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藥師臉色陰沉地道:“陰險狡詐的小禿驢,梅超風的經文可是你拿了?”他初時以為周伯通將上卷真經傳授給丁漁,但他知道上卷中多是內功心法和拳經劍理,並無多少殺敵製勝的武功,然而丁漁不止功力飛漲,連出手招數也精妙無比,是以料定他拿了下卷經文,心中便覺怒不可遏。


    實際上丁漁並沒有使出任何真經上的武功招式,但無論是金剛杵拳法,雙手互搏還是空明拳,前者極少出現在中原,連洪七公都未曾見過;後兩者更是周伯通的自創絕技,直到今日才現身人前,也難怪黃藥師誤會。隻不過錯有錯著,嚴格來說,丁漁的確從梅超風身上得了下卷經文,隻不過那卷人皮卷軸卻不是他拿的。


    丁漁還未答話,郭靖就搶著道:“不是的,黃島主!這些武功是周伯通大哥教的!”他口齒不靈,但還是磕磕絆絆地將上島前後的經過講了出來,居然也沒漏了那卷人皮。


    黃藥師一聽,氣衝頂門,怒喝道:“原來是你這個臭小子拿了經文,可憐梅超風那個瞎子還在滿天下地找!”


    郭靖大駭:“我沒有拿!周大哥說那卷皮卷是黑風,啊不,梅超風師姐的武功心得。”


    這時竹林中忽然傳出一陣大笑,聽聲音正是周伯通!郭靖喜道:“周大哥,你告訴黃島主,我沒拿經文是不是?”


    隻見後方某棵竹子猛地一彈,一個人影如同炮彈般高高躍起,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鬥,輕飄飄地落在地上,不聞半點聲息——來人正是老頑童周伯通。


    在場的三個當世絕頂高手見了這一手輕功,心中俱是一驚,不自覺地便提起幾分戒備。


    老頑童落地之後,哈哈一笑,對郭靖道:“傻小子,下卷經文正正是你親手交給我的!”郭靖呆愣當場,喃喃道:“那人皮,便,便是《九陰真經》?”周伯通更道:“不止那人皮是,你自己也是!真經上的功夫,我已一絲不差地盡數傳與了你!”


    郭靖如遭雷擊,心中五味雜陳,一時間整個人都傻了。周伯通費勁心思的惡作劇終於得逞,笑得直打跌。黃藥師心中愈怒,寒聲問周伯通道:“真經原書呢?”周伯通將上卷經文和人皮疊在一處,夾在雙掌間,笑道:“都給你!”說著雙掌一分,兩卷經文化作漫天碎屑。黃藥師怒發如狂,拳腳雨點般地攻向老頑童。


    老頑童隨手招架,忽地穿出一拳,勁道奇大,逼得黃藥師不得不倒退一步避過拳鋒。他心中一凜:老頑童武功何時變得如此了得?正欲猱身再上,老頑童卻見了鬼似地倒退六七步,口中驚呼:“怎會如此?”


    原來老頑童這些天來教授丁漁和郭靖真經上的武功,自己不知不覺便融會貫通,武功大進。昨夜丁漁和郭靖走後不久,老頑童自己一人覺得無聊,便偷偷跟在了兩人身後,一直隱藏在竹林間看熱鬧,後來見到郭靖發現不對,自己的惡作劇成功在即,這才忍不住大笑出聲,現身場中。直到如今和黃藥師動手,無意識地使出了真經上的武功,他終於發現自己已然學會了《九陰真經》。王重陽吩咐全真門下不得學《九陰真經》,他一生人最崇敬師兄王重陽,不敢違了他的吩咐半點,此時竟然莫名其妙地使出了九陰武學,如何不大驚失色。


    黃藥師對此一無所知,見老頑童瘋瘋癲癲,以為他仍在戲耍自己,恨道:“老頑童,你既毀了經書,便休想生離此島!”全力攻了過去。


    老頑童此時武功雖然比黃藥師高了一線,但心神不寧,能有多少精神應戰?別說是他,便是王重陽複生,也不能在和黃藥師對戰時分神。數招一過,便被黃藥師一掌拍中左臂,打斷了骨頭。眼看他還要下重手,老頑童情急之下身形一閃,竟憑空橫移了三丈,丁漁認得,這是真經中的輕功,橫空挪移。


    黃藥師待要追擊,兩條人影已先後擋在老頑童之前——正是洪七公和丁漁。黃藥師麵如寒鐵:“老叫化,小禿驢,管閑事管到我桃花島上了!”黃蓉想要勸他,才剛一開口,黃藥師便喝到:“蓉兒閉嘴!”


    歐陽鋒心中大喜,恨不得兩邊火拚起來,老叫化或是黃老邪,隨便死了哪個都少了一個華山論劍的勁敵;最好就是拚個兩敗俱傷,他好漁翁得利。


    洪七公不知周伯通上島的緣由和經過,隻道黃藥師惱恨老頑童毀了真經,便道:“藥兄,真經雖然毀了,但老頑童已然將真經盡數傳給靖兒,他是你的女婿,難道還能瞞你不成!”


    黃藥師怒容不減,道:“誰是那個貪婪小子的嶽父!”他稍頓一頓,又道:“七兄,你有所不知,我所求並非《九陰真經》,隻是……”他想起亡妻為他強行默寫真經,最後撒手人寰,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憤懣,多年來唯一的心願便是在妻子墓前焚化真經,以了結她臨終時的遺憾,如今卻被老頑童給毀了,這讓他如何不怒!隻是以黃藥師的驕傲,這其中的經過,是無論如何不會形諸於口,最後複硬起心腸,道:“七兄,你非要阻我不可麽?”


