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壽二年一月二十四日,有人告前尚方監裴匪躬、內常侍範雲仙私自拜見皇嗣李旦,武皇盛怒,當即下令將兩人腰斬於市,這一年距武皇稱帝隻有三年。


    沒過多久,又有人告李旦欲謀反,女皇命來俊臣審問其隨從人員。太常工人安金藏深知來俊臣心狠手毒,為避免來俊臣濫殺無辜,為還自己服侍的主子以清白,便自剖其胸以證明李旦不反。


    女皇深受感動,一個地位低下、身份卑微的人,竟能如此舍生取義,實為難得。


    為了安慰自己的兒子,武皇親臨探視,歎道:“我對自己的兒子都不能明察,使你受此冤屈,為母的深感愧疚!”


    認錯之後當即下令,停止審查此事。


    這一事件雖然已經過去,然而在武皇心裏卻像咽下一個石子,怎麽也不舒服。在對待皇子繼位問題上,武皇一直是矛盾的,難以言喻的。


    盡管自己以天子之尊掌控天下,但是自己的所作所為,在朝廷、甚至天下人看來簡直不可思議、不可理喻。


    假如天下有一個人不是以反抗、聲討或是辱罵的形式向自己發問,自己恐怕也很難自圓其說。


    回想自己十四歲踏進皇室之門,風風雨雨幾十年,總覺得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推著自己拚命往前走,雖然走得非常辛苦、非常艱險,但卻怎麽也停不下來。是自己不甘人下的性格還是天意如此?


    在外人看來,自己一向都是自信的、果斷的,然而,對自己的行為從內心來講有時候又是懷疑的。


    應該說,自己是一個有遠大抱負和誌向的人,是大唐皇室為自己施展才華、實現抱負提供了舞台。也是皇室成就了自己的事業。為了展示才華,為了實現抱負,自己當宮女不是安分守己的。


    封為昭儀後也不是安分守己的,特別是被高宗封為昭儀後。那種出人頭地的願望尤為強烈,不過,那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要爭得皇後。


    自認為無論是憑德才還是憑輔佐皇上的貢獻自己都應該享此殊榮。然而自己卑微的出身卻成為稱後的最大障礙,成為王公大臣反對她立後的理由!


    自己不惜代價地反抗了,鬥智鬥勇取勝了!這也使自己看清一個殘酷的現實,在宮廷要想取得應有的地位,除了聰明才智和貢獻,就是殊死的抗爭!


    一旦心慈手軟就會被掃地出門。甚至成為皇室的祭品。同時,也使她明白,為什麽先帝太宗要發動玄武門之變。


    但是,從一開始,自己並未曾要以女流之身稱雄天下。真正把自己推向天子的位置,恰恰是在皇室立嗣的過程中。


    這是一種艱難的選擇,一種超越常規的挑戰:一方麵是江山社稷,一方麵是自己親生兒子!孰是孰非,孰輕孰重?


    恐怕誰也說不清楚!但有一點卻是肯定的,無論是哪一方麵自己都處在風口浪尖上。


    當初。立太子李弘作為大唐皇儲,先皇和武後都對他寄予厚望。爭得皇後,不就是為了子貴母榮麽?


    為造就強國儲君。李弘八歲便離開父母,單獨住進東宮,由專門的老臣名儒進行輔佐,先皇高宗還特賜《政典》交他閱讀,又多次令他監國聽政,以積累治國經驗,提高他的威望。武後也從編寫的係列叢書中,選一本供他閱讀,教導他怎麽做個孝子仁君。


    然而。這個與母後性格極為相似、也是母後甚為厚愛的兒子,卻走上了和母後願望完全相反的道路。


    李弘身體雖然孱弱。而青春年少的性格卻倔強剛毅甚至自負。隨著年齡的增長,李弘對母後的攝政行為大為反感。甚至對母後的所作所為表示公開的不滿和反對。


    應該說,李弘成為大唐儲君的道路首先就是武後給他鋪平的,當初爭取皇後,第一個念頭就是要為李弘謀得太子,繼承皇位。取得皇後之後,子隨母貴,李弘也就順理成章成為太子。


    曾記得,第一次與先帝出巡洛陽,母後因惦記李弘,行至半途仍將其接到自己身邊,可謂母子連心。


    然而,自己所付出的心血和代價,不但得不到回報,反而招來不滿和反對,這是作為一個母親所難以接受的。


    李弘的叛逆行為雖然引起武後種種不安,甚至焦慮,但自信以自己母性的感召力和自己的智慧、能力,完全可以匡正他的行為,把他塑造成大唐強君,把自己的治國理念和抱負轉化為兒子的行為。


