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後第一場雨,淅淅瀝瀝下了三天,這一日到了傍晚,天空中的烏雲終於散去,天邊的晚霞絢麗奪目。


    “不曉得徐小爺準備的怎麽樣了?”


    這一日楚雲飛中午就回來了,因下雨在屋裏待了三天,難得天晴,明玉坐不住,拉著楚雲飛帶著衍哥在宅子後麵的小花園散步。


    楚雲飛下午才去見了徐之謙:“已準備的差不多,隻是,那畫畢竟也有幾個年頭,最後色潤色若做得不到位,也就功虧於潰了。”


    明玉輕輕點了點頭,揚起下巴盯著天邊的彩,半晌又問:“那姑娘還是不願說出她的來路麽?明明我們已猜的**不離十了。”


    “興許,她也不願把我們拖下水


    。隻是,她死了也可惜,若文大人套不出那畜生的話,他自己不承認,同樣死無對證。”


    明玉輕聲笑道:“這就要看文大人的能耐了。”


    不管他們被什麽人利用了,明玉的目的隻有一個,她不希望自個兒的生活被打擾,不希望有朝一日讓陳家背負起別人的錯而在世人麵前抬不起頭。


    “若是徐小爺準備好了,也再等等。”明玉也知自個兒說這話多餘,王家這兩日表現出來的驚慌失措,肯定與那姑娘透出來的詩脫不了幹係。王家目前最要緊的事,便是把這事兒壓下去,把那姓王的從刑獄司弄出來。


    當年的事,他們做得絕,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明珍能拿捏住王家這個把柄,而讓恨她入骨的王夫人在世人麵前不得不與她合演一出婆媳和睦的戲,那麽就一定有疏漏的地方。他們無從而知,不曉得那姑娘知道多少?


    再謹慎的人,也有失算的時候,明珍就在王家上下失算的範圍內。那突然冒出來的姑娘,同樣如此。


    僅僅憑借他們的力量,要徹底扳倒王家並不容易。雖然他們有可能被利用,但利用他們的人,目的也一樣。


    “……文大人放了話出來,那姑娘若死了,就要相公一命償一命。就算宮裏的貴人,能一時保住相公。可咱們卻不曉得那姑娘背後的人到底有什麽目的,這會子就請貴人出麵,為時尚早。”


    沒想到明珍會當即駁了王夫人的意思,王夫人心急王誌遠在牢裏吃苦,雖覺得明珍說的也有道理,心裏卻梗著一根刺,讓她臉色冷下來,道:“我曉得你的意思,是要叫他受些教訓!”


    難道他不該受到教訓?明珍在心裏冷笑,麵上卻不露,淡淡問道:“到底是命要緊,還是前程要緊?”


    王誌遠惹出這樣的事,前程已毀了大半,剩下的就是命。王夫人緩緩合上眼,隔了半晌才道:“有沒有法子讓你哥哥去刑獄司看看他?”


    “哥哥已去了兩回,刑獄司的人說了,隻等那姑娘好了,再定罪。顯然他們也在拖延時間,說不得就等著咱們找貴人出麵。貴人如今懷著龍胎,就算出麵,也不過推延時日罷了。眼下我們連對方的目的也摸不清,敵人是誰都不曉得


    。這一次相公的事,她能出麵,後麵若再有事,貴人出麵還有用麽?”


    就算懷著龍胎,不管生下來是皇子還是公主,都要生下來才能母憑子貴,這會子就讓貴人操心娘家的事,會不會被其他人爭寵的嬪妃利用,就不一定了。後宮和後宅,有多少差別。


    隻是,事兒鬧得這樣大,宮裏的貴人,不知道也不可能。


    王夫人這幾日心力交瘁,早沒了往日的心平氣和。閉著眼養了一會兒神,緩緩道:“這幾日也辛苦你,回去歇著吧。”


    明珍福福身退出來之前,給立在角落的丫頭打了眼色。王夫人並未留意到,然而那屏風後麵一雙眼卻看得清清楚楚。明珍才從屋裏退出來,王夫人就將那丫頭打發出去,隱藏在屏風後麵的人才慢慢兒走出來。


    王夫人睜開眼,屋裏除了李姨娘,就隻有兩位心腹嬤嬤。


    “前兒她確實去了楚家,然後便隨著陳五奶奶回了娘家,因她身邊的人嘴巴緊,打聽不出什麽。倒是在陳五奶奶哪裏打聽到了,陳家想……”李姨娘看了王夫人一眼,鄭重地道,“姨媽若不信我,這話我卻不敢說。”


    “這節骨眼上,你還結結巴巴地做什麽?!”


