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周防尊小心翼翼的把蘇酥抱起,安娜深深的看了他們一眼,走到最前麵,紅裙周圍燃起純粹的紅,連透白的發絲都罩起薄薄一層。


    “尊,這邊。”


    ——如果還有我能夠做到的事……這樣就不會看不見了。


    草薙臉上少有的肅穆,他把十束扶起來,後者搖搖頭堅持要自己站立,周防尊已然抱著蘇酥跟上去,每一步皆是沉穩又深重。


    吠舞羅的其餘人,自發以周防尊為軸心圍成半圈,紛紛亮起灼眼又溫暖的紅,在漆黑城市的角落裏和那把赤紅的巨劍一起,仿佛要將黑夜燃透燒穿。


    伏見循光而來,見到的便是如此一幕。


    今天一整天,他整個人都說不出的焦灼和不安,根本無法靜心,認出周防尊懷裏的人是蘇酥,也顧不上和吠舞羅關係不和跟對周防尊的畏懼,快步走去。


    他能感覺到自己步伐裏的混亂,在看到蘇酥的麵容時聲音不可控製的輕顫。


    “她怎麽……了?”


    蒼白到透明的膚色,連淺粉的嘴唇都褪去了色澤,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瞼投下一片陰影,乖巧安靜得猶如將永久長眠不醒。


    周防尊抬頭,極淡的看了他一眼,或者說並沒有在“看”,隻是聞聲一掃。


    “啊——受傷了,背上開了很大一個口子,止不住。”


    伏見自然看到了那流到周防尊手上、身上的血跡,就連地上都是。他靠近,指尖撫上少女的臉頰,溫暖正在流失,目光卻一直盯著周防尊:“為什麽?”


    她不是好好的在綠之氏族麽?為什麽這個時間在外麵?為什麽忽然就受了這種無法挽回的致命傷?為什麽……你現在抱著她卻沒有救下她?


    “你又做了什麽?”


    周防尊的金眸黯淡無光:“什麽都沒做。”


    去遲了,因此什麽都沒有做到。


    “第二次了。”


    伏見聲音冰冷——像這樣沒有保護好她,你已經是第二次了,他忽然譏諷的笑笑,“不過大概也沒有第三次了。”也是在笑自己。


    ——因為她快要死掉了啊。


    周防尊站著任由這位曾經的族人譴責,就連素來敬重周防尊和伏見不對盤的八田也不能說出任何反駁的話,這是他無法介入的事,曾經的好友極少出現這樣強烈的情緒波動。


    越是這種情況,伏見的思緒就越發清晰,瞥到後麵站著的十束,他瞬間猜到了事情的大概。那些凶狠冷冽的神情在瞬間收斂,他無聲的脫下自己r4的製服,輕輕蓋到蘇酥身上,小心的掖好每個角,蹭著蘇酥的耳畔說。


    “都說了要多穿點啊。”


    他的聲音溫柔又黯啞,“真是卑鄙呢,蘇酥。”


    明明約了我要去買過冬的衣服,結果先一步走掉……這種事情你想都別想!


    不用再試了,現在把我的給你就好。


    會喜歡嗎,蘇酥?


    “現在要帶她去哪裏?”


    “回家。”


    伏見譏諷一笑:“那也不是她的‘家’!——去醫院。或許還有的救,或許。”


    ——或許呢?


    周防尊看過去,身旁的男人和他一樣黯淡著眼,看不到半點光芒,卻又偏執的想要抓住最後一束渺茫的光,即便那並不存在。


    太可憐了。


    和他一樣。


    “……嗯。”


    周防尊走後,伏見還停在原地,抬頭看了看天。


    這是你的選擇嗎?


    仗著我對你那麽一點微不足道的喜歡——我小心翼翼的保護著你,你卻願意連性命都不顧的保護著那些人,那我又是什麽,你的庇護傘嗎?


    “嗯。喜歡尊啊,就像我也喜歡伏見先生一樣。”


    ——不。


    不一樣的,你說謊了,蘇酥。你喜歡周防尊要遠勝於喜歡我,因為你永遠將他的情緒放在第一位,而我的感受則……可有可無。


    包括我的“喜歡”也,可有可無。


    如果這是你希望的——那便如你所願吧。


    從小到大,隻要是喜歡的東西就一定會“失去”,分明應該早就習慣了的,但這次的“失去”為什麽還是那樣痛呢?


    痛到笑著都快哭出來了。


    “那個你……”


    八田頻頻回頭,終究還是放心不下的脫離隊伍,去找伏見,伏見來不及掩飾就對上八田的視線,笑了笑,“美咲啊。”


    八田怔了怔,努力恢複二人平常的相處模式。


    “還要一個人拖拖拉拉磨蹭到什麽時候啊!你掉隊很久了你知道嗎?臭猴子!”八田跑過來,恰好看到伏見因脫去外套露出的吠舞羅標記,忽然拽緊伏見的手腕便往那片紅裏跑。


    “沒用的,那種東西就算你用力劃掉也會在的,還記得怎麽用能力吧?”


