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範營的軍事技能大比武經過昨天的兩輪淘汰,開始進入關鍵的決賽階段,經過六公裏二十公斤武裝越野、百米胸靶射擊、單兵避彈坑挖掘、全副武裝六百米障礙這四項比賽,全營包括新分來的三百俘虜和零星歸附的一百四十多名潰兵在內共一千四百餘人,不管喜不喜歡願不願意,都在那些凶神惡煞的老兵連排長的鞭子下完成了昨天兩輪預賽,最後剩下三百六十七人獲得今天下午的複賽資格。


    上午八點半,模範營除擔任營區警戒的機槍連百餘官兵和警衛連六十名前出偵察的官兵之外,全營一千四百一十名新老官兵全部集中在書院大門外,以連為單位排成整齊的隊列分居大操場的東南西三個方位,靜靜等待營長安毅到來發布比賽命令。


    隨著值星官一聲洪亮的口令響起,全場官兵噤若寒蟬,巍然肅立,穿上筆挺軍服吊著左臂的安毅在胡家林、尹繼南、顧長風等校尉的陪伴下,大步進入操場。


    溫暖的朝陽在安毅蒼白的臉上鍍上金色的柔光,他挺拔的身軀、堅定的步履以及銳利的目光,讓所有官兵忽略了安毅的年紀忘記了他的傷勢,老兵們眼裏閃爍熱切的光澤,新兵們臉上則是驚訝和敬畏。


    安毅靜靜掃視全場,滿意地點點頭低聲誇獎胡子和尹繼南的組織能力,隨即挺直仍然虛弱的身軀步行檢閱,所到之處官兵們踏步立正,舉槍致禮,威嚴軍旅特有的鏗鏘氣概一覽無遺,整個深秋蕭瑟的空間驟然變熱。


    安毅和他的校尉們每到一個隊形前,都整齊劃一地停下腳步,聆聽主官的大聲報告,莊重地向官兵們回禮,雖然沒有一句話,卻比所有的語言更令官兵們凜然震動,士氣突升。


    回到北麵的寬闊高台下,安毅看了一眼高台側麵的十幾個頑固俘虜軍官,停下腳步吩咐胡子和尹繼南負責主持,叮囑老常再搬七八張桌子和十幾張椅子到高台上擺好以便觀摩,隨即走向那十六個神色不一的被俘敵軍軍官,心裏暗笑這群或是傲慢、或是不安的孫子不識時務,到了這個地步還擺出這副讓人一看就想痛扁的吊樣來。


    原來十六名頑固不化、心存僥幸的校尉在城破之際,匆匆換上小兵的衣服,混雜在兩千俘虜中間,被俘後經過兩次排查都沒被二師師部那幫家夥甄別出來,再次被分到模範營,他們原以為過了關,心想一到城外的營地就會獲得輕鬆逃跑的機會,一個個心中暗自得意。可一到模範營完全是兩碼事,整個營地戒備森嚴不說,一進去胡子就領著數十名老兵痞子三兩下就把這十六名校尉一一揪出,隨即分開審訊,再逐一查證,很快就讓這些倒黴蛋無所遁形,並將一個個倒黴蛋的身份、軍銜和簡要履曆整理出來上報安毅。這些倒黴蛋絕望之下也拿出了自己當官時的威風,重振失卻的尊嚴,冷眼相對不予合作。


    安毅心裏雖然不痛快,臉上卻帶著微笑,停下腳步,逐一掃視廊簷下這幫不願加入自己隊伍的狂徒,非常客氣誠懇地發出邀請:


    “各位,幾天來多有得罪尚請海涵!我知道你們中間不少人的軍銜不低,資曆比我深,軍齡、能力和見識也遠在我之上,所以我很想借這個難得的機會向諸位虛心請教,請各位一起上台就坐,觀摩我營計劃已久這兩天才得以舉行的軍事技能比賽,其他的事情等下午的競技結束咱們再好好商量,有請!”


    這群看不起黃埔畢業生年紀輕輕就官居中校的俘虜們無動於衷,但也顯得較為意外,最後在安毅誠懇的笑臉中,軍銜最高的中校團副楊斌與同僚們達成一致,跟在安毅幾人身後無所畏懼地走上高台,來到台上整齊排成一排的桌椅後麵傲慢地站立,安毅仿佛沒有看到各人的臉色,很禮貌地請大家入席坐下品茶慢慢觀看。


    年約三十濃眉大眼頗為健壯的楊斌對安毅的以禮相待頗為驚訝,略作猶豫,大大方方領著手下十五個弟兄上前坐下,端起擺在桌麵的茶水不客氣地大口喝起來,其中幾個含著香鬱溫潤的茶水久久不願吞下,閉上眼仰起腦袋顯得無比陶醉,好一會兒才吞下這久違了的香茶低聲哀歎:這幾天想喝口茶想瘋了!


