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伊就這樣在城主府住下了。出乎意料的是,明墨似乎根本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慕伊在明府一月有餘他僅伊始之日現過一次身,似乎已經遺忘了這個人的存在。倒是碧水,時不時來暗示她明墨是因為忙才無暇顧及她,其實心裏一直掛念。慕伊心中自覺無語,明白丫鬟誤會了什麽。


    廂房內,男子聚精會神盯著手中的茶葉,仿若渾然不覺來人。碧水噤若寒蟬,站在一旁。主子每月有幾日心情總是特別不好,陰晴不定,如同此時,麵色溫和,但你仔細看會發現他眼裏透露了幾分陰沉冷淡。這時最好不要亂說話,隻該做好丫鬟的本分。


    頃刻之後,似厭倦了手中的茶杯,隨手放在桌上,淡淡道:“怎麽樣?神醫作何反應?”


    斟酌了一會,道:“慕神醫和往常一樣,並無太大反應。隻道了聲謝便再未開口。”


    “哦?神醫可真沉得住氣。記得讓丫鬟好生伺候,不要怠慢了客人。”明墨笑的溫柔,一掃剛剛陰冷之氣。


    “是。奴婢遵命。”


    明墨笑容清淺了些,擺了擺手。


    碧水識趣地退出了房間,細心帶上了門。


    他的病發作越來越頻繁了,對於幼女之血需求越來越大。那女子的一席話他絲毫也不信,一個騰空而出的絕世神醫,恰好有替他續命的丹藥,又剛好有誌於研究奇難雜症,一切仿佛水到渠成毫無紕漏。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懷疑,他從來不信意外,那些都是上位者蒙騙愚昧無知愚民的。比如說十七年前猝死的嬰兒,比如說兩年前酒醉落水身亡的前任城主。


    趁機讓她住進城主府是為了看看她到底玩什麽把戲,沒想到一個月了,耐性不錯,可越是這樣他就越不放心,越能耐下性子的人所求越是不簡單。可若是以為這樣就能麻痹他也太天真了吧。他能走到今日。靠的就是小心謹慎步步為營,否則他早泯滅於人間,哪有今日。


    守株待兔,甕中捉鱉,他倒要看看,誰才是最後的贏家。


    慕伊的日子過得十分規律。除去三餐,下午回去院裏亭中坐坐,賞花賞


    景,吃著糕點,品清茶,悠閑極了。


    今日剛於亭中石椅坐下片刻天空突然下起驟雨,不算大,滴在荷塘中,濺起圈圈漣漪。有些雨滴打進荷葉中,在葉內來回蕩悠,變成了晶瑩剔透的露珠,讓人想放進手心。隻是可憐了嬌嫩的花朵,雨打芭蕉狼狽萬分,卻另有一份淩虐美感。


    “慕伊好閑趣,這雨中之景比平常更顯靈動。”一身月白色的長衫,黑發束起,尾稍因斜風細雨略微有些濕潤,撐住雨傘,在風雨中立於她不遠處,揚眉淺笑。這一刻,他就是她心中翩翩濁世少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的模樣。


    慕伊緊握雙手,僵硬地笑著,想借此掩飾自己的倉惶無措。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是這樣笑著騙了她,哄她上了心,然後狠狠踩在地上,不屑一顧。吞下心口的苦澀,她早不是年少青澀,在任務世界裏愛過無數的人,經曆過千百種愛情模樣,再不是那人勾勾手就會撲上去的無知懷春未嚐過情愛之味的蠢人,她會愛上無數個人,就是不會再是他。


    “不知我可曾說過,明城主有些像曾經一位故人。”慕伊嘴角勾起,眼神靜盯著他。


    “是嗎?不過慕伊還是喚我顧墨得好,城主太生疏了。不知那位故人今在何處?”在慕伊身旁坐下,拿起另一隻空茶杯,傾倒花茶,低頭品起來。


    “他在慕伊心中已逝,多年不曾憶起。隻是明樓主太過相像,勾起了昔日回憶。”


    “不知那人讓慕伊記起時是歡喜還是憤恨?”


    “此話怎講?”


    “或是歡喜我便有了接近慕伊的捷徑,當感激無比。若是糟糕,我便說,今日我們的相遇是為了還上輩子的心願,隻願此生帶給慕伊盡是笑顏。”


    “明城主好口才。若慕伊是平常女子,隻怕早就芳心暗許了。難怪連幾歲孩童都念叨要嫁給城主你,真是魅力無邊。”


    “打動不了心儀之人,縱世間美人愛慕又有何喜?”顧墨蹙顰,看起來似表白後被拒絕傷痛不已。


    可慕伊知道,這人隻是不喜歡花茶的味道罷了。一杯茶他喝了足足快五分鍾,喝第一口時表情便有些不適,雖然極淺,可她恰好捕捉到了。剛剛說完那句情意綿綿的話,他又抿了一口,這一次他放大了麵部表情。


    沒有正麵回答,慕伊低下頭,托起茶壺給這人斟滿茶,然後笑道:“不知明城主覺得我這茶如何?”


