的王家大奶奶隨著王夫人、王大人回去了。眾人也就曉得,王大人、王夫人是替兒子做出的糊塗事向陳家的請罪。


    明珍此舉,為三老爺尋回了幾分薄麵。接下來,王家的舉動更大,一大早就帶著幾車東西,王夫人、王大人、明珍在前頭打頭陣,直奔文大人府上。與昨兒一樣,從王家出來便傳開了,大夥皆在討論王家此舉的目的。


    雖然明玉發了話不許下人去打聽,可之前王家接二連三打發人來這裏,便是不刻意去打聽,隻要出門,生了耳朵的聽到的也皆是有關王家的話題。


    何況前兒明珍又來這裏鬧了一場,落英、落翹少不得還是會在明玉跟前提一提。關於今兒王家的舉動,落翹的猜疑是:“莫不是要賄賂文大人?不是說那文大人油鹽不進麽?”


    落英白了她一眼:“哪有這麽明目張膽的?”


    明玉聽著,不覺冷笑,這就是明珍的法子。王家送去文大人府上的東西,是要請文大人做媒,讓那姑娘嫁去王家。


    果不然,尚未到午時,這話便傳開了


    。那姑娘清白已毀,死了到底可惜,王家又給了聘禮,雖比不得娶原配那麽隆重,隻要那姑娘點頭,到了王家就是貴妾的身份。


    這個時代對男人總是寬容的,那王誌遠固然有錯,可那姑娘若不去王家,再要嫁人也不容易。況且,那姑娘是外地人,來京都藥王廟養病,身邊仆從隻有那麽幾個,想必也不是什麽高門大戶家的姑娘,就算訂了親事,隻怕也比不得王家。何況,她出了這樣的事,對方也不會再娶她。


    文大人將那姑娘救活,自然不願再看到那姑娘尋死,王家如此行事,也算是給文大人一個台階下。那王誌遠在刑獄司呆了幾天,已得到教訓,再者,男人年輕的時候,總有那麽幾件風流事體。


    到了晚間,人們飯後談起,反倒覺得那姑娘嫁去王家是個不錯的選擇。若是這麽死了,倒對不起生她養她的爹娘。


    用徐之謙的話說:“王大奶奶真是有魄力,時間也拿捏的好。她是那姓王的正妻,為了那姓王的這般低頭,好不賢惠!”


    文大人並沒有當即就答應了王家的請求,要先問問那姑娘的意思。卻沒想到,那姑娘一聽到王家,就情緒激動要尋死。文大人無法,讓王家把東西如數帶回去。王誌遠強占良家女子,該如何定罪,就如何定罪。


    明珍此舉未能成功,不出門的王大人這兩日出門,被人指指點點,早憋了一肚子火氣。隻是他是公爹,出事的是自己的兒子,兒媳婦也吃了虧,隻能把火氣咽下去。王夫人卻咽不下去,回過神來,隻覺自個兒被明珍耍的團團轉。明珍博了個好名聲,所有的錯都在兒子身上,她也沒想過還能保住兒子的聲名,可一旦定罪,聲名沒了,前途也沒了。她若再把明珍怎麽樣,明珍回了娘家,世人也會幫著明珍說話。


    想著這裏,才躺下去的王夫人,猛地坐起來朝嬤嬤道:“去把那賤人叫來!她早就打算離了我們家,卻要在離開之前,毀了我們!”


    王夫人話音才落,明珍從外麵進來,王夫人見了立即將一肚子火氣發泄出來。明珍隻安安靜靜聽著,略垂了頭,讓人看不見她冷笑的嘴角。等王夫人說完,明珍平靜地抬起頭:“夫人說這些,是要兒媳自個兒請辭麽?”


    王夫人紅著眼盯著她,想起前日明珍說的話,到底把到了喉嚨處的話咽了下去。又覺得明珍這般冷靜持重,定然已有了別的法子,冷靜下來的王夫人,想到了在宮裏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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