    安毅非常自然地坐在楊斌和那個叫葉成的略微消瘦的少校中間,顧老二不動聲色地站到安毅身後,一雙細長的丹鳳眼半開半閉,像是俯瞰台下的操場,其實是在警惕地注視著安毅身邊每個人的一舉一動,若是有誰敢對安毅發起襲擊,恐怕剛剛站起來就會被武藝超凡出手如電的顧老二砍下腦袋。


    操場上,四個新編工兵連各選出的八十名官兵挺胸肅立在操場四邊的中央,他們肩負著為自己的連隊爭奪五百大洋獎金的重任,各種提前備下的材料和工具整齊地擺放在四個隊伍的正前方。


    官兵們此刻全都像一根根繃緊的弓弦和即將射出的利箭,聚精會神望著各自的連長向站在操場正中央的胡子匯報,隻等胡子一聲令下立刻發動。


    楊斌摸摸滿是斷胡茬的堅毅下巴,看了又看,弄不清楚是怎麽回事,最後還是放下矜持,低聲詢問身邊的安毅:“請問安營長,場上的四隊官兵準備幹什麽?”


    安毅低聲回答:“我聽說楊中校曾就讀的保定軍官學校有個四百五十米周長的訓練場,上麵建有跑道、深坑、高牆和狹長的三米高台等障礙設施,所以也想建一個差不多的簡易訓練場,看看會是怎樣的形狀,也好心中有個數,以後要是和別人聊天談起這方麵的事情,也不顯得自己孤陋寡聞。”


    楊斌驚訝地看看下方的操場,再轉向安毅:“這個操場周長至少五百米,建好這麽多設施得需要多長時間啊?”


    安毅平靜地回答:“我現在心裏也沒底,因為前幾天和你們打的那場硬仗,我手下兩個連的工兵死傷過半,這四隊參賽人馬是從新編的四個工兵連自行挑選出來的尖子,新編的每個連一百五十名官兵中,約有五十人左右是我親手帶出來的幸存老兵,其他都是剛剛進行幾天基本訓練的新兵,所以他們在配合協同方麵受到製約。如果我估計不錯的話,兩個半小時就能結束比賽,我們的麵前將會出現兩個長四米寬三米深兩米的土坑、兩麵寬三米高兩米三的木牆、兩條高兩米長六米的獨木橋、兩張距離地麵七十厘米長寬各五米的鐵絲網。”


    “這不可能!”楊斌大聲說道。


    安毅笑道:“沒有什麽不可能的,要不……我和你打個賭,如何?”


    楊斌愣住了,看著安毅狡猾的雙眼心裏一怵,哼了一聲不置可否地望向前方的操場。


    場中央高台上的胡子向四麵略作示意,立刻吹響了哨子,四個方向的參賽官兵飛快行動起來,五分鍾不到,三百二十名工兵弟兄散布在周長約五百米的操場四周緊張施工,飛揚的塵土和叮當的錘聲響成一片,四周觀戰的千餘名官兵震天的加油聲、歡笑聲一浪高過一浪。


    尹繼南率領的裁判小組不斷來往其間,三十名裁判組成員中,有一大半人不是腦袋上纏著白紗布就是胳膊吊在胸前的受傷官兵,每一個都是從工兵連成立以來一直走到今天的幸運者,他們的經驗豐富技術熟練,都是工兵中的佼佼者,對於眼前這種小小施工的裁決評判自然擁有足夠的權威。


    東麵指揮施工的一連新任連長兼教導員黃應武非常投入,他在飛揚的塵土和陣陣噪音中大喊大叫,罵罵咧咧好長時間,舔舔幹燥的嘴唇望向西麵的三連,當他看到三連挖掘深坑的十幾個弟兄的身影越來越短,深坑前邊的獨木橋幾乎與自己這邊的獨木橋同時架起,著急之下衝到邊上數百觀戰的弟兄前麵,又是哀求又是作揖,懇求聲援助威,得到其中近百名老弟兄的同意,不由欣喜若狂,立刻引吭高歌,手舞足蹈地打拍子,工兵營發家初期在湘粵邊境的荒山野嶺上唱起的戰歌再次響起,而且加入歌唱的弟兄們越來越多,就連分布在四周擔任警戒的機槍連官兵、高台四周的營部後勤弟兄們也情不自禁開口高唱,歌聲越來越整齊,越來越響亮,詼諧無奈的歌詞洪亮豪邁的曲聲瞬間震天響起,傳向四麵八方。