    令皇帝皇後痛心的是,這樣一位理想的國之儲君,卻英年早逝!真所謂西山之藥,不救東岱之魂;吹湯之醫,莫返逝川之命。


    這種打擊對父母所造成的創傷是空前的,也是外人完全難以體會的!接下來就是太子李賢。


    這個才華橫溢、精力充沛的英俊少年,其剛毅倔強的性格,與其兄李弘如出一轍。


    出皇宮入潞王府之之前,他就熟讀《尚書》、《禮記》、《論語》,能背誦古詩賦十幾篇,有一經瀏覽、隨即不忘的天賦,深受先帝高宗所歎賞。


    接任太子後,特別是代高宗主持國政期間,能留心施政要領,撫恤百姓,極盡哀憐;施行刑法,致力注重審查;好善彰明,堅持正直,得先帝高宗褒獎。


    與李弘不同的是,李賢興趣更為廣泛,表現出的叛逆性格更為突出,與母後的對抗更為強烈。


    盡管母後為他撰寫《少陽政範》和《孝子傳》,又多次寫信對他進行教誨,甚至以母親和皇後雙重身份予以嚴厲忠告和警示,然而,除了增加他的恐懼不安乃至仇恨之外,一切都於事無補。


    這對武後來說,無疑是非常痛苦的!武後不明白的是,自己最為得意、最為稱心的兩個兒子,為什麽都跟自己作對呢?


    雖然太子李賢最後還是被廢了,但這畢竟是無奈的選擇!無奈之餘是憤懣。她敏銳地察覺到,與其是說太子與自己作對,不如說是輔佐兩任太子的那幫僚屬在跟自己較量。


    那幫趨炎附勢的家夥。他們利用太子年輕幼稚,推波助浪結成同黨。形成了一股反對自己的勢力。


    當時已故太子李弘東宮班底的僚屬轉移到新太子身邊的時候,自己曾隱約感覺到可能會養虎為患,後來的事實也證實了這一點。


    因此,在太子李賢被廢的同時,自己也就毫不留情地鏟除了在太子身邊的那幫僚屬。


    其實,武後或許明白,那幫輔佐太子的僚屬,他們的職責和義務。隻能用經典的儒家教義和正統的為君之道來教育和培養太子,他們可能有私心,但他們絕不會離經背道;


    而接受教育的太子也必然要用正統的標尺來衡量母後的作為,當母後的作為超出他們想象的時候,他們隻能選擇對母後的叛逆和反抗。


    李顯和後來的李旦就完全不一樣了。他們雖有健康的體魄,在人格和資質方麵也各有千秋,但他們一個是輕率無知而又剛愎自用,一個是剛性不足柔荏有餘。


    這與強勢的大唐王朝的國君完全不相匹配。武後明白,自己的兒子能夠成為大唐的天子,說到底。就是靠武後明正言順的皇後身份及皇後身份下的權威!


    從李顯到李旦,他們的性格和天資始終令自己大失所望,這樣的天子。沒有自己做堅強的後盾,隻會被人任意宰割。武後曆來認為,皇室無私事。


    那些叫嚷還政於天子並以武力相威脅的人,那些對天子抱有所謂的同情甚至與天子結交的人,


    他們首要的目標就是要把皇後趕下台,緊接著,要麽是由他們一手控製和操縱一個弱勢皇帝,獲取更大的權力和利益;要麽憑借自己的所形成的勢力取而代之。


    揚州的叛亂、宗室王公的造反,無不是在昭示這樣一個心照不宣的事實。


    他們的陰謀一旦得逞。無論是哪一種結果,都是血腥的動亂和空前的災難!因此。對那些敢於打皇帝主意的人,那些敢於與自己較量的人。自己隻能是毫不猶豫地予以反擊,並幹淨徹底地予以鏟除!


