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我做錯了什麽,你要這樣懲罰我?這個以“剛毅”聞名的皇帝終於繃不住勁了。被圍在雁門的他,當看到幼子楊杲被城外飛來的箭頭嚇得發抖時,慚愧、悔恨、委屈一時襲來,當著擠在臨時朝堂裏的大臣們的麵,他一把抱住小小的楊杲,號啕大哭,聲達戶外,哭得“目盡腫”。人們一時不知所措,所有人都是頭一次看到了楊廣的眼淚。他是哭自己保護不了孩子,還是哭自己這幾年的不順利?


    就在皇帝號啕大哭的那一刻,他的大臣們已經看清了這個號稱天縱聖明的政治家,骨子裏畢竟還是生長於深宮之中婦人之手的貴公子。雖然聰明無比,但是畢竟沒有經曆過真正的風霜磨煉,缺乏承擔大業夢想的堅韌頑強。包括李淵在內的諸多貴族已經摸透了楊廣的底細:起兵的時候已經到了,看來皇帝又可以輪流做了。楊玄感失敗,是因為第一個出頭的椽子必然爛掉。但是,如果是第二個、第三個,那可就不一樣了。命運的一次又一次打擊下,楊廣的性格中的負麵因素暴露得越來越多。


    大業十二年元旦,大隋朝堂上已經見不到一個外國使臣了。這與大業五年諸國使臣雲集洛陽的場麵形成強烈對比。甚至各地的官員來得都很少,原因是各地農民起義阻隔,許多大臣們沒法趕到首都。這是楊廣過的最冷冷清清的一個年。


    眼看著自己竭盡全力辛苦建立起的雄偉大業像個豆腐渣工程一樣稀裏嘩啦地倒下,楊廣的心氣也隨之散了。事實上,雖然東征高麗失敗,但是楊廣的命運還遠遠沒有到滅國的邊緣。農民軍的戰鬥力相當有限。雖然號稱四十八家之多,但他們一直沒能聯合起來,甚至都沒有能力出省作戰。如果楊廣潛下心來,痛定思痛,勵精圖治,力挽狂瀾,他還是有能力在政治高層閃展騰挪。隻要能防止貴族們紛紛起兵,維持住帝國政治的平衡,隋軍還是有能力消滅各地農民起義的烈火。這樣,雖然大業已去,但是他畢竟還能安享富貴尊榮,在曆史上以平庸之主收局。然而他卻沒心思去做這些了。


    他原本是一個極其心高氣傲的人。他的自我期待是一個將要繪出世界上最完美圖畫的絕世藝術家。因此,當這幅圖畫失敗了,他怎麽還有興趣在它上麵修修補補,把老鷹改畫成一隻烏鴉,以求賣幾個錢花花度此一生?


    藝術家的性格決定了他將走極端。不做最好,就做最壞,他唯一忍受不了的是平庸。他,一個原本打造傳世金碗的大匠,此時不屑於去做為口奔忙的鋦碗工。做不了千古一帝,他也沒有心情去做一個辛苦維持的平庸帝王。


    因此,在眼看天下分裂,自己在皇帝排行榜上不可能有名次之後,楊廣有點破罐破摔了。命運已經不是原先許諾給他的命運,前途也已經不再是預想的前途,他對上天從感激變成了抱怨,他像一個沒有要到糖吃的小孩子一樣躺在地上,不想起來。在大業十一年雁門被圍之後,我們看到他與以前判若兩人。連續的打擊使他那貴公子嬌嫩的神經受到了不可避免的傷害。從大業八年以後,楊廣“每夜眠,恒驚悸,雲有賊,令數婦搖撫,乃得眠”。(《資治通鑒》卷一百八十二)他對治國有點心不在焉。大業十一年前,他每天上朝,每日都在處理公務。大業十一年後,他開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了。雖然天下越來越亂,他自己也危在旦夕,他卻鼓不起心氣去為自己的生存而奮鬥。他對政治越來越鬆懈,越來越放任。甚至,對自己的生命,他也有點三心二意,不那麽周密地去考慮。


    不知道什麽時候,那個原本不喜歡飲酒的皇帝領略了美酒的好處。他下詔命各地官員供獻本地名酒,自己一一品嚐,定出高下。他醉酒的次數越來越多,有一次在長樂宮獨飲大醉後賦了一首五言詩,詩文今已失傳,隻留下最後兩句:


    徒有歸飛心,無複因風力。(《文獻通考》卷三百九)


    楊廣已經不再是那個雙肩擔起大業,隻手擎起乾坤的楊廣了。“氣可鼓不可泄”,心氣已消的他放棄了自我,投身到無邊無際放任自流中,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做,隻聽任生理*控製自己、填充自己、遮蔽自己。既然命運是由上天控製,既然上天說給就給,說不給就不給,那麽一切由上天決定吧!他其實是在向上天撒嬌。在冥冥中,他還期望上天那神秘的力量什麽時候能再光顧他,把他推出失意的泥淖。


