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做事,有皇帝的邏輯。也可以說,有皇帝的價值觀體係。</p>


    鐵路,技術,蒸汽機,甚至資本,都是器。</p>


    器, 可以選擇怎麽用。</p>


    屁股坐在哪,決定了怎麽用這些器。</p>


    從一開始決定下南洋、伐印度開始,在皇帝這,一直盯著的就是劉鈺說的錢。</p>


    香料的錢。</p>


    印度的稅。</p>


    統稱,都是錢。</p>


    而至於統治之術,利用鐵路、長江、黃河、海軍、將天下分割成幾塊,使之在西邊的起義不會影響到中原、在東邊的暴亂不會越過荊楚,這也是鐵路之於皇權的意義。</p>


    最終放在第一條鐵路到底應該修到哪,這件事也就可以說的很清楚了。</p>


    黃河決口,是有規律的。</p>


    從宋開始,黃河決口就是在河南、魯西南這個範圍內,反反複複。</p>


    曹縣、菏澤、蘭考、鄆城,就這幾個地方,基本上隻要決口,肯定就是先把這邊衝一衝。</p>


    大順的百姓讀《水滸》讀的非常喜歡,但大順的百姓,其實是不知道什麽叫八百裏水泊梁山的。</p>


    因為寫《水滸》的時候,八百裏水泊梁山,真的存在。</p>


    而大順的百姓看《水滸》的時候,因為漕運,一條大堤出現在黃河北岸,加上明順以來一直默許的“保北不保南”的保漕運的治水策略,梁山泊的八百裏已經成了個傳說。</p>


    這個變遷,是現實的統治的選擇。</p>


    而於此時的現實之下,真要是黃河北決,大順會選擇讓黃河複南嗎?</p>


    讓黃河在大順的財稅重地泛濫?</p>


    這本身,就是一個和當初為了保漕運而默許的“保北不保南”一樣內核的選擇。隻是形式因為現實的變化而發生了改變。</p>


    大順已經開始修一條類似於太行堤之類的東西了,隻不過這個太行堤,是在河的南邊,而不是北邊了。</p>


    “由今之河,無變今之道,雖神禹不能為功。使南河隻可遷延日月,無藥可治,人力縱不改,河亦必自改之”。</p>


    這基本上已經是大順這邊,在解決了運河問題之後,破開了諱疾忌醫的這個傷疤之後,有識之士的共識了。</p>


    隻不過,這些有誌之士,過於“有識有膽有魄”了,琢磨著有錢的話,不如直接挖一個從北邊入海的河道,人工改道得了。反正人力縱不改,河亦必自改之,挖唄。</p>


    大順吸取宋時教訓,並不認為人工挖一條黃河河道,是大順現在能搞明白的工程。瞎雞兒挖河,這個風險太大。</p>


    而如皇帝所言,黃河不會閑著沒事幹決口的。</p>


    大順在解決了運河漕米問題之後,治河的效率比以前要高。伴隨著玉米、高粱等秸稈作物的普及,修堤壩的材料也比以前豐富了。</p>


    所以,皇帝的判斷是有道理的。</p>


    即:如果在這種情況下,黃河決口,那麽這不是隻考慮黃河決口的事。</p>


    而是顯而易見地,河南等地,肯定是遇到了大洪災了。</p>


    小洪災不至於搞出來黃河決口。</p>


    屆時。</p>


    上遊是洪澇。</p>


    到了開封菏澤一帶,則可能是黃河決口。</p>


    而淮河的洪澤湖問題,大順也隻是湊合著解決了一點點,實際上水位依舊高,淮河上遊泄洪還是有問題。</p>


    也就是說,一旦出了這個事,必然是一場波及淮河、安徽、河南、魯西南、冀南、魯北等大片地區的大災。</p>


    按照自古以來的經驗,一般來說,河南水災,一般都會伴隨著安徽水災。而這一次還要考慮黃河決口,還要加上個山東水災、河北南部水災。</p>


    中原地區過高的人口密度。</p>


    商品糧產地往中原地區過高難度的運輸製約。</p>


    以及河南、荊楚是天下中心,此地若亂,則四周必亂的必然現實。</p>


    還有就是對於“王朝末期被逼著做事的時候,往往吊毛也幹不成”的經驗。</p>


    陝甘可以墾套、遷西域;閩粵可以下南洋;山西可以走西口;河北膠東可以闖關東;鬆蘇江浙可以有商品糧;四川德祐於都江堰等隻要不瞎雞兒收稅一般沒事……唯獨中原地區,既沒有商品糧輸入救濟、也沒有逃亡墾荒的方向,一旦出了事,那就是大事。</p>