    “加油幹啦嘛嗬嘿,死了算啦嘛嗬嘿……”


    台上的十六名軍官俘虜無比驚訝地凝望著眼前的一切,聽著如此粗俗卻極像勞動號子的歌聲,目瞪口呆,坐在中間的安毅卻樂得哈哈大笑,一口一個“狗日的”罵得不亦樂乎,幾個擔任勤務兵的弟兄歡天喜地地上來添加茶水,退下去立刻放下茶壺擠到高台側前方興奮地眺望各個方向。


    坐在安毅左邊的被俘少校參謀葉成驚愕之餘大為感歎,二十七歲的葉成畢業於南開大學文科教育專業,在前往日本深造前被孫傳芳部師長陳儀推薦進入皖係陸軍軍官速成學堂,畢業後分配到孫傳芳的鄭俊彥師擔任獨立團連副,苦幹三年剛剛積功升至獨立團參謀,不到一個月就奉命開來奉新駐防,協助奉新駐軍藺童江旅與革命軍作戰。


    在之前的上富之戰前期,隻有葉成一人對藺童江旅的上富鎮防禦計劃提出質疑,接著又激烈反對副旅長張燁榮率部馳援的方案,但是他人微言輕被人蔑視和嘲笑,他隻能咬牙閉嘴,眼睜睜看著一個旅的友軍被革命軍二師步步蠶食卻無能為力。奉新惡戰中,葉成擔任城南方麵的前敵指揮,正是葉成的指揮若定使得二師五團傷亡慘重無功而返,要不是城北被攻破,他今天也不會成為安毅的座上客。


    眼看安毅描繪的藍圖一點點展現雛形,思想開明對三民主義曆來抱有認同感的葉成沉思良久,終於和心潮起伏的楊斌一樣低下高傲的腦袋,轉過臉和氣地問道:“安營長,能否請教你兩個問題?”


    “別說什麽請教,我還要向你請教呢,哈哈!葉少校盡管直言,小弟知無不言。”心情大好的安毅笑容滿麵地望向葉成。


    葉成尷尬一笑問道:“這兩天我聽說你們這個技能比武是為了挑選尖兵的,我想知道你們工兵營挑選尖兵幹什麽?再就是聽說攻破我們城池的是革命軍模範營,操場正中央的高台上正好插著一麵模範營的旗幟,請問你們革命軍二師有幾個模範營?”


    葉成說完,周邊的軍官俘虜都應聲望過來,楊斌也一臉的好奇。


    安毅哈哈一笑:“首先我得向諸位說明,高台上那麵‘模範營’的戰旗以及模範營的稱號,是由國民革命軍蔣總司令提議,經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以及國民革命軍總部批準,由革命軍總政治部和革命軍第一軍聯合授予我們的,在國民革命軍現有的十一個軍中,‘模範營’的稱號和旗幟隻有一個,就是小弟的工兵營,哈哈!”


    看著周圍一張張驚愕的臉,自豪的安毅繼續說道:“現在我回答你的另一個問題,之所以舉行這個比賽挑選尖兵,是因為我們模範營很快就要擴編為團,屆時作戰部隊將占據整個團的三分之二,而且我的工兵營不但擁有專業技能,而且還擁有不遜於主力團的戰鬥力。比如,之前的上富之戰,正是我營脫胎於工兵連的警衛排、機槍連和步兵連先行發動,一舉截斷藺童江旅的後路從而贏得全麵主動,就連藺童江將軍也是我手下弟兄俘虜的,我們師座大義,已經將藺童江將軍一行送走了,不過他的腰帶成了我手下弟兄的戰利品,此時就在我身後弟兄的腰上,各位估計都熟悉這根將官腰帶,不妨轉頭看看……在楊斌等人痛苦而又震驚地注視下,安毅身後的顧老二故意挺挺肚子,讓明媚的陽光把他腰間那條精美將軍掛帶上的光澤反射出去,晃得距離最近的楊斌和葉成幾個無比傷感而又鬱悶。