    王夫人目光淩厲,李姨娘臉色一白,方緩緩說了出來。


    王夫人聞言大怒,那李姨娘又忙道:“她到底是憲哥的親娘,絕不可能是她的意思,夫人切莫誤會了。想必是陳家三老爺的意思……”


    陳家三老爺?王夫人卻不這樣覺得。


    王誌遠目前的罪狀,到底不致命,也拖累不了王家多少。李姨娘雖說的婉轉,然而王夫人已有這樣的疑心,被人一提,反而愈發肯定。明珍說整件事背後的人在拖延時間,不如說她也在拖延時間,等著王誌遠被定罪。雖不致死,可即便王誌遠回到家裏,與她也不過有個夫妻名分而已!


    想到這裏,王夫人咬牙切齒:“她難道不為憲哥想想?”


    有個被定罪的父親,憲哥以後還不是要被人指指點點,往遠的說,以後要說門好親事都難!那個母親不為自個兒的兒子著想……


    “憲哥在什麽地方?”


    李姨娘見目的達到,把頭垂下去,隱了嘴邊的笑意


    。立在床邊的嬤嬤立即道:“這兩日老爺沒出門,想必憲哥這會子在老爺的書房。”


    這話讓王夫人愈發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憲哥不與她親近,卻與老爺十分親近。老爺未能將兒子王誌遠培養成人才,如今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憲哥身上。他為了維持自個兒的名聲,在兒子身上不肯費心。即便兒子被定罪,他難逃子不教父之過,但也多多少少維護了廉明的名聲。明珍所求的是王家大奶奶的身份,就算丈夫沒了,她仍舊是王家大奶奶……


    王夫人隻覺蝕骨的寒意從腳底板直達心房,冷得她不由渾身顫抖。她早年隨著父親在任上,也去了牢獄這樣的地方,那簡直就像人間地獄,就算最後從裏麵出來,不死也要去了半條命!


    兒子從小到大從未吃過這樣的苦頭,如今在牢裏是死是活尚且不知。王夫人越想越不安,當即吩咐嬤嬤拿了她帖子遞去宮裏。


    “宮裏的王貴人出麵,此事便驚動了聖上,那姑娘被文大人救活,死活不肯說出家底。王家一口咬定那姑娘被人指使陷害那姓王的,如今聖上下旨細查……”


    聖上膝下不過一位皇子、一位公主,雖然他年輕,然而子嗣關係著朝廷命脈,素來看得極重。倘或王貴人生下來是個皇子,目前王家算不得皇親國戚,可皇子日後就有可能成為一國之君,畢竟如今的皇後並未生出皇子,王貴人走到今日,少不得是皇後在後麵暗地裏協助她。


    韓氏說著笑起來:“時機已成熟了。”


    文大人極是愛惜名聲,聖上下旨細查那姑娘的來路,那姑娘不肯說,逼急了就要尋死。可他又放出話來,那姑娘死了就要王誌遠抵命。眼下那姑娘果然尋了短見,王家自然會說那姑娘畏罪自殺,文大人從來沒辦過冤案,這一回竟把王誌遠送去刑獄司。


    眼看著王家扳回一局,那王誌遠就要從刑獄司出來,文大人卻出麵阻止,翻出了另一樁命案。


    時值九月,多事之秋,對王家來說再合適不過。


    本來就要從刑獄司出來的王誌遠,禁不住文大人逼問,說出了王家塵封幾年的舊事,聖上聞言龍顏震怒,不顧王貴人身懷龍胎卸妝在殿前跪了一夜,是要拿了王誌遠問罪


    。


    本來歡喜著兒子能從刑獄司出來,王夫人精神好些了。卻沒想到前去接王誌遠的家人遲遲沒回來,反而來了許多官差將王家圍住。


    就算明珍早有預料,這一出卻也始料未及,整個人都呆住。王夫人更是險些暈了過去,明珍忙問進來稟報的婆子:“老爺呢?”


