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衣女回頭一劍,朝著靖嶼後頸處直直刺去。這燒紅的赤劍猛勢不可擋,眼看他就要喪命劍下,靖嶼憑著一股蠻勁,抱著她的腳踝拚命向左一滾,那劍正好偏斜了幾分,從前胸刺入他的左肩。


    “四王爺!”


    阿沅不知哪裏來的勇氣,直衝過去抱住了靖嶼,眼看著他胸前石青緞子上沁出了大片殷虹的血跡,十指卻仍然死死抓著綠衣女的腳踝不肯放手。


    就在那綠衣女反手刺劍猶豫的一瞬,靖弈與高台上的邢世遠都立即反應過來。隻見靖弈飛撲過去一掌劈在那女子手腕上,長劍被震落下來。頃刻之間,邢世遠飛身躍下,一劍刺穿了她的胸膛,血花飛濺當場。


    “護駕!”“保護皇上撤離!”


    隨著綠衣女應聲倒地,其餘一眾隨侍與護衛才如夢初醒,莫不驚駭萬分。他們很快將塞宴場地圍了個水泄不通,保證在場人員一個都不能趁亂逃走。皇帝命人抬了梅雪沉和靖嶼二人,先行撤回營帳之中。


    太醫們很快趕到,分頭驗看了二人的傷勢。梅雪沉中了圓斑蝰的蛇毒,雖然蛇牙僅僅在她右手虎口處留下兩個極小的傷口,卻血流不止,同時手臂上形成了大量紫紅色的瘀斑。幸好靖禎及時按住了她上臂經脈,才讓毒素沒有很快擴散至五髒六腑。


    隨軍主治是太醫院最高醫官韓院使,他恭聲道:“微臣已盡力克製蛇毒蔓延,不過這圓斑蝰毒性極強,微臣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婕妤小主能否平安度過今夜,還須看她的造化了。”


    “造化?”靖禎額上青筋跳動,赫然而怒,“朕養著你們這群廢物有何用,還不如多供幾尊菩薩!”


    “皇上消消氣,梅婕妤為救皇上身中蛇毒,老天爺一定會感念她這份心保佑她的。”說話的是宜秋,塞宴遇刺事件發生後,皇帝的主帳內隻留了她與祖成兩個可靠之人入內伺候。


    梅雪沉臉色慘白,躺在床上不知人事,韓院使隔著紗帳又望了她一眼,惴惴道:“倘若婕妤小主能熬過今夜,應無大礙。不過微臣還是建議盡早送小主回宮,一來宮中藥品種類繁多,宮人伺候也周到一些;二來回宮後還可請邢院判再替小主診治,他一向擅長解毒調理,或許能更好地緩解餘毒之症。”


    而隔著屏風的另一側,靖嶼的傷勢亦是不容樂觀。綠衣女那一劍離他的心髒隻偏了一分,幾乎毫厘之間便會直接要了他的性命。加上那劍從炙碳中取出,太醫替靖嶼清理了傷口後發現,胸前那一片翻起的皮肉邊緣竟是焦痕一片。


    阿沅蹲靠在床塌邊,從靖嶼回到營帳開始,他就不肯放開她的手,昏迷中喃喃念著她的名字。此時有皇帝與太醫在旁,她也不覺尷尬,隻是止不住地落淚。


    太醫們圍著靖嶼,用了一個多時辰才止住了血。阿沅雙手顫抖地替他抹上藥粉,每隔一會兒重新打濕了手巾替他覆在滾燙的額上,不知不覺便偎在他身邊漸漸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阿沅感到肩上一沉,朦朧間似乎有什麽東西蓋在了她的身上。她這一年本就睡眠極淺,立刻轉醒過來,一抬頭看見靖禎默然立在她身後,眉頭微擰。


    阿沅側過身體,那件剛剛披在她肩上的鴨青羽緞薄毯滑落下來。她連忙拾起毯子,行禮如儀:“皇上。”


    靖禎臉上冷冷淡淡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你累了就回去休息,四哥在這裏自然有人照料。”


    阿沅低聲道:“奴婢還是留在這裏陪著四王爺,會安心一些。”


    靖禎不置可否,容色莫測地盯著她看了許久,方道:“四哥雖因病心智失常,一向待你極好,你若有意委身於他,朕可以成全你們。”


    這是第三次有人向她提起這件事,阿沅不得不靜下來問問自己的心。如皇帝所言,靖嶼雖然看上去不通世情,卻難能可貴地保留著一顆赤子之心,對她更是如此。她對靖嶼,是感激,是喜愛。然而他們之間是否真的存有男女之情?阿沅難以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她從來沒有對一個男子動過情,也不會知道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因此那天太後說要將她賜給靖嶼做侍妾,她猶豫了。她並非在意侍妾身份低微,相反,若能以嫁給恪親王的名義離開皇宮,對來她說實在是一件幸事。但若為一己私心去利用靖嶼的感情,無視自己的真心,又實非她所願。


    她平靜了氣息,娓娓道:“奴婢不求攀龍附鳳,隻想在四王爺身邊侍奉。他病著一日,我便照顧他一日,如此就心滿意足了。”


    靖禎道:“原以為你是個爽快性子,看來你與你姐姐也並無不同。總讓人看不透,你們在想什麽,想要什麽。”他又沉默了半晌,接著道:“朕與蘭嬪夫妻快三年,從來不曾真正了解過她,她也不願與朕交流。是朕太在意她,才讓她刻意遠離朕麽?你們姐妹是不是一樣,旁人對你們越好,你們就越要故作清高?”