    誰知安毅恍如不知,繼續陳述自己的功績:“不瞞各位,奉新城就是小弟指揮手下兩個連率先攻破西北城牆的,可惜當時殺戮太深,攻城之前我的兄弟就死傷了兩三百,所以弟兄們下手狠了些,苦戰之下貴軍鎮守城西城北方向的十餘名校尉軍官全都斃命,否則留下一兩個也許會認得我,當時我在城頭指揮火力壓製和擴大戰果,為此我的小腹被一顆不長眼的子彈打穿,所以今天我隻能坐在這裏陪大家一起觀摩,否則你們也許會看到我揮舞鏟子鐵錘。我們的工兵營不但掌握步兵缺少的專業技術,而且在軍事技能和作戰訓練方麵有自己一套嚴格的製度,缺少的隻是一次次戰火的曆練、大規模協同作戰的經驗和重火力,否則也沒有現在的榮譽和功績。”


    楊斌和他的倒黴同僚們垂頭喪氣,安毅的話深深刺痛了他們,也深深觸動了他們即將沉寂的理想和抱負。他們從安毅的話裏感受到一種強大的信心,一種暢快恩仇的豪邁,情感細膩的葉成甚至能感受到安毅話語中令人心潮澎湃、熱血沸騰的英雄氣概。


    “安營長,你的意思是說,我們眼前的一切隻是正式比賽前的熱身?”對模範營的戰鬥力頗為欽佩的楊斌問道。


    安毅笑著點點頭:“可以這麽認為,現在舉行的比賽並不是我們挑選精兵的比賽,而是借此機會檢驗一下我的工兵損失過半之後,還剩下多少戰鬥力?也檢驗一下四個新編工兵連的一批暫任連排長的指揮水平和軍事技能,讓失去戰友、失去兄弟的官兵們振奮士氣樹立必勝的信心,同時,把我‘模範營’創造並一直保持的獨特精神展現出來,讓新加入的弟兄們感受一下,進而很好地融入其中,盡可能好的為即將到來的戰鬥做足準備。”


    楊斌微微感歎:“原來安營長是在為以後做打算……安營長居安思危、步步領先,令人佩服啊!據我所知加上自身的經曆和體會,在目前這個豪強四起內憂外患、各種主義滿天飛的戰亂時代,為將者總是無法明了自己想要擁有一支什麽樣的軍隊,將要麵對的是什麽樣的對手,達到一種什麽樣的目的,安營長對此有何看法?”


    安毅無奈地搖搖頭:“其實我也說不太明白,既然楊中校提起,我隻能說說心裏的一點粗淺感受……關於為將者理想中的軍隊,我認為很簡單,就是一支心中時刻裝著祖國和人民利益,具有先進的理念和裝備、科學的訓練手段,更要擁有勝不驕、敗不餒的鐵血精神的軍隊!這看起來似乎很遙遠,其實就在身邊,不怕諸位笑我眼高手低癡心妄想,我現在所做的一切就是朝那個方向努力……你們看看下麵的操場,我的工兵怎麽樣……幾乎完成工作量的一半了,你們想不到吧?”


    看到眾人驚愕的樣子,安毅按照預定的計策加大說服的力度:“關於對手的問題,這比較難以回答,這麽說吧,我們彼此間的戰爭讓我很難受,我真的不想和自己的同胞打仗,不管你信仰什麽,隻要是中國人我都不願意端起槍,可我不打不行啊!退縮了我也許就沒命,所以隻能打,打到大家願意調轉槍口一致對外為止。


    我們的槍口對準的人就是我們不共戴天的對手,我可以明確告訴大家,一切占據我們中華國土的異族都是我的對手,比如英、法、葡、美等列強,還有一直在東三省悄悄蠶食我國領土、蹂躪我們的父老鄉親弟兄姐妹、瘋狂掠奪我國資源來為其更大的侵略做準備的日本,還有亡我之心不死、繼續霸占我國大片領土的新沙俄,這些都是我的對手!而你們,包括孫傳芳、張作霖、閻錫山、馮玉祥、揚森、劉湘、龍雲等等割據軍閥地方勢力,嚴格來說都是自己人,和你們打仗叫同室操戈,親者痛仇者快,但在目前的情況下又不能不打,再不早日統一中國一致對外,咱們的國家和民族就要大難臨頭了!


    這些話也許我不該講,很多人會覺得是危言聳聽,可我看到了,不得不說,否則一直壓在心坎上沉甸甸的很難受……我現在做的包括與你們之間打過的仗,其實都是為了麵對即將到來的真正戰鬥而進行的熱身,希望我來得及擁有一支一往無前、永不言敗的鐵血軍隊。”


    安毅的話深深打動了楊斌、葉成、盧明迪等人的心,他們呆呆看著安毅透著淡淡哀傷的眼神,再轉向台下前方熱火朝天的競技場麵,不由自主陷入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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