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散誕向陽眠


    一天之中,花將近十二個時辰用來睡覺,就算是豬,也會抓狂的,何況是人


    ——水玥顏囈語錄


    從前有座城,城裏有間房,房裏有個大魚缸。魚缸裏養著裴惜言最新的寵物,哦,對了,不是烏龜,是小金魚。


    水是清澈見底的水,能看見坑坑窪窪的石頭。石頭上有著一層綠色的苔,石頭縫中生長著茂盛的水草,水草在水中搖晃,酷似綠地上的青草在風中搖擺,隻是少了成群的魚出沒。


    但是,半殘人員裴惜言很不滿。


    雖然屋裏擺著魚缸,問題是,她連下床都要人抱著扶著,哪有機會站在窗邊看小魚遊啊遊啊,遊上了岸


    去,那是鴨子好不好


    裴惜言煩悶地瞪了會兒床幃精致的刺繡,然後,再一次對於她的女紅手藝表示無奈。或許,她這輩子都沒有做裁縫的天分。許是喝得藥裏加了助眠的成分,瞪著瞪著,她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柳天白和定疑他們談完行程的安排,回到廂房。他輕輕地闔上門,不緊不慢地走到床榻邊,看著裴惜言裹著被子睡得很安穩很幸福,臉上不由得露出寵溺的笑容。


    細心地為她蓋好被子,輕輕撫著她的長發,隨即合衣躺在外側。柳天白的嘴角勾勒出一絲微笑,他終於熬不過疲勞漸漸的陷入沉睡。


    身後均勻的呼吸聲傳來,裴惜言突然舉起手把臉捂住,這個傻蛋,怎麽就這麽讓人心疼呢隱藏許久的眼淚猛地衝了出來,不停的掉落。慢慢的,她拿開手,眼角依舊掛著淚,唇邊卻掛著與眼角截然相反的,一抹知足的微笑


    然後,闔上眼,沉睡。


    過了許久,許久,許久之後,柳天白睜開眼,臉上漾起溫柔的微笑,憐愛地將裴惜言摟在懷中,在她發間留下輕輕的一吻,他們就這樣,相擁著睡去。


    耳邊,似乎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裴惜言茫然地睜開眼睛,她有些恍惚也有些迷惑,她這是在哪裏?現在是什麽時間?


    低垂的湖色床幃,在風中起伏,就好像海麵跌宕的浪花。


    她吃力的支撐著沉重的身體試圖坐起身來,可渾身乏力,頭痛欲裂,全身骨頭就好像散了架。她拚命伸長胳膊,拽開床幃——滿世界的光明,青石磚上密密匝匝地鋪設了一層金黃色陽光。裴惜言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裏是麟州城,距離藤城百裏之遙。


    然後呢……


    羅幌如同綠色的海洋一般,新綠、翠綠、濃綠、黛綠,綠得那樣青翠,顯出旺盛的生命力。廂房內有一股淡淡的味道,那是草藥的苦澀混雜著清淺的花香。四周靜極了,有種倦倦又清新的感覺,仿佛時間的漩渦在此處靜止趨於凝固。


    手一軟,裴惜言氣喘籲籲的再度癱躺在柔軟的床榻上。


    “言兒。”柳天白端著瓷碗推開門走了進來,眼前的情景嚇了他一大跳,碗中的深赫色的液體晃了一晃,灑出幾滴。


    濃鬱的中藥味撲鼻而來。


    “柳天白,你再敢讓我吃了睡,睡了吃,你信不信我跟你急”裴惜言的臉都要綠了,一個人,睡到要吐,就已經不是睡多的問題了。她現在每根骨頭都疼,每個骨頭縫都癢,再讓她躺一秒,她就立刻去跳繩,跳房子,跳皮筋兒


    柳天白舀起一勺放在唇邊輕輕吹散熱氣,然後遞到她唇邊,笑道,“定疑不是說過你思慮過深麽?既然要靜養,多睡睡總是好的。”


    看著勺子裏詭異的液體,裴惜言鼓勵了自己半天,總算一口把它吞下,“呃……”怎麽覺得比早晨那碗,還要惡心,還要苦澀。“我是勞碌命,天生閑不得。就算腳不能動,手又沒受傷,總可以看看書,繡繡花,繼續做我那雙繼續沒完工的靴子。”


    “看書可以,其他就算了。”柳天白又舀了一勺藥遞到她唇邊,“腳踝脫臼是小事麽?不好好休養,以後就會成為習慣性脫臼,甚至會發展的更加嚴重。”


    勉為其難地吞下一口藥,裴惜言緊蹙著眉嗔怨道,“不許危言聳聽”