    他的語氣愈來愈重,說到最末,阿沅渾身打了個激靈,驚出一身冷汗。她尚自鎮定,沉吟片刻道:“既然皇上說奴婢性子爽直,今日奴婢就鬥膽說出肺腑之言,還請皇上不要怪罪。”她抬眸見靖禎頷首,方又道:“都說情到深處自然濃,奴婢是不懂情,姐姐是太在意情。可是身在皇家,如何敢論情之一字?這其中道理,奴婢不說,皇上也定然明白。”


    秋來夜涼,那涼意漸漸沁入人心,帳內沉寂得無聲無息。靖禎的鹿皮靴踩在厚厚的絨毯上,沒有發出一點動靜,空氣像凝滯了一般。阿沅清楚,她這番似是而非的說辭,不過是暫時尋了個借口擋去皇帝的問詰。等他明白過來,隻怕……


    這時,帳簾忽然被人挑起,祖成的聲音從外麵傳來:“皇上,珣親王回來了。”


    “傳!”


    珣親王靖弈風塵仆仆地進來,簡潔地請了個安,便道:“查出來了,那女刺客原名杜吟,從前是京城裏有名的歌姬,後來被罪臣穆仕康贖身,收在府裏做了舞姬侍妾。穆氏抄家滅族之時,她因未記入族譜,僥幸逃脫了抓捕。這次岐山行圍,不知她通過怎樣的渠道混入樂府,又私下豢養毒蛇,企圖以笛聲控蛇行刺皇兄。”


    靖禎一麵聽著,一麵臉色逐漸凝重,問道:“她沒有同黨?”


    靖弈道:“據臣弟所知,莊親王和穆氏失勢之後,絕大部分罪黨都已被捕。剩餘人中,一部分老幼婦孺跟著老九向南逃竄,另一部分,是穆老將軍和穆世康的舊部,他們還潛伏在京中意圖謀反造亂。這杜吟應當是留在京中的餘黨之一,隻是她已身亡,恐怕再難追尋其同黨。”


    靖禎凝神片刻,又問:“所以你言下之意,是此事與九弟無關?”


    睿郡王靖鄴排行第九,算來今年十七。他雖然是當時的穆貴妃所親生,卻與其一母同胞的兄弟莊親王關係不和。性格懦弱的他,也素來不得穆氏的喜愛。當年諸皇子之中,隻有靖禎和靖弈與他年紀相仿,也關係更親近一些。因此剿滅穆黨時,靖禎並不想對這個弟弟痛下殺手。


    靖弈一笑:“有個人等在外麵很久了,皇兄見了便知。”


    帳簾再次被高高挑起,阿沅隔著屏風偷偷往外瞧了一眼,來人身姿颯颯、玉樹臨風,正是號稱“江南第一公子”的衛瀚。


    衛瀚提步上前,行跪禮道:“微臣叩見皇上。”


    皇帝道:“免禮,且說說你都查到了什麽?”


    這兩個多月,京畿營副統領衛瀚奉皇命,沿著西南一帶搜尋靖鄴一行人的蹤跡,因此並未參與行圍護駕。此時見他快馬回京複命,雙目之間滿是風塵之色,隻聽他道:“經過連日追查,微臣已經確定睿郡王的行蹤,他們已經到了大周和南淵國的邊境處。不過他們中似乎有人受傷患病,所以這段時間停留在邊境的玖河郡內,並沒有繼續前行。微臣不知該如何處置,特來回稟,還請皇上定奪。”


    南淵國當今王後乃是大周的宜寧長公主,身為建昭帝第四女,其生母恰是罪婦穆氏。睿郡王一行人投奔其親姊,或許是為求生存,也可能會借他國之力籌劃一日反攻。這種關乎國家安危的大事,誰也不能說十拿九穩。然而靖禎顧念昔日兄弟之誼,心中甚是躊躇。


    “他們已經到了邊境?”


    “不錯,月前就在了。”


    靖弈道:“因此臣弟以為,這次岐山圍場的行刺事件,應當與老九無關。”


    過了好一陣子,皇帝點點頭,對衛瀚吩咐道:“你繼續跟著他們,不要打草驚蛇。如有異動,再向朕匯報。”


    衛瀚朗聲抱拳:“是!”


    等他走後,帳中隻剩下靖弈在側。皇帝踱步稍許,才緩緩道:“如今朝中之人,大多是章相和母後的人,朕能信任的隻有你們幾個。穆氏同黨矯詔謀逆,固然該殺,但朕以為,罪不及九弟。朕的兄弟不多,如果可以,朕願意放他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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