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麻倉葉王的聲音無法傳達出去。


    敖淩安靜的坐在那塊散發著淺綠色光芒的魂玉前邊,覺得這塊玉石此刻的顏色就像是之前葉王殘魂離開的時候,化作的那一點熒光。


    他注視著這塊魂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


    ——他在等待魂玉的回應,應該說,是在等待這塊魂玉之後的陰陽師的回應。


    然而圓潤的瑩綠色玉石隻是默然的發著光,沒有任何影像與聲音出現。


    敖淩舔了舔唇,有些失望的歎了口氣。


    “你能聽到嗎,葉王?”敖淩凝視著眼前不過半個拳頭大小的玉石,目光宛若實質,似乎要穿透玉石所構築的屏障,跨越此岸與彼岸之間的距離,生生看到玉石其後的人。


    他的聲音清楚的落入陰陽師耳中。


    挺直了背脊姿態高傲不屈的麻倉葉王定定的凝視了他許久,最終極緩慢的放鬆了緊繃的身軀,輕輕點了點頭。


    “聽得到。”


    哪怕知道對方是聽不見的,他卻依舊輕聲的應答了敖淩的提問。


    大約是因為許久不說話的關係,他的聲音依舊幹澀喑啞。


    陰陽師察覺到了這一點,蹙起眉頭看著麵前的畫麵,最終抿著唇不說話了。


    他承蒙伊邪那美命的恩惠,得以在這黃泉之中自由行走,唯一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就是替那位大神處理這黃泉之中四處彌散的汙穢。


    麻倉葉王身為一個陰陽師,處理這種事情於他而言再熟練不過了。


    他將之視作了修行——哪怕沒有任何一個陰陽師的修行之地會在黃泉,也沒有任何一個陰陽師一修行就是五百年。


    但對於麻倉葉王而言,若是不將這漫長的時光與偶爾會遭遇危險的清理行為視作修行的話,他在這漫長的、被汙穢與黑暗包圍的時間裏,再多麽堅定也會逐漸的迷失掉本心。


    修行,總是有個頭的。


    既然是修行,就有著能夠離開的希望——何況黃泉之中的那些魂靈,總是能給他帶來不少屬於現實的消息。


    因此,在黃泉之中的時光才漸漸的顯得沒那麽難熬了。


    幾十年前,麻倉葉王就聽見了幾個亡魂提及了新出現的名為“通靈人”的職業,以及這個職業最強者所能擁有的東西。


    他對這些產生了興趣,為此耗費了一顆高龍神的晶石,交換了道反大神將他放歸世間的機會。


    那一次轉生他收集到了許多信息和情報,也收獲了一個不得了的精靈。


    不過重點並不是這個。


    重點是他收集到的信息反映出這五百年的時間裏,敖淩再也沒有出現過。


    這讓麻倉葉王多少感到了一絲不安,但如今那份幾乎讓他堅定的內心動搖的不安倏然消失了。


    雖然間隔了這麽許多年,但到底,他還是等到了他所期待著的那隻妖怪。


    長大了。


    變得更漂亮了。


    隻是表情還是那麽好看穿。


    麻倉葉王看著畫麵之中的妖怪,在漫長時光裏幾乎被他丟棄掉的笑容重新爬回了他臉上。


    麵容清俊的陰陽師看著眼前的虛空淺淺的笑著,溫柔的白色光芒從他的靈魂上散發出來,帶著欣悅與希望,將周圍一大片被汙穢侵染的黃泉之路清洗幹淨。


    一叢叢豔麗的黃泉之花爭相綻放,如火如荼。


    身著潔白狩衣的陰陽師站在火紅的曼珠沙華之中,撩起狩衣的衣擺,端端正正的跪坐下來。


    敖淩對於黃泉之下的動靜一無所知,他看了麵前瑩綠色的魂玉好一會兒,確定了這塊玉石是真的不具備雙方通話的功能之後,歎了口氣。


    “我聽高龍神說你之前第一次轉世已經死亡了。”敖淩說著頓了頓,覺得自己以這件事起頭是不是有點不太合適。


    ——開口就提死亡的事情,好像真的不太合適。


    雖然他本能的認為麻倉葉王絕對不會因為他說了這話就生氣,但敖淩撓了撓頭,對於說話的對象沒有在眼前也得不到回應這件事,多少還是感覺有些不自在。


    “我去過五百年後,這塊玉石是從五百年後你的殘魂那裏拿來的。”敖淩略過了之前那個有些尷尬的開頭,抱著自己盤著的腿晃了晃尾巴,“五百年之後你還沒轉生啊……”


    麻倉葉王靜靜的聽著,十分配合的挑了挑眉,正準備答話卻又想起敖淩根本聽不到。


    最終他挑起的眉頭漸漸的放平了,看著眼前的畫麵,輕輕的“嗯”了一聲。


    敖淩嘟起嘴哼唧了兩聲,“我去了麻倉家的本宅,本來是打算讓麻倉家斷子絕孫來著,後來發現了你藏起來的寶庫,見到你的殘魂說麻倉家的血脈留著方便你轉生,我就沒動手了。”


    “不過你居然不在你家倉庫裏多塞點吃的!”敖淩可沒忘記自己一開始跑去麻倉家的寶庫其實是衝著什麽去的。


    ——當然是衝著吃的去了!