    “若是危言聳聽倒好了。”柳天白含笑的聲音,如流泉,溫潤而幹淨;如清風,和煦而溫柔,拂掠心頭,令人感到無比舒暢。“索性,汝嫣先生的藥很有效,你再休息幾日,咱們就可以啟程了。”


    再吞下一口藥,裴惜言驚喜地看著他,“明天就啟程,這樣我還可以躺在馬車上,看看沿途的風景。”


    “這個我說了不算,得聽定疑的。”柳天白坦然自若地又喂了她一口藥,繼續道,“更何況,日耀國的軍隊最近正駐紮在麟州城,我們多等些日子再起程,或許能更安穩些。”


    “最後……”頗為為難地咽下一口藥,裴惜言沉默了片刻,輕聲道,“月贏國是亡了,還是,立了一個傀儡皇帝?”


    “無能的庸才被拋棄,昏聵的國君被殺戮,名士英才成為天下爭奪的瑰寶,明君賢王成為最受擁戴的英雄。自古有之,往後,也會如此下去。”柳天白將空碗放到一旁的幾案上,又拿起紅綃早就備下的裝滿蜜餞的銀盒,繼續道,“這一役,除了清遠公子以外,月氏一族絕大部分人都死在戾太子月清朔的叛亂中。剩下的幾人,也已經作為俘虜,分別押往玉螭和日耀。”


    “我們……被月贏國的百姓恨死了?”裴惜言的臉上依舊是那抹純淨的笑,隻是,笑容中帶著幾許苦澀。


    柳天白的唇角輕輕彎起一道弧線,這笑容,仿佛能熔化一切的不快和憂鬱,他伸出手,愛憐地撫平她淩亂的發,“我們經曆的,都是我們該做的事情。有時候,這些事情,很難以好壞對錯來論,所以,能做到問心無愧,足矣。”


    “柳天白,你正直卻不迂腐,這樣,很好很好。”裴惜言從銀盒裏拈了一顆蜜餞放在唇邊,輕輕咬了口,總算稍稍解了嘴裏的苦澀。


    “你啊。”柳天白拿過一方幹淨的手巾,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手淨麵,這才說,“隻要你不多想,我自然不會多想。”


    裴惜言對於這樣的親昵和體貼,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她紅著臉,小聲道,“這些事……有紅綃和綠珠她們呢。”


    “好。”柳天白從書架上拿起一本書遞給她,溫柔地笑著,“知道你嫌我嘮叨,等一會兒,我讓紅綃她們進來陪你。”


    “誰說你嘮叨了”裴惜言嗔了他一眼,不再說話,老老實實地看著手裏的書。


    柳天白隨意地坐到她身邊,手裏拿著一本棋譜,修長的手指輕輕翻動書頁,偶爾傳出悉悉索索的聲音。墨香幽幽而來,淡淡的,縈繞身旁。


    溫暖悄悄地從心底某處開始滋生、蔓延、占據每一處角落。


    房間沉入安靜,兩人各自看書,竟看了一下午。


    太陽西墜,空氣裏開始浮現出一些黃色的模糊的斑點。裴惜言輕輕合上手中那本略為厚重的誌怪小說,她伸了伸懶腰,抬手正準備揉揉因長時間維持一個姿勢看書而弄得有點僵硬酸軟的脖子,卻看到柳天白不知不覺間倚在床頭睡得正酣,看了一半的書攤在胸口,平穩地起伏。


    裴惜言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他立刻驚醒過來。慵懶地睜開雙眼,好像隻是睡了一個舒服的覺似的。他睡眼惺忪地看著裴惜言,聲音有些沙啞,就像黑夜拂過樹梢的晚風,卻讓人聽起來略帶些許曖昧,些許撩人,“自從離開家,吃不到你的飯,打譜的時候也沒有人替我在一旁烹茶,說來也好笑,竟是夜夜難寐。下棋不累人,缺覺倒是鬧得我整日就像靈魂出竅似得。”


    裴惜言不禁莞爾,“我做夢都沒有想到你也會這樣。”


    “我是人又不是神仙,喜怒哀樂悲歡離合七情六欲一樣也不少。隻是和定疑在一起久了,平日裏又隻知道紋枰打譜,所以,比旁人顯得愚鈍一些。”柳天白歪著頭,彎著眼睛,一副認真的模樣,“有時,我也會問自己,言兒會想我麽?哪怕隻有一點想我,也好……”


    “你倒不貪心。”裴惜言吃吃一笑,眼眸如琉璃般清澈透明,“那好,我隻有一點點想你,一點點哦”


    柳天白看著她,眼眸如流水般眷戀地勾勒著柔媚的輪廓,輕聲道,“我希望你每時每刻都想念我,這樣,算不算貪心?”