    在天下看來這是殘酷的,是毫無血性的。然而,知子莫若母,況且幾十年的宮廷抗爭,使她明白一個道理,一切看是非理性的做法其實都是理性的。


    一旦對自己的兒子徹底失去信心的時候,與其讓別人來宰割,不如自己明正言順來稱帝,就象當年明正言順爭得皇後一樣,這已經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的既成事實。


    一些人不原意承認這種事實,把這看成是大逆不道。自己也覺得這是大逆不道,然而又是沒有退路、毫無選擇的大逆不道。


    有那麽一些人就是不死心,他們始終懷疑女皇能執政多久,總是把希望寄托在廢帝李旦身上,一旦李旦掌權,他們就會以忠於李氏皇朝的功臣自居,關心的背後是其極險惡的用心!自己來它個殺一儆百,就是要讓他們死了這份心!


    天授三年,武承嗣被罷相。這是自光宅元年武承嗣入相以來第三次罷相。前後九年,第一次拜相隻做了兩個月便被罷免;


    半年後再度啟用,僅做了一個月,又被罷免。前兩次罷相,武承嗣毫不知情;時隔九年後的此次罷相,雖為武承嗣挑起立嗣風波引起武皇不滿,


    然在武承嗣看來,立武氏子弟為儲,武皇早有此意向,並非自己節外生枝。武承嗣對武皇的舉措確實有些琢磨不透。


    武承嗣為武皇嫡侄。當初,武皇父親武士彠娶相裏氏,生元慶、元爽。武承嗣為武元爽之子。


    武承嗣年青時,並沒有得到這個做了大唐皇後的姑媽的任何恩典,相反,


    他同他的父親、叔父還有武氏子弟都被莫名其妙地流放到嶺南,過上非人的生活。


    從錦衣玉食到零落他鄉與蠻民為伍,其怨恨和憤懣之情可想而知。以後,他們被武後召回。


    作為武氏後代的兄長,武承嗣從尚衣奉侍到禮部尚書、當朝宰相,被貶被提。幾經反複。這對於當時涉世不深的武承嗣來說,簡直是一頭霧水。最終使武承嗣明白武後的意圖,那是在宮廷的紛爭過程之中。


    武皇對武氏家族一直都是處在信任與非信任的複雜心態之中。她對同父異母兄弟還有那個家族沒有好感。甚至帶有某種怨恨。


    這種怨恨源於自己的親生母親楊氏在父親去世之後,受到了武氏家族武懷良、武懷運(武皇堂兄)和武元爽等的刁難和歧視。


    這不但傷害了母親。而且也在武皇的心靈裏留下了終生抹不掉的創傷和陰影。


    父親死時武皇當時還隻有十二歲。由於受不了武氏家族的非難,高傲的母親,帶著她親生的三個女兒顛簸流離來到長安。


    武皇很懷念父親,那個在生時一直與她形影不離,疼愛、嗬護有加的父親,是他給她帶來了童年的全部幸福和樂趣。


    埋葬了父親,也就埋葬了她放任無憂的童年,留下來的就是兄弟的歧視和刁難的記憶。還有那受傷的心靈。


    十四歲時,一個偶然的機會,使她結緣皇室,從此告別了那個家庭,也告別了那令她留戀而又憂傷的短暫童年,走上了一條連她自己都不可想象的人生道路。


    從武元慶、武元爽兩位同父異母嫡兄,還有武惟良、武懷遠兩位堂兄身上,她初步體會了世態炎涼、人間冷暖,也使她對親情有了不同的看法。


    宮廷的角逐使她學會了爭取和複仇,也學會了鬥智鬥勇。


    她不輕易相信恩賜。早年在先帝身邊的那個王皇後,就曾百般籠絡過她,但她知道。那是王皇後為了對付被先帝寵愛的蕭淑妃而對她的拉攏,並非對她有特別的厚愛和恩賜。


    在以後的歲月裏,她可以恩賜和利用別人,也可以堅決地討伐仇敵,但對別人的恩賜卻始終抱有警惕和懷疑的心態。


    在武皇看來,人的地位和尊嚴,隻有靠自己去奮鬥去爭取,而不能靠別人去施舍。


    家族光環早已失去,父親武士彠為大唐皇室所付出的一切。已從皇室的記憶中淡淡退出,就像是一個失去依靠的孤兒。她隻身前行在皇室孤獨的路上,而這還是用自己的容貌青春和才情換來的。