    丁漁實在忍耐不住,冷笑道:“好個狂傲不羈,離經叛道的桃花島主,原來不過是個諉過於人,不敢正視自身的懦夫!”


    黃藥師的雙眼一掃,寒森森地道:“小禿驢,你接著說,要說不清楚我黃老邪如何懦夫,我必讓你知道黃老邪的‘邪’字,是從何而來!”


    “好得很!”丁漁踏前一步,朗聲道:“我聽聞黃島主醫星相卜無一不曉,無一不精,想來這醫道必是世間少有,那麽難道黃島主不知‘孕期婦人不宜焦慮傷神’?”


    “當年門下兩名逆徒盜去真經,黃島主雷霆大作在所難免,然而若非你對那半部真經念茲在茲,不能忘懷,以至於氣結傷身,尊夫人豈會為了安慰於你,而在孕期強行默經?經文被盜之後,你若能克製怒火,將此事暫時擱置,難道尊夫人活得不耐煩了,非要自尋短見,在懷胎八月時默寫那勞什子經文不可?”


    “尊夫人為了默寫數年前背下的半部經文,足足花了三天三夜,此事你豈會不知?你明明精於醫道,為何不稍作勸阻?你撫心自問,當時你若是對尊夫人的看重,遠多於對那半部真經,尊夫人真的會自蹈不測嗎!”


    黃藥師臉色越來越青,丁漁宛如不見,厲聲道:“到了十幾年後,你還在自欺欺人,將尊夫人之死歸咎於《九陰真經》,歸咎於門下弟子,歸咎於老頑童!你才智之高,世所罕有,難道真的想不明白,你自己才是罪魁禍首?一味隻知遷怒旁人,不是懦夫而何!”


    丁漁這番話,宛如千鈞巨錘,重重地擂在黃藥師胸間——他若是真的不知道,又怎會令人造下那艘看似華麗,實則用來自葬大海的花船?隻是女兒尚稚,不忍拋下,這才遷延至今。深藏十五年的陳舊瘡疤被血淋淋地撕開,這份痛楚遠勝任何拳腳兵刃,黃藥師淚流滿麵,仰天長嘯,嘯聲方止,便一口鮮血直噴出來。


    黃蓉驚呼一聲“爹爹!”,跑上前去想要扶住他,但黃藥師身形踉蹌,閃開了女兒的手,頭也不回地沒入竹林深處,隻餘下聲聲慘笑,不絕於耳。黃蓉急急追了過去,臨走瞥了丁漁一眼,雖然沒來得及拋下話語,但眼神中的濃濃怨懟卻是一清二楚。


    歐陽鋒嘎嘎一笑,對門下說道:“拿我鐵箏來,待我為藥師兄鳴箏以遣哀思!”一名蛇奴剛捧了鐵箏出來,丁漁飛身搶上,一杵鑿下,鐵箏頓時斷為兩截。他冷笑一聲,閃身回轉。


    歐陽鋒心中大恨:眼見黃老邪已被哀思所傷,嘔血如箭,若我以音攻之術彈上一曲,助他哀哭之興,多半能讓他傷上加傷,說不定便因此不起。這小賊禿是如何看破我的心思?可恨!可恨!然而他此時也是傷勢不輕,丁漁那邊既有洪七公,又有老頑童,他如何敢動手。


    場中諸人麵麵相覷,隻有老頑童這時已經回複心神,他對丁漁笑道:“真有你的,二弟。我還是頭一回見有人把黃老邪罵成這樣的。”丁漁搖搖頭,並不作答。洪七公這時已差不多明白了前因後果,也隻能搖頭歎息。


    眾人不識桃花島道路,隻好原地呆坐,洪七公和郭靖聊起上島後的經曆;丁漁為老頑童接上臂骨,敷上傷藥;歐陽鋒叔侄也坐地療傷。直到數個時辰之後,黃蓉出現,眼眶微紅,對眾人道:“師父,歐陽伯伯,周大哥,歐陽世兄,靖哥哥,丁禪師。家父身體抱恙,無法待客,命小女子恭送各位出島。各位請隨我來。”丁漁聽她叫自己“丁禪師”,知道她惱恨自己“傷”她父親,也不以為意。事已至此,以黃蓉的聰明,想必日後總能想通。


    當下眾人在黃蓉和啞仆的領路下,來到島上的碼頭。此處停泊了兩艘大船,一艘是歐陽鋒所乘,一艘便是黃藥師準備用來海葬的花船;此外還有幾艘小船。至於洪七公,他是按照黃蓉所教,在舟山半騙半威逼當地船家,這才來到,此時來船早已離去。


    老頑童見西毒的船上湧入了無數毒蛇,說什麽也不肯同乘,然後又鬧著要坐花船,然而有丁漁在,自然不會再讓他們上這艘自殺船,拉著洪七公一陣耳語,兩人同時出手,點中了老頑童的穴道,然後扛著他上了一艘小船。黃蓉借了幾名會航海的啞仆給他們,一行人無風無浪,一帆風順地回到了舟山。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叛僧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老鬼帶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老鬼帶刀並收藏叛僧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