    八田回頭,釋懷兼安慰的笑了笑,“那就姑且原諒你一天好了。”


    伏見被拉到吠舞羅中,那些人似沉浸在悲傷的氣氛中,沒有任何人注意八田掉隊,回來後還多拉了個伏見,是少有的和平共處。


    伏見指尖燃起純粹的紅,與其他人融為一體。


    “……謝謝。”


    直到周防尊將蘇酥抱進醫院,五條須久那都沒有要回去的意思。


    他坐在高高的屋頂,武器握在手裏,兩條纖細的腿蕩在外麵,木然的打開終端機,屏幕和蘇酥一樣,都是兩人的那張合照。指尖在對方的笑容上頓了頓,隨後翻開相冊,裏麵還有更多的他偷拍到的照片,五條須久那就維持這個姿勢,一張一張耐心的看。


    直到再也沒有下一張。


    “又沒有了。”他把終端機高高舉起,仰著頭也不顧此刻自己的姿勢有多危險,“蘇酥還是笑起來比較好看,活生生站在我麵前笑就更好了。但是現在都沒有了哦~”


    “蘇酥說的對——果然當‘王’也不好呢。”


    比如現在的周防尊,即便身為“赤之王”也依舊無能為力什麽都做不到。


    真狼狽呢。


    “啊,不要了。”


    五條須久那忽然把儲存著無數照片的終端機往下扔,卻在出手一秒後又反悔,急速躍下去追趕,驚險的在它落地的瞬間握住,掌心卻擦傷了一片。


    五條須久那輕快的笑起來,側首朝身後問。


    “紫,流的計劃還能再快一點嗎?”


    ——讓普通人都具備足以反抗命運的能力。


    禦芍神紫從黑暗裏走出來,卻並未說話。


    “或許”的結果是,沒有出現奇跡。


    從背後被橫穿了那麽大一個口子,連內髒都有所波及,絲毫沒有救助的方法,送到醫院治療也是抱著希望的……等待絕望。


    一群人圍在外麵,時間分分秒秒的流失,接近淩晨。


    ——23:59.


    而後,某個醫生出來搖頭艱難的宣布失敗,死寂一片。


    ——00:00.


    病房傳來驚呼:“桐島醫生,你快進來!病人她——!!!”


    淩晨剛過,少女鮮血淋漓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進行自我修補和複原。而其餘人的時間卻在此刻停止,女醫生張嘴驚呼,男醫生聞聲回頭,周防尊要往裏走……統統停下,如雕塑般頓在原地。


    滴答滴答——


    再也不能聽見秒鍾輕擺的聲響。


    蘇酥的後背恢複到最初的模樣,除去衣衫破損染血,再也找不到任何異常,然後她醒來,麵容和唇色都如常,仿佛先前的重傷瀕死不過是個噩夢。


    蘇酥收攏手指,茫然的看著周圍靜止的一切。


    “發現了嗎?聰明的女孩。”


    蘇酥回頭,那人徐徐朝她走來,在靜止中成了唯一。


    ——是當時帶走她那個人。


    腦海裏被封印的屬於這個人的記憶一下子湧了出來,如果不是遇見這個人,那她現在也不會經曆這些,他笑容甜膩,卻令人恐懼。


    “現在,你究竟要對我……做什麽?”


    白蘭眯眼一笑:“做什麽——是指你的身體嗎?”他輕佻的晃晃手指,“這可不是我做的,但是我的女孩,你也注意到了吧……你現在已經不能被稱之為是人類了。”


    他做了一個思索的姿勢,笑意更深。


    “——是怪物哦。”


    蘇酥看著他:“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是的。很早就發現了。


    大概還是和槙島聖護相處的時期,某次切菜不小心割開了一道極小的口子,蘇酥清清楚楚的記得,但第二天醒來那口子卻不見了。


    之後她做了幾次試驗,發現——


    她身體的時間,是靜止的。


    永遠維持在她穿越的那一天。


    淩晨一過,所有新載入的“數據”都會被清除,恢複成昨日。


    這也是她會孤身一人去找十束多多良,並在關鍵時刻替他擋下致命傷的理由。


    不能確認這樣的致命傷是否也能還原,可那個時候已經不能容她多想了——十束多多良絕對不能死,一旦他死了,那周防尊……


    拜托,我想握住那一點點微弱的光芒啊。


    “暫時還不能告訴你。”


    白蘭拒絕了蘇酥的提問,模糊的留了一句,“但那個人——我是說對你身體進行改造的那個人,相信他遲早會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的。”


    蘇酥垂首不知在思考什麽。


    “好了,接下來蘇酥醬要怎麽做呢?”