    裴惜言被看得有些心慌,臉刷地布滿紅暈,支吾了半天,用微不可言的聲音道,“以後,每天晚上都要紋枰打譜,否則,我睡不好覺。”


    柳天白眼眸一亮,掩住嘴角那抹不易察覺的欣喜,熾熱的手掌牢牢地桎梏著她的脖頸,他低頭在她唇邊落下深深淺淺的吻,“好。”


    感受著他緩慢的動作,濕熱的氣息以及輕柔的觸感,這樣細膩磨人的**卻有讓她難以承受,渾身顫栗著想要逃離。可裴惜言一絲一毫都動不了,他的雙手如同一把枷鎖,緊緊牽製著她,甚至那吻、那耳畔低語,都是束縛她的咒語,讓她無從反抗。


    這樣想著,裴惜言用盡全身的力氣緩緩睜開眼。


    柳天白近在咫尺的臉就這樣一絲一毫漸漸映入眼眸,他墨玉一般的黑瞳帶著太多的東西,溫柔而認真,清澈卻又有著**,就像落滿了天際的星辰,閃爍著耀人璀璨的光。


    裴惜言哪兒還敢再看下去,她蜷縮在他懷裏,臉埋得深深的,隻有耳根和脖子燒得通紅,“壞人。”她蚊子哼哼般的抱怨道。


    月上枝頭,柳天白靜靜佇立在黃櫨樹下,紅葉落盡的空枝,在秋風中,戰栗,越發有了荒涼和孤寂的感覺。前一日還是絢爛如霞,這一刻卻是滿目蕭索,居然絲毫找不到昔日的風采。索性也就隨了心情,漫無目的的任思緒飛揚。


    定疑踏過哀草淒淒,緩緩走到他的身邊,“還在替蘇揆之惋惜?”


    柳天白優雅閑適地朝他一笑,“是啊。如果有機會,我很希望以柳子清的身份,和那個名為蘇揆之的男子,為弈而弈。”


    定疑站在他身旁,遙望著夜空淒冷的月,眼神如霧,久久沉思後淡淡道,“他的錯誤並不在於選錯了人,而是他混淆了棋士與謀士的意義。妄圖以棋謀國,最終因棋而亡。”


    “煙塵自去彌漫,浮華枉自喧囂。”柳天白凝神專注沉思的眸子宛如一湖秋水,薄薄的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線,顯示出過人的堅毅和決斷,“我明白你的意思,隻是,有些東西,你我皆是放不下的。”


    定疑微微一怔,輕道,“煙塵往事,又有誰能說得清呢。”


    柳天白沉默片刻,不置可否地笑了,“生活本是平淡而艱辛的,沒有誰的日子可以遠離俗物而濯盡汙濁。”


    定疑不語,眼裏平靜的神色卻不易察覺地微微波動了一下,“入世,入仕,入釋,因為她的幾句話,師伯竟給我出了這麽一個難題。”


    “怎麽?經曆過那一場血腥之後,還沒得出答案?”


    “正因為有了答案,才心煩。”


    “和你原本想得那個,相差甚遠?”


    “柳子清,你知不知道,這樣的行為很招人厭”


    “這種事,你本來就不該來問我。”


    定疑歎了口氣,神思陷入恍惚。


    星影搖搖欲墜,西風吹不散眉間那一彎憔悴,夜微涼,猶未睡。


    燈下,裴惜言半倚著錦靠,心不在焉的翻著放在膝上的書籍,聽見門輕響,緩緩抬起頭,對著來人輕輕一笑,“我猜也該是這兩日,正想著,你就來了。”


    月清遠放下手中的食盒,從裏麵拿出一碟點心,獻寶一般舉到她麵前,“這是吾讓灶上給惜姐姐做得夜宵,麟州城特產,在其他地方吃不到的。”


    “姐姐哪兒有讓弟弟照顧的道理?”


    裴惜言伸出手想要接過他手裏的點心,月清遠卻拈起一塊直接放到她唇邊,“為什麽不可以?天底下不都講什麽兄親弟恭,難道在姐弟間,就用不著麽?”