    外加那個非常晦澀難懂的、一般人未必理解的“老百姓有飯吃一般不會造反”的道理。</p>


    所以皇帝對於太子第一條鐵路該往哪修的想法,覺得相當的幼稚。</p>


    黃河哪天出事,這誰說得準?就像是幾年前的裏斯本大地震,這還有說得準的事兒?</p>


    第一條路居然不琢磨著貫穿中原、聯絡荊楚,竟然琢磨著往張家口、承德、關東等地修,這如何能當明白鐵路時代的君主?</p>


    就算不修到張家口的鐵路,商人的高利貸依舊控製著蒙古;就算不修到承德熱河的鐵路,大順的軍隊也依舊壓的北邊不敢反叛。</p>


    不是不能修,而是這對皇權的統治而言,是錦上添花的東西。</p>


    曆史上的普法戰爭,德國總參謀部們對鐵路的認知,是高效的兵團機動方式,將極大地改變陸地戰爭的模式。</p>


    而對大順而言,對鐵路的認知,是不可能走上普法戰爭的認識的,因為大順周邊有啥需要修個鐵路否則打不贏的敵人嗎?能修鐵路的、好修鐵路的地方,腳板子一樣打贏;打不了、不好打的地方,肯定是不好修路、或者這時候壓根沒法修路的地方。</p>


    是以大順皇權對鐵路的認知,從一開始就必然要是維係統治、方便賑濟、便於輸糧、有利鎮壓的。</p>


    京西煤礦到京城的鐵路,延續的是這樣的思路,為的是京城燃料的穩定;而真正琢磨著要用印度稅收修的第一條大鐵路,也必然是延續這種思路的。</p>


    皇帝覺得,太子欠缺的,就是一種對“器”的認識,了解、以及如何使用的思路。這可不是什麽好事,因為這件事可以教,那麽將來出來新的矛盾、新的問題,不能按圖索驥了,沒有思路,可咋整?到時候豈不是一臉懵逼?</p>


    </p>


    守舊派搞不明白。</p>


    實學事功派,過於激進。</p>


    新學派,腦子裏有自己的想法。</p>


    做皇帝的沒有個一貫以之的思路,到時候便會覺得公也有理、婆也有理……在李淦看來,熙寧變法沒有問題,之後的舊黨複辟,也沒有問題。</p>


    問題在於變法也好、複辟也罷,皇帝都得淩駕於黨爭群臣之上。</p>


    而要淩駕,就需要有自己的思路、自己的理解、自己的認識。知道要怎麽辦、知道要幹什麽。</p>


    朕即國家,朕要做什麽,新黨、舊黨、守舊派、實學派、複古儒、激進工商派,皆工具也!</p>


    否則,那要被人玩死的。</p>


    大順的改革,從來不是劉鈺宰執天下的狀態下改的,至始至終在皇帝看來他都是個工具,因為皇帝知道大致該怎麽搞,大致知道哪些事可以幹、哪些事幹不得,群臣爭議那都是個屁,聽響兒罷了。</p>


    包括在成體係之前,劉鈺在皇帝看來,不過是一個郎官類宦官,借皇帝之勢,在外開府,以近臣寵臣之幕府而行變法的。既不是丞相開府,也不是執掌天佑殿一言堂,其中區別,可大了去了。</p>


    既不會罷免劉鈺,也不會改革科舉,更不會罷免那些攻訐劉鈺的大臣。</p>


    隻是,要是太子就這成色,即便自己臨走之前,把幾個必須要“帶走”的人一起帶走,怕也必要搞出來王莽改製一樣的大亂——至於靖康恥這種事,李淦琢磨了琢磨,覺得即便妄自菲薄許多,這天底下已經沒有再能搞出來個靖康恥的政權實體了,倒是感覺距離類似王莽改製越來越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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