    “老爺今兒進宮麵聖去了!這會子還沒回來,少奶奶、夫人先別急,官差隻在前院,然後守住了門,不許咱們家的人出去。”


    她沒想到王夫人會背著她去請王貴人出麵,當她曉得之後,就千方百計說服了王大人,一旦王誌遠從刑獄司出來,就卸了身上的職務回老家守孝。當年他是孝期複啟,自動請辭回去守孝,全了孝道也不是說不過去。正是因為明珍想到了這裏,所以覺得王夫人不聽她的勸阻去找王貴人也未為不可。


    可要王大人放棄眼下的仕途並不容易,如此耽擱了兩天……


    當年的事,明珍如何不曉得?正是因為曉得,她才生出算計!依著王家行事,是不會留下什麽把柄,可眼下那王誌遠最賊心虛,竟然自個兒說了!


    明珍越想越慌,這件事查下來,王家就幾乎沒多少退路。想到這裏,她腿腳一軟,冷不防眼前有東西閃過,“啪”的一聲,明珍隻覺臉頰火辣辣地疼!


    王夫人這一巴掌幾乎使出了全力,明珍嘴角隱隱滲出血跡,卻比不得王夫人那雙眸子。王夫人冷冷望著她:“你果真要毀了誌遠才罷休麽?!”


    這一巴掌反倒讓明珍冷靜下來,王夫人這質問反倒提醒了她。當年的事,王家處理的幹淨,王夫人一心掛著王誌遠亂了方寸,她不能在這個時候也亂了方寸。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咱們弄去的這張畫像,不曉得是誤打誤撞還是怎麽著,據說那姓王的一見到就驚慌失措,如同見了鬼似的。文大人根本沒費多少力就問了出來。”徐之謙想著王家上下如今是一片雞飛狗跳的景象,心裏一陣快意。


    燈光下,楚雲飛麵色沉凝:“文大人若是一點兒也不曉得,如何能順藤摸瓜讓他說了實話?雖眼下沒咱們什麽事兒,可若文大人細查下去又沒結果,隻怕也要找替罪羔羊


    。”


    “橫豎是找不著我們的,那姑娘已提出要出家做姑子,從今往後隱姓埋名,求了文大人把家人放了。她自個兒也不求去遠的地方,就在京都。”徐之謙說道這裏也不免一歎,“不管那姑娘到底是什麽人,可見和那姓王的有著天大的仇恨,哥哥這兩日回來的晚,我也沒機會告訴哥哥,那畫像是那姑娘送去給文大人的。”


    楚雲飛聽到這裏,不覺把頭抬頭,眉尖蹙的愈發緊了:“若那姑娘沒有說清楚來路,文大人僅憑她一麵之詞就親自去刑獄司,你不覺得其中有什麽蹊蹺?”


    “那姓王的逼死良家婦女,這是他自個兒承認的,哥哥是不是想多了?橫豎接下來,文大人還能從王家挖出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都與咱們無關。”頓了頓徐之謙又道,“我早就疑心咱們被利用,不過想來想去,也隻有一個可能,那姑娘利用了咱們,可她連咱們到底是誰都不曉得。她這會子提出出家,不管她是不是真的要出家做姑子,還是尋死。要求將我安排的人放了,已算是給了咱們暗示,她的目的達到了,也不會把咱們拖下水。”


    楚雲飛吐了一口氣,興許真的是自個兒想多了,可這兩日,他隱隱約約總有些不安。


    兩日後,徐之謙安排的人果然都放了出來,那姑娘的身子還沒養好,目前仍舊在文大人安排的地方住著。至於放出來的人,文大人還給了盤纏,讓他們回去尋主子。


    前後不到半個月,王家聲名掃地,為了讓王貴人順利產下皇子,定了罪的王誌遠被關押在牢裏。王大人請辭回家守孝,聖上準了,卻不許出京,風光了幾年的王家,大有一蹶不振的跡象,王家大門外從前門庭若市,如今門可羅雀。


    不得不叫世人感歎,一朝一夕天翻地覆。


    明玉對著夕陽長舒一口氣,卻見二門處的婆子走來,手持一封信,福福身疑惑地道:“剛才門上的阿陽給了奴婢這個,說是江夫人打發人送來的,因江夫人今兒才到京都,送信的小廝給了阿陽就走了。”


    江夫人的娘家在京都,明玉還沒見過江夫人,她突然送封信來,明玉也一時想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打發了婆子出去,回到屋裏,落英尋了剪刀將信拆開。信封裏麵隻薄薄一張紙,紙上的字跡生疏,顯見沒怎麽習過字連筆鋒也沒有,且隻有兩個字——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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