    她沒有忘記她那高傲而又有著貴族血統的母親。知書識文充滿智慧。從母親那裏她接受了詩賦文學的影響和熏陶,也傳承了母親倔強剛毅的性格,智慧之門由此打開,視野也由此開闊,


    而更多的還是心靈的啟迪。家庭的變故,使她失去了任何依賴,有了更多的人生感悟。


    她由此而感恩母親,又在不經意之中把母親對武氏家族的怨恨交織在一起,在取得皇後之位後,她對武氏家族予以嚴厲的懲罰,為母親也為自己出了一口惡氣


    。然而,那隻是家族內部的報複,是武後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對自己親屬進行的一次報複,雖然對武氏家族是傾巢顛覆,但並沒有引起朝廷的多大關注。真正引起朝廷關注的是幾年之後,武後對武氏子弟的重用。


    這是武氏家族一次重大轉折,武承嗣、武三思等一批武氏後代結束了流放的日子陸續進入朝廷擔任要職,成了同李氏皇室相對抗的一股重要力量。


    這無疑是武後的一次重大決策,其影響和作用已經遠遠超出了武氏家族的恩怨情仇。


    這是宮廷一係列事態變故的結果。當初,武後啟用的並不是武氏直係子弟,而是她的外甥賀蘭敏之。


    武後的母親楊氏(封代國夫人又改封為榮國夫人)生有三女,長女(封韓國夫人),嫁給越王府功曹賀蘭越石,次女則天,第三女嫁給郭氏。韓國夫人生子賀蘭敏之。


    乾封年間,武後借故殺死武惟良、武懷運,武元爽等人也受牽連流放到嶺外死去。


    與此同時,武後令韓國夫人的兒子賀蘭敏之做武士彠繼嗣,改姓武氏,累拜左侍極,蘭台太史,襲爵周國公。並令他糾集學士李嗣真、吳兢等人於蘭台,校正經史並撰著傳記。


    賀蘭敏之年少色美,仗恃其外祖母榮國夫人的寵愛,常犯錯過,令武後不悅。


    鹹亨二年,榮國夫人去世,武後拿出宮廷的端錦,令敏之造佛像為榮國夫人祈求冥福,賀蘭敏之卻私留自用。


    逼迫奸汙被高宗與武後選定的太子妃(思衛少卿楊思儉之女)。榮國夫人服喪期間,他又私自脫下喪服,穿上吉服,演奏伎樂取樂。


    還曾逼迫過年幼的太平公主。事敗後,賀蘭敏之被流配雷州,途徑韶州時自縊而死。


    賀蘭敏之死後,武承嗣方被武後從嶺南召回拜受尚衣奉侍,襲祖爵周國公。很快升遷秘書監。跳出苦海的武氏子弟受寵若驚。


    他們為得到姑母的恩澤而感激淋漓,又在被武後的重用之中誠惶誠恐。


    他們為父輩的刻薄無義付出了代價,也為父輩的所作所為而反省內疚,多少也從父輩那裏吸取了教訓。


    他們把過去的遭遇看成是他們出人頭地的鋪墊,也把與武後同樣的委屈同樣的怨恨歸結到自己父輩身上,最終現實了心靈上的轉變。


    盡管如此,就像當初被打擊被流放一樣,他們仍然把握不了自己的命運,隻能把生存的希望和命運的歸宿寄托在姑媽武後身上。


    他們已經失去一切,隻能聽任和接受武後的選擇,其被選擇的條件就是要以對武後的忠誠為前提,取得武後的信任,毫無怨言地為武後盡職盡責,成為武後的忠實家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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