    敖淩想到這裏就覺得氣哼哼的,嘟噥著抱怨:“你不知道,五百年之後都沒什麽夠我吃的妖怪了,剩下的一些大妖怪好像都跟我關係不錯,我又不愛吃人……”


    “我還在五百年之後遇到敖濫了!他居然跟我說餓個千八百年就習慣了!”


    “……唉。”敖淩想到這個,整隻妖怪就變得無比失落,頭頂上的耳朵和身後的尾巴都沒精打采的耷拉著,想往後躺下當一條鹹魚,倒到一半卻又因為擔心葉王瞅不著他了而坐了回來。


    ——誰知道這塊魂玉的鏡頭是不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


    麻倉葉王看著敖淩癱到一邊又爬起來的動作,臉上笑容更盛了。


    “我不想一直這麽餓著啊,五百年後認識的一隻狐狸倒是跟我講如果要擺脫饑餓的話成為神明就行了……”敖淩頓了頓,又重重的歎了口氣,“怎麽可能嘛。”


    “我又沒有安倍晴明的能量,要是能成為他母親那種幾乎跟稻荷大神比肩的神明我倒是無所謂,問題是如果我想成為神明,肯定是那種普通的下九流神明吧。”


    “別說殺生丸不同意了,我自己也不樂意啊。”畢竟是從能夠單挑神明的存在變成那種蹩腳的辣雞啊,這落差未免也太大了,敖淩皺了皺鼻子,“唉……真難。”


    麻倉葉王安靜的聽著,對於敖淩所說的“成為神明”這件事心中微動,目光卻始終都黏在眼前的畫麵上,一眨不眨。


    敖淩嘟嘟噥噥的又抱怨了很多事情——關於他的事情,麻倉葉王知道得很多,雖然隔著魂玉靈視不管用,但從敖淩絮絮叨叨的細碎交代裏,麻倉葉王漸漸的把事情都拚湊了起來。


    看起來敖淩離開他以後過得也還算不錯。


    這樣的認知讓麻倉葉王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失落。


    他細細品味了一下自己內心駁雜的滋味,最終還是發現欣喜要多一些。


    ——一直被他記掛在心上的小妖怪沒有在離開他之後受委屈,挺好的。


    麻倉葉王想著,臉上的笑容卻還是淺薄了不少。


    敖淩所說的那些人和妖怪,每一個每一個,都比他和敖淩相處的時間要長得多。


    這個認知讓麻倉葉王怎麽都沒法繼續保持那樣的笑臉。


    他看著眼前的畫麵,輕輕的歎了口氣。


    敖淩瞅著眼前的玉石,耳邊似乎聽到了誰歎氣的聲音,四下環顧之後卻又沒有看到人影,目光不由的挪到了一旁高龍神的神牌上。


    高龍神……應該沒有偷窺的癖好……吧?


    他猶疑著收回了目光,決定還是不繼續在這位神明的神牌麵前自爆隱私了。


    黑發妖怪頭頂的耳朵抖了抖,重新看向鏡頭……哦不對,是看向魂玉。


    “還有啊,之前一直讓桔梗帶著你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這塊魂玉還有這樣的作用嘛,你的殘魂也沒告訴我。”


    麻倉葉王心說本來壓根就不準備讓你知道的。


    敖淩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因為我不小心把四魂之玉弄丟了,就用咱們的魂玉湊湊數,你不介意吧?”


    作為全程旁觀了敖淩和桔梗達成共識的整個過程的人,麻倉葉王對此是知情的。


    他當然不會介意,並且還對敖淩的用詞感到非常愉快。


    ——咱們的魂玉。


    嗯。


    麻倉家的大陰陽師滿足的眯了眯眼。


    “不過你介意我也聽不見!”敖淩正了正臉色,努力表現出一副“反正我不要臉你能把我咋地”的表情,“有本事你從黃泉裏蹦上來打我呀。”


    麻倉葉王:“……”


    敖淩感覺脊背上躥起一股涼意,他縮了縮脖子,頭頂上的耳朵耷拉下來,小心翼翼的看著眼前的魂玉,“……你不會真的打算蹦上來打我吧?”


    說完他就想起五百年之後麻倉葉王的殘魂表示過這麽多年了還沒跟他見過麵,頓時膽子又大了起來。


    他張嘴準備給自己找個壯膽的借口,話到嘴邊又拐了個彎,整個人身上的氣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癟了下去。


    黑發的妖怪哼哼兩聲,最終抬眼看著魂玉,黑溜溜的眼睛裏似乎沁著水。


    他湊近了魂玉,弱唧唧道:“用完了我就拿回來,你不要怪我。”


    黃泉之下,麻倉葉王看著麵前畫麵上放大的臉——尤其是那對飽含歉意和期待的眼睛,愣了半晌,才被一旁尖叫的亡魂拉回了神思。


    他有些狼狽的挪開了視線,臉上帶著細微的羞赧與惱意。


    陰陽師抬手握拳掩唇輕咳一聲,過了許久,身處一大片曼珠沙華之中的這一抹純白,才以輕微到幾乎要破碎的聲音應道:“……嗯,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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