    白蘭忽然張開雙手向她走來,眼睛眯起,襯得那道紫色倒皇冠紋路愈發豔邪,“讓他們停下這件事是我做的——我想,蘇酥醬也是有所顧慮才沒有把秘密告訴你那些朋友的吧。”


    人不可能真的無私。


    哪怕是你,無論是處於哪種顧慮,也選擇留有自己的底牌。


    蘇酥闔眼又睜開,像是下了某種決心:“請送我回去,先生。”


    “恐怕不行。”


    不是不行,是你不想那麽做吧?


    對著那張漂亮到豔麗的臉,蘇酥深吸一口氣:“那請帶我離開這個世界。”


    “這個倒是可以。”


    白蘭微微一笑,走過去要攬住蘇酥,少女目光落在終端機上,在白蘭要碰到她的前一秒——


    “等一下。”


    “請幫我個忙,先生。”


    “……嗯?”


    *


    完全不明白到底是怎麽了。


    從聽到聲響到衝進病房,那個人就不見了。


    病床旁的櫃子上擺著她的終端機,屏幕顯示的是一段錄像,入目是她朝著所有人微笑的臉,周防尊走過去,撫過染血的床——熱的。


    有一種強烈的直覺,接著,他點開了那段錄像。


    蘇酥溫柔微笑的模樣即刻出現在屏幕上。


    “可以看到嗎,尊?是尊的話肯定不會害怕,不用擔心,我沒有事也好好的活著,可能有些解釋不清楚——我身體的自我愈合能力很強,就算承受致命傷也不會死。就是因為知道這個,所以當時才會擋在十束君麵前,也請十束君不要自責,現在我們兩個都好好活著不是麽?那個先生——”


    隨著這個稱謂,畫麵換轉到了蘇酥背後,她把長發撥到一邊,露出那個駭然的洞口,衣料被割破,露出一片白皙細膩的皮膚,少女的身體非常誘人,但現在更令人在意的是它毫發無傷的樣子。


    鏡頭再次被拉回正麵,蘇酥把頭發撥回去,笑了笑。


    “我想……這樣大概會比較有說服力一些。”


    ——那個“先生”是?


    她的聲音溫柔,笑容溫暖,明明受傷的是自己,現在卻反過來安慰吠舞羅的人,絮絮叨叨說了一通,直到站起來標準的鞠躬。


    “……和尊和大家在一起的這段時間非常開心,但出來很久了也真的很想家,差不多是該說再見了吧?就這樣不告而別真的很對不起,可如果要當麵和尊說再見……我絕對會忍不住哭出來的——我,要回我的世界去了。”


    畫麵裏的少女別開頭,笑得漂亮又淡極,似握不住的一縷清風。


    “那裏很遠很遠,所以尊就不要來找我了。如果還能再見麵的話……尊快點把你破破爛爛的劍修好啊!包括尊頭發散下來的樣子——”


    蘇酥把一縷長發別到耳後,溫柔至極:“我全部都——很想看。”


    視頻總共有十來分鍾,後麵幾分鍾是給別人的,周防尊沉默的看完,吠舞羅的人擁在旁邊自然也是一清二楚的,唯獨伏見。


    八田猶豫的開口:“尊哥。”


    周防尊掃了他一眼,而後走到伏見麵前,把終端機遞給過去。


    “她有話跟你說。”


    伏見訝異的抬頭,雙手接過,輕聲道:“……謝謝。”


    周防尊不置可否的輕應一聲。


    走到大舒一口氣的十束身邊,一邊拿出自己的終端機一邊隨口問:“之前蘇酥來時拍的照片,還在嗎?”和所有人在一起的照片。


    十束點頭。


    “傳我一份。”


    安娜走到周防尊邊上:“尊,我也要。”


    周防尊摸她腦袋:“知道了。”


    十束自然是微笑同意。


    “也給我也給我!”


    “你們都有就我沒有嗎?這不公平!十束哥~拜托啦!”


    “我不僅要,我還要打印出來哈哈哈——”


    “……”


    周防尊低沉的笑起來,又向伏見看去一眼。


    剛才他隻看了自己那部分,並不知道後麵蘇酥對伏見說了些什麽,但關於身體的解釋又在前半部分,必須從頭到尾看完。


    伏見注視著終端機,情緒明顯波動著。


    對於這個所謂的“背叛者”——


    “你——”


    依舊是沒有稱謂,伏見抬頭和周防尊視線對上,男人赤灼的紅此刻卻成了溫柔,是因為那個人啊。


    “吠舞羅的門從來都沒有向你關閉,哪怕是不回來也一樣。”


    伏見垂首:“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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