    看著他微微流露出些許委屈的臉,那一瞬,她恍惚被觸碰到了依然糾結的記憶,心莫名地隱隱作痛。任由他將點心喂入口中,裴惜言暗暗歎了口氣,笑道,“果然很好吃……”


    更多的讚美話語她還來不及說出口,因為一隻手輕輕點在裴惜言的唇上。


    “對不起……對不起……”月清遠放下手中的食盒,突然把她拉近懷中,懊惱地道歉著。“是吾太著急了,明知道惜姐姐的病還沒好,卻自私的隻顧著自己心中的疑問。”


    裴惜言掙紮了一下,卻僵在原地,不敢再動,因為,她可以感覺到,臉頰上,濕濕的,可這淚滴,並不是她的。“我隻是沒有想好怎麽開口,我隻是怕你那夜,做了悔之不及的事情。可無論如何,誰也不能改變過去,不是麽?”


    “惜姐姐,別騙吾,哪怕給吾最真實的殘酷,也不要騙吾。那樣,吾會絕望。”月清遠的一雙深眸如水,漾晃著絢爛斑駁的迷離,柔柔的,卻又有誰能看到盡處?


    聽著一個孩子,這樣沉痛地呐喊,裴惜言伸出手,輕輕環住他腰,盡力想給他一些溫暖。她知道,或許他還不夠成熟,但從很早以前,他的肩膀就扛起屬於他自己的天空。可她為什麽還是要流淚,心痛無比。也許,她是在為這樣一個無辜的少年而惋惜;也許,她隻是為了在時間的長河中,刹那綻放的花兒,或許妖嬈,或許聰慧,但結局依舊是被湮沒在塵埃中,如枯骨被埋葬在泥土之下。


    裴惜言不懂,為什麽要選擇她給他這樣的真實,為什麽要選擇她給他這樣的殘酷。她實在不懂,為何會是她?


    可一切,又該從何說起?


    然而,沉默隻是一瞬。


    裴惜言微顫了一下,嘴角輕牽,似是笑了笑,聲音透著縹緲,“你的母親,不是不愛你,而是愛你太多,太深,哪怕犧牲她的生命,也無怨無悔。”


    她說,“坐擁後宮佳麗,縱無三千之數,然得寵愛者,亦非寥寥之數……”


    她說,“帝王從不知曉,仰仗他而活的眾多女子,到底如何挨過孤寂的白晝與黑夜。無愛時,爭愛;有愛時,爭寵;固寵時,盼子嗣;有子嗣時,爭天下。”


    她說,“通往禦座的血路,流淌著的,不僅是男子的血汗,亦有女子的血淚,還有數之不盡的屍骸與殘骨。”


    她說,“誰又能是誰呢?無論高貴還是低賤,都是這座華美牢籠的囚徒。不死不休……”


    她說,“月清遠,你的母親,曾經愛過一個男子,一個值得她愛,也值得你尊敬的男子。他的名字,叫做唐尚君。”


    她說,“幾案上供奉的那兩個瓷罐便是你母親和唐尚君的骨灰,他們的遺願是葬在春江水岸。”


    月清遠怔怔地聽著,幽暗的眼眸就像是漆黑的石子投入溫潤的水流,沒有一點漣漪,唯有臉上,淚千行。“惜姐姐,那麽醜陋的事情,在汝的口中,隻剩下了殘忍和絕望,甚至,是淒美且浪漫的。可這,是全部的真實麽?”


    裴惜言點點頭。


    她說,“高高在上的人或許擁有無上的權力,卻沒有自由,沒有溫暖,沒有——愛,因而也就不懂愛。”


    她說,“或許你的兄弟姐妹妒忌那些曾經屬於你的歡聲笑語,妒忌那些溫暖到有些刺眼的笑容。那些女人隻能遠遠地看著你們享受天倫之樂,將親子的手腕掐得生疼也不自知。”


    她說,“有人選擇報複和殺戮,有人選擇漠視甚至無視,還有選擇了釋然和寬容。世上,隻會讚歎寬容之人,卻沒有人了解或是經曆,那些永遠無法忘懷的苦與痛。”


    她說,“你的母親,隻是希望你能解脫,可惜,她選擇的方法,並不成功。但是,請你了解她的心。她故意忽視你,故意裝瘋賣傻,想要借此在家人和丈夫雙重的壓力下,保護你的心。”


    她說,“你能活著,哪怕沒有錦衣玉食,哪怕沒有高官厚祿,對你的母親而言,是她最大也是唯一的心願。”


    “別說了隻要吾想到,她試圖親手殺了吾,吾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月清遠的聲音似怨似恨,令人發怵。“這就是母愛麽?如果是,吾寧願不要。”