    被揭穿了的人麵色從容,端起茶杯再抿了一口,闔上雙眸,若細品,隨後道:“花香四溢,雖不比清茶苦澀而餘味無窮,卻也別有一番滋味。”


    慕伊笑而不語,這人臉皮太厚,被揭穿還能當著她麵不改色說出違心之話,簡直無賴。


    驟雨急,來得快去得也快,天空陰雲退散,陽光折射出霓虹色彩。雨後空氣尤其清新,夾雜著泥土和青草的芳香,在空中彌漫開來。地上有些被雨打落的花瓣,斑斕地臥於蔥鬱綠色之間,極美。


    “不知慕伊準備如何醫治我?”不喜歡兩人間這種看似和諧的靜謐,明墨開口想要掀起波瀾。


    “每三月一次藥丸加藥浴,可以拖延毒發時間,減輕痛苦。”淡淡收回眸光,睨了這人一眼。


    明墨眼神閃了閃,上下打量她,似忖度,隨即移開目光,道:“什麽時候開始?”


    “明城主肯信我了?”慕伊眯了眯眼,輕嘲。


    “如若不信慕伊,這冥水城也無大夫可信了。”顧左右而言他,隻當不知慕伊的諷刺。


    “那就明日開始吧。”慕伊說完,起身離開,不想再多與這人呆在一處。


    粉飾太平,佯裝無辜都是那人最擅長使的手段。這天下連兩片葉子都會因脈絡不同而各有特色,更不用談兩個不同的人了,怎麽可能連不經意間的小動作都如出一轍,到底在搞什麽鬼?慕伊覺得腦中全是亂麻,絞成一團,剪不斷理還亂。


    “聽說了嗎?神木又吸血了。現在可是越來越頻繁了,以前是三年一次。可現在距上次隻隔一年,也不知道以後怎麽辦。”


    “唉。我也聽說了。可這些年家家都告誡不準女兒上山,怎麽還會發生這種事。”


    “過來。”夠了勾手指


    綠衣丫鬟湊了過去。


    “我聽我爹說這是十七年前神木護冥水城平安的代價,躲不掉的。”


    “天啊……”綠衣丫鬟還想說些什麽,被對麵的丫鬟及時攔住了。


    兩人站直身體,收斂驚恐神色,道“慕小姐好。”


    慕伊點了點頭便離開了,假裝沒有看見兩人鬼鬼祟祟,未曾聽到兩人的竊竊私語。


    如果沒有錯,吸血之事應該是明墨所為,可依脈象所顯他分明是身中奇毒,或者更像是多種□□混在一起,導致他內髒衰竭。但幼女之血又不能解毒,他要來又何用。可若是沒有找到克製方法他根本不可能活到今日,到底是哪裏有問題,慕伊仍百思不得其解。


    ****


    努力踮起腳向上伸著額頭往房裏瞅,想要看看裏麵發生了什麽。


    聽說下午慕小姐來後不久便要了一桶熱水,隨後主子關了房門,伺候的丫鬟被趕了出來,到現在已有半個時辰之久了,倆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知道裏麵是不是發生了什麽惹人遐思的事情。難道主子突然開竅知道了慕小姐的好忍不住啦!碧水喜滋滋地想著,覺得自己可以去跟太夫人稟告這個好消息。


    滾燙的水不斷往裏添加,細膩白皙的肌膚此時已被蒸的通紅,額頭上汗珠不停地往在淌,額頭緊皺,眉頭緊鎖,麵色痛苦。


    大約一刻鍾後。


    慕伊看了看快燃盡的香,起身探了探浴桶中水的溫度,不慌不忙地打開房門,對著外麵的人道:“可以了。進來吧。給你們家主子備套幹淨衣裳。”


    碧水撇嘴看了看衣裳完好,眸色清冷的慕伊,伸長脖子往房中瞄了瞄,有些失望。


    抱著衣裳進去,隻見主子身著褻衣浸在黑乎乎的水裏,看起來似乎不太好受。


    “等著。快好了。”慕伊冷聲說道。從前那人不過皺眉她都擔憂個不停,現在一個和他如此相似之人表情痛苦掙紮她也未見半分難過,可見她也變了。


    歲月長,衣裳薄。情誼會消散,感情會褪色;愛過能忘,痛過會複原。時光有著不動聲色的力量。你看,就如你說,任務一場,我也被成長。


    天真這條路上,我跌跌撞撞,被芒草割傷,被背叛淩遲,終再找不到當初脆弱模樣,再不會眼眸閃爍絕望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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