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門外,安富坊四牌樓南街,普恩寺隔壁。一座古色古香的大宅院,便是劉瑾的外宅。


    安富坊緊挨著皇宮外城西安門,是大明朝最為繁華富庶的所在。能住在安富坊的人,非富即貴。更何況如劉瑾這般住的是一座三進六開的大宅院,更是許多人根本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劉瑾原來當然也沒那個福氣。就在幾個月前,劉瑾的外宅還在亂林墳地聚集的德勝門內積水潭旁。那都不能算是正經的宅子。但是,幾個月之後,他已經住在了安富坊的這件大宅子裏。


    權力是個萬能的東西。有了權力之後,很多東西就像是變魔術一般的冒出來。很多原本可望不可即的好事都會突然間便發生在自己身上。而且就好像是命中注定的一般。


    這座宅子原本是王嶽的府邸。王嶽倒台之後,家中仆役四散,一切化為烏有。本來劉瑾可沒想著能住在王嶽的大宅子裏。但是有一天,有人給劉瑾送來了房屋地契,上麵清清楚楚的寫著劉瑾的名字,說從此以後,這宅子便是劉瑾所有了。


    送給他宅子的人是一位王爺,名叫朱宸濠。朱宸濠的身份可不一般,那是世居南昌的一位王爺,世襲寧王之位。那是太祖高皇帝的第十七個兒子朱權的玄孫。劉瑾見過朱宸濠,這位寧王爺在先帝在位之時常來京城居住,時常出沒於皇宮內院之中。給劉瑾的感覺很不錯。雖然年紀隻有三十出頭,又是個藩王,但為人和氣,笑容可掬。


    不過寧王朱宸濠在南昌府,去年皇上即位之後,朱宸濠參加了皇上的登基禮之後便回南昌府去了。來送地契的是朱宸濠在京城府邸中的一名王府太監。


    “我家王爺仰慕劉公公高義,這一次力挽狂瀾,為大明鏟除奸佞之臣,勞苦功高。王爺聽聞劉公公生活清貧,聽聞王嶽宅邸抄沒拍賣,故而買了下來贈送給劉公公,權當祝賀劉公公榮升司禮監掌印,且為國鋤奸之勞。”那王府太監如是說道。


    劉瑾震驚了。王嶽那座宅子少說也值個十來萬兩銀子,這位王爺說送給自己便送給自己了?自己雖然跟他認識,但是並無太多交往。他送給自己宅子是什麽意思?


    劉瑾想拒絕,但是這份禮物實在是太貴重了。抄王嶽的宅子的時候,劉瑾親自去了。那宅子雕梁畫棟,華美無比。當時自己還罵王嶽表麵上清貧儉樸,實際上定然貪墨了許多銀子,收受了許多賄賂。


    現如今,這宅子送到自己手裏了。劉瑾怎會不猶豫?劉瑾擔心的是,他收了這宅子,朱宸濠會提出什麽過分的要求來。和地方藩王的結交是需要慎重的,劉瑾當然很猶豫。


    “你家王爺送這麽貴重的禮物,咱家不敢收啊。怕辜負了王爺的盛情啊。”劉瑾當時對那王府太監說道。


    “我家王爺說了,請劉公公務必收下。我家王爺還說,劉公公不必有什麽顧慮,王爺沒有任何讓公公為難的請求,純粹隻是仰慕公公,敬重公公,想和公公結交罷了。這件事也不會有任何人知道。公公放一萬個心。我家王爺很喜歡交朋友,他一向如此。”


    王府太監的話打消了劉瑾的疑慮,他覺得既然朱宸濠誠心誠意,自己若是假正經,反倒會得罪了他。況且,那可是價值十多萬兩的豪宅啊。


    第二天一早便搬進了那座宅子裏。第一天晚上睡在金碧輝煌的臥房裏的時候,劉瑾失眠了。


    開始的幾天,劉瑾其實是有些擔心的。他擔心別人說他霸占了王嶽的宅子,擔心別人對他指指點點。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劉瑾發現沒有任何一個人提及此事,甚至連流言蜚語都沒有。就好像他住進王嶽的宅子裏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一般,沒有人覺得有任何的奇怪。


    劉瑾釋然了。他明白,到了他這個位置,有些事已經順理成章。就算別人有想法,那些想法也隻能憋在肚子裏。因為他已經登上了權力的頂峰,已經擁有了生殺予奪的權力。他有資格住進這座宅子裏。


    朱宸濠送自己宅子,那也是因為自己的身份值得住這座宅子。朱宸濠這個藩王都想巴結自己,這讓劉瑾很是自豪。


    或許大明朝隻有一個人可以對這件事提出疑義吧,那便是皇上了。皇上不說話,誰都無話可說。可是皇上又怎會管這些事情。


    而劉瑾是不可能讓皇上有空去管這些閑事的。他給皇上安排的日程很緊湊,全是皇上喜歡的事情。皇上的時間很寶貴,又怎會有空去管自己這座宅子是怎麽得來的。


    隻有一個人不識抬舉,私底下說了幾句讓劉瑾心裏別扭的話。那便是張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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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永陰陽怪氣的說:“那宅子是王嶽的舊宅,王嶽倒了黴,定是那宅子風水不好。住進去怕是有妨礙。”