    “這本該是個慵懶的晚上,我可以細細密密地縫製靴子,還可以聽紅綃和綠珠吵架拌嘴逗悶子。時間不緊不慢的過去,不會因為焦慮而哀歎,不會因為猶豫而悲惋。”裴惜言輕輕皺了皺眉頭,以袖掩麵輕咳了幾聲,然後繼續道,“月清遠,你籌劃了這麽久,真相就算沒有完全揭開,想來,也該有十之**。到底,是你心中的苦楚與傷痛並未逝去,還是你沒有勇氣麵對?在那麽多的人付出代價之後,在那麽深的愴痛之後,你就不能抱著你母親的骨灰,好好的大哭一場麽”


    聽到她的咳嗽聲,月清遠急忙緊張的鬆開手臂,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帶著懊悔,心疼的問,“腳是不是還很疼?服了這麽久的藥也不見好,哼,那些破大夫還有那個叫定疑的家夥,若是再治不好你,吾就將他們統統拖出去亂箭射死。”


    “你一點都不誠實。明明心裏脆弱的很,卻偏要裝作什麽都不在乎。”裴惜言討厭他悲傷的眼眸,討厭他苦澀的譏笑,討厭他不能自主的一遍一遍看向骨灰罐。“你可以殺無數人,但這並不是殘忍更不是冷酷,因為那些人在你眼中如草芥。所以,你的心裏不會有半點悲傷。你隻是麻木的殺戮,如此而已。若要說心中冷硬如鐵,那就去直麵你的母親,要知道,無論你辱罵還是責難,她也沒有機會沒有可能聽到了。”


    “既然聽不到,吾又和必要說。”月清遠看著瓷罐,默然凝望,那個人,對他來說,已經是太過遙遠的記憶了。


    裴惜言這下是真火了,她回身抄起一個錦靠用力地打著月清遠,“總管別人要真實,要殘酷,這下,真實有了,殘酷有了,倒接受不了了。傷不起,就別問;玩不起,就退出。我若是再勸你一句,我就是腦子進水,我就是吃多了撐得”


    月清遠不躲不閃,他隻是默默地看著裴惜言,看著她眼中的閃光,仿佛可以點亮他的死寂。


    “你是傻蛋?還是被我打傻了?怎麽都不知道躲呢?”裴惜言真是氣瘋了,她最近怎麽總是遇到奇怪的家夥,挨打也不躲……奇怪,她還遇到過這樣的人麽?是誰呢?


    “惜姐姐能解氣就好。”月清遠的聲音低沉頹廢,黯然的眸子裏似乎蘊含著不再抵抗的悲哀。“反正,除了惜姐姐,再不會有人一心一意的對吾。”


    “怕了你了。”裴惜言的氣來得快,消得也快,她指著那兩個瓷罐,還有靜置在木架上的畫卷,以溫柔得過分的聲音說著,“很多時候,每個人的心底,都有不能言喻的痛苦和悲哀。”她的笑得有一點苦,神情卻仍是平淡。


    “惜姐姐也有麽?”


    “每個人都有,隻是我喜歡充滿自信地去尋求解決方法,看透事物的必然聯係,權衡條件的利弊,最終適時地做出完美的決定。”裴惜言從枕下拿出一封信放到他手中,“這是唐尚君寫給你的,或許,其中有你想要的另一部分答案。”


    月清遠別過頭,悶聲道,“吾不想看。”


    “一封信又能把你怎麽樣呢?”裴惜言半是揶揄半是認真地笑道,“這麽多年,有些人死了,有些人遺忘了,有些人依然在混沌中。但這都不重要。因為,如果你不走出這一步,繼續在原地彷徨迷惑,沉溺悲傷,這與逃避有什麽兩樣?不管明天還有多少傷痛和迷茫等著,你也該告別你的夢魘和心魔了。”


    “吾不懂。”


    “因為回憶啊,不是負重,你將它視為包袱了,也就忘記了那些快樂。回憶本來就是最美好的星星,每一顆都懸掛在心裏最溫柔的地方,從未提起,卻永遠也不會忘記。”裴惜言用一個極其舒服的姿勢伸了個懶腰,繼續道,“滄海桑田,時過境遷,心事依然。就像流浪的人,無論再怎樣飄泊,隻有回憶起岸上的幸福,才能真正看清船上的天地,海上的風雨。”


    ……


    等柳天白回到廂房時,裴惜言抱著他委屈地哭訴道,“當姐姐好難啊,當知心姐姐尤其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柳天白低下頭,輕輕地在她的額頭印下一吻,“心事了結,你也就能踏踏實實的靜養了。”


    “嗯”靠在溫暖而熟悉的懷裏,在有著濃濃安全感的氣息中,裴惜言舒服地閉上了眼。“柳天白,我們回家。”


    感受著她身體傳過來的溫度,傾聽著她的呼吸,柳天白閉上眼,安心的笑容漾在唇角,“好,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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