    眼看著皇帝越來越頹廢,政治越來越混亂,昔日貴族們摩拳擦掌。從雁門之圍後,北方草原上的馬匹價格一路飆長,以唐國公李淵為代表的各地貴族紛紛招兵買馬。大業十三年,他們感覺時機已經成熟,隋鷹揚郎將梁師都、馬邑富豪劉武周、金城富豪校尉薜舉、唐國公李淵、武威富豪李軌、蕭梁子孫蕭銑、江都通守王世充等手握重權的大臣不約而同,紛紛起兵,割據一方,眾多世族亦加入其中。在聞聽昔日貴族全部起來後,楊廣的意誌完全崩潰了。一直到死,楊廣都認為他的真正敵人不是農民起義軍。這些農民軍不過是貴族們政治遊戲的前奏和引子,真正的政治軍事方向,最終還是得由貴族來把握。事實也證明了他的判斷。正如參加了隋末起義的魏徵在《隋書》所說:“彼山東之群盜,多出廝役之中,無尺土之資,十家之產,豈有陳涉亡秦之誌,張角亂漢之謀哉!皆苦於上欲無厭,下不堪命,饑寒交切,救死萑蒲。莫識旌旗什伍之容,安知行師用兵之勢!但人自為戰,眾怒難犯,故攻無完城,野無橫陣,星羅棋布,以千百數。豪傑因其機以動之,乘其勢而用之,雖有勇敢之士,明智之將,連踵複沒,莫之能禦。”隋末三支實力最雄的農民軍都難以和這些貴族軍閥相抗衡,一旦交鋒即土崩瓦解。瓦崗軍失利於王世充,河北軍被李世民一戰而擊潰,江淮軍降於李淵,後雖又起兵亦旋即敗亡。在隋末亂局中,最終還是貴族們得到了傳國寶鼎。


    楊廣深知大勢已去,不過他還不想死。他決定南逃。畢竟他即位前曾經在江南經營了十年,別處烽火四起,這裏還算安靜。做不了千古一帝,那麽就幹脆在秀麗的江南風光中了此一生吧!在國家一片混亂、大勢岌岌可危之時,他卻調集十郡數萬兵力,在江蘇常州一帶為他建造宮苑,周圍十二裏,內為十六離宮,雖然比洛陽宮苑規模要小,但“奇麗過之”。


    到過江南之後,楊廣一頭鑽進離宮之內,萬事不管,整天飲酒為樂。他把他的過人的聰明用來發明各種新奇的玩法上,其中最有名的一種玩法是廣派宮人四處去抓螢火蟲,得到數斛之多,裝於布袋之中,夜裏外出遊玩時一齊放出,“光遍岩穀”,十分瑰麗。他命官員大量為他進奉民間美女,分為百房,每天由一房做主人,飲酒賦詩,以為笑樂。在天下水深火熱之際,別人都是強顏歡笑,隻有皇帝似乎真的樂在其中,詩酒會中,他做了數組頗為清新雅致的小詞,其中最有名的一首如下:


    求歸不得去,真成遭個春。鳥聲爭勸酒,梅花笑殺人。(《隋書?五行誌》)


    在生命最後階段的楊廣內心其實是十分矛盾的。一方麵,這個殘缺的、不完美的、與自己的期望已經大相徑庭的生命讓他不再珍視;另一方麵,他體內的*卻依然強盛,他的感覺依然敏銳,他對生活中每一點滴的甜美都依依不舍。那個勵精圖治者變成了及時享樂主義者,他把自己剩下的生命目標定位為體驗快樂。他經常“於苑中林亭間盛陳酒饌,敕燕王倓與钜、皛及高祖嬪禦為一席,僧、尼、道士、女官為一席,帝與諸寵姬為一席,略相連接,罷朝即從之宴飲,更相勸侑,酒酣殽亂,靡所不至,以是為常。楊氏婦女之美者,往往進禦。皛出入宮掖,不限門禁,至於妃嬪、公主皆有醜聲,帝亦不之罪也”。(《資治通鑒》卷一百八十一)


    不飲酒時,他常穿起短衣短褲,策杖步遊,遍曆台館,細斟細酌每一處景致,直到天盡黑才止,“汲汲顧景,惟恐不足”。他知道,命運留給他體驗這個世界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最近有個片子“隋唐演義”,裏麵演楊廣的是富大龍,演的怎麽樣不好說,有的人說演的好——把演義裏麵的楊廣荒淫、嗜殺的本色,有的說演的差,跟土匪似的。事實上,正史裏麵的楊廣根本就不是演義的形象,單說荒淫**,根本跟楊廣不沾邊,楊廣是喜歡講排場、好大喜功,大修宮室,按照禮製廣選秀女入宮,但他本人卻不是一個**之人,短短的十餘年皇帝生涯,大半時間都是在巡視天下中度過,他所選的秀女大多成了擺設,宮妃張婕妤就是擺設之一。事實上,李淵卻是個極**之人,在做臣子之時。他需要自己妻娘家竇家為後台,不敢過於放縱自己,所以讓人看上去一副老實人的樣子。但李淵做了皇帝後,便本性畢露,肆無忌憚地臨幸原先隋朝的宮妃,其中又以張婕妤和尹德妃二人最受寵,她二人的父兄也因此飛黃騰達。結果到了隋唐演義和一些唐朝人寫的書裏麵,變成了張婕妤和尹德妃二人主動**老實人李淵了,而且還說張婕妤和尹德妃和太子李建成有男女關係上的一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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