    劉瑾氣的要命,但這話倒也提醒了他。不久後,隔壁普恩寺九十多歲的老主持惠慈親自出馬,在劉瑾的府中進行了一場盛大的法事。老主持親自開光了幾件佛器,埋在了宅子的東南西北四個角落。然後,劉瑾便覺得自己在佛光的沐浴之下,可以安枕無憂了。


    傍晚時分,後宅豪華的正屋院子裏,劉瑾坐在院子裏喝著茶水,聽著身旁自己的親生父親劉榮和兄長劉景詳正在興奮的談論這幾天送到府裏的過年的禮物。


    說來甚是好笑,劉瑾本姓談,入宮之後認了太監劉順為幹爹,改為劉姓。他的父親和哥哥也是姓談的,但現在劉瑾發跡了,這父子兩人居然跟著自己的太監兒子也姓劉了。這件事在京城茶肆酒樓裏早就成了笑料和談資。許多人偷偷說,談家一門果然是不同凡響,身段柔軟。出了個出息的太監兒子,連談家的祖姓都改了。果然是太監門第,從此絕戶。


    “這幾天送禮的很多,家裏庫房裏吃的穿得用的都堆不下了。哎呦,這些人可執拗的很。生怕我們不收,東西放下便走。哎,可真是的。咱們還能不收麽?”


    劉榮一張棗核臉笑的像朵花。原本隻是窮鄉僻壤之地的一個貧苦百姓,驟然間成了人上人,劉榮自打被接來京城之後,做夢都在笑。


    “爹爹,可莫要沒見過世麵。咱們家現在是什麽門第?老二如今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些吃的用的算個屁?下回他們要拍馬屁,得送大金錠,夜明珠這些稀罕物才成。以後這些普通禮物,咱們不稀得要了。是不是,老二。”劉景祥笑道。


    劉瑾皺眉道:“莫叫我老二,跟你說了多少回了。”


    劉景詳一愣,忙賠笑道:“瞧我這記性,再不叫了。今後你是我兄長,我叫你爹都成。”


    劉瑾皺著眉頭,心道:老二老二的叫,京城土話,老二就是***。我若是有那東西,還忌諱作甚?


    不過劉瑾也不在意,雖然對自己的父兄並沒有什麽感情。自己幾歲便被賣往宮裏當太監了。但是,人就是如此。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自己發達了,第一時間便是將老家的父兄接來京城享福。雖然鄙夷他們沒見過世麵,但是見到他們兩人開心歡喜的樣子,劉瑾心裏便很是滿足。


    看著他們在自己麵前露出崇拜的目光的時候,比那些朝廷官員在自己麵前卑躬屈膝還有成就感。


    “老……那個……兄弟。有件事我可得說。咱妹夫可不像話的很。別人送來的東西,他一車車的往家裏拉,招呼也不打一聲。我看著可不高興。我說他兩句,他還不樂意。回頭你可得訓斥他幾句,別拿自己不當外人。”劉景祥低聲說道。


    他口中的這個妹夫,確實是劉瑾的親妹夫名叫孫聰。讀過書,現如今在禮部當個司務官。劉瑾未發跡之時,孫聰倒也幫劉瑾出過不少主意。最近以功勞自居,沒少將別人送的禮物往家拿。劉瑾自是沒什麽,他父兄可看不慣,心疼的很。


    劉瑾正待教訓父兄幾句,告訴他們都是一家人,不必這麽計較。突然間,管家劉福提著袍子快步進來。


    “老爺,老爺,張大人前來求見。”管家稟報道。


    “哪個張大人?”劉瑾問道。


    “吏部侍郎張彩張大人。”管家忙道。


    “下回直接叫名字,朝廷裏張大人多的是,誰知道誰是誰?再說了,來咱家府中的沒有什麽大人,直呼其名便是。”劉瑾沉聲道。


    “小的明白了。那麽老爺見是不見他?”


    “叫他在前廳等著,我更衣便來。”劉瑾站起身來到。


    不久後,劉瑾來到了前廳。張彩正皺著眉頭坐在桌案旁沉思,見到劉瑾到來,忙起身行禮。


    “下官見過劉公公。”


    劉瑾微笑擺擺手道:“不必多禮。有什麽事麽?你可是避嫌不肯來見我的,怎地今日又來了?”


    張彩身形消瘦,一副賊眉鼠眼的模樣。此人好色之極,一臉的腎虛模樣。不過主意倒是不少,給劉瑾出謀劃策,劉瑾倒也挺器重他。


    近來,張彩甚少來見劉瑾,說是為了避嫌。但原因劉瑾是知道的,張彩在生自己的氣罷了。所以今日見了張彩,忍不住調侃了幾句。


    “劉公公,到底是誰給您出了餿主意?要去整頓屯田?對王公侯爺們的田畝征繳稅銀?這麽大的事兒,劉公公怎麽不跟我商議?劉公公,這件事太草率了,太草率了。”張彩大聲道。


    劉瑾臉色沉了下來,這個張彩,怕是太自以為是了。他以為他是誰?上來便是質問?豈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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