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裏連下了幾天的大雪把人們都困在屋裏不能出來,唯有永安這樣的皇城因為有禁衛軍的管轄,及時清掃除雪使得街道屋簷早早露了麵目。而那太子府裏,整個後花園像是茫茫雪域一般,花園裏一年生的花草全都凋零化土,孤零零幾個石砌的單薄假山聳在哪裏,山上的雪衣未除,看著竟有點兒蘇武牧羊時淒涼落寞的意思。


    太子府東暖閣,李宛思將身上的鑲銀邊絲棉狐裘往月白緞襖上裹了裹,一個月的參湯溫補著,麵色倒是比初初服藥時好了許多,隻是身子比往日更是畏寒怕冷,她此刻取了細筆,在紙上寫著幾個不相幹的單字,娟秀的臉上神色不喜不悲。可眉間那一點紅痣卻總好像是化不開的憂愁似的醒目。


    房門打開,一個嫩黃的小身子滑了進來,“主子,熬好了了!”每日她服的藥都是這樣由話梅送來,一個案子,兩個碗,一碗參湯一碗涼藥。


    “這參湯可不是每位主子都有份的哦!”


    自從上次太子來過夜,小丫頭這句話每次都是調笑著說的,隻是她萬萬不會想到,別人家的主子進補參湯是為了滋養身體綿延子嗣,而她家的主子喝參湯卻是為了平和所服涼藥的大寒。


    “主子,你是不知道,自從太子殿下交待你搬進這東暖閣,那幫嚼舌頭的都暗地裏生恨的要緊。”話梅一邊把案子放在桌上,一邊去關房門。


    “這東暖閣是一般人住的麽?不是未來的太子妃,至少也是太子側妃。”把門關緊了,話梅又去爐子裏撥開幾個大小合適的炭火塊兒預備往李宛思的手爐裏續炭火。


    “主子,我知道您心腸好,可是將來那幫嚼舌頭的要是來巴結您,您可千萬別給她們好臉色,您可不知道之前她們是怎麽汙蔑您的…”話梅嘴上不停說,手上也不閑著去李宛思手裏拿手爐。


    “我這湯藥的方子,外人都不知道吧?”李宛思打斷道,


    “不知道不知道,我依著您的吩咐,別說藥方藥材,連煮藥盛藥的器皿都一並鎖好在咱們自己的廚房裏。”自家主子的藥方,話梅怎麽肯讓外人得了去?


    李宛思神色稍緩,話梅這丫頭做事還是一向盡心盡力的。


    “話說主子啊,您可要每天開開心心漂漂亮亮的,早早的給太子爺添一位小公子,要是將來能繼承…”剛一出口,話梅頓覺失語,自己就不往下說了。自顧自的幹著瑣碎的活兒。


    李宛思沒聽見似的臉上沒有喜怒,停下寫字的筆,左手一伸,“藥拿來吧。”


    話梅遞來那湯涼藥,轉身又將續好的手爐拿來。李宛思趁熱將藥一飲而盡。這涼藥已經喝了二十多天,再有三副藥下去,她此生便與子嗣徹底無緣。


    為了李家滿門周全,為了他的周全,她要放棄他,她要放棄作為母親的幸福,將來還要放棄作為一個人的權利。可這又能怎樣呢?她自幼便天生不足,來瞧過的大夫都說她的性命,隻能靠湯藥吊著。


    三年前她被他接入張府調理,表哥每日悉心照撫,關愛備至,她以為自己的命運即將改寫,誰知她竟然將厄運也帶去了張府……短短幾年,張家二老雙雙亡故。她怎麽對得起暨白的一番苦心照顧,眼淚含在眼圈就要掉下。


    “主子,您每次喝藥都這麽急,須知藥緩緩喝才更見效”話梅心疼道,


    “熱乎乎的藥比放涼了更好喝,沒那麽苦。”她記得在張府時,他哄她喝藥時總會這麽說,在他的哄勸下,她也確實覺得藥沒有那麽之前苦口了。可如今,這涼藥本不苦,可為何如此難以下咽?隨著碗裏最後一灘藥渣入喉,那苦澀啞嗓的感覺伴隨著淚痕,落入心底深處。


    “主子您怎麽哭了,可是想家了麽?”話梅不解問道,


    “是啊,想家了”放下藥碗,李宛思用手帕拭淨了淚痕,看方才她隨意寫下的幾個單字,竟是都與那人有關。“白、梅、雪、暖…”看著這些字,她的回憶帶著她回到前年張府那個雪後初請的冬天…


    李宛思望向窗外,梅樹被落雪壓得低了頭,地麵上積雪深厚,陽光照在雪上刺眼的閃著,她一時玩兒心大起,若是在自己家,父母是斷斷不會讓她出門碰雪的。可這裏是表哥家,自然不同。


    正往外看,剛好表哥也來了,張暨白隻站在她的西廂房外不動,她本想強拉著他陪他打雪仗去,可是知道她身體畏寒怕冷,暨白哪裏肯?於是她轉念又說去後院吟詩踏雪,暨白推搪不過,吩咐下人左一件右一件的給她又穿上一層棉襖,又披了一層狐裘大衣,還是不放心,又在狐裘外麵加了自己的包住她。如此般硬生生把她裹成了個大棉球,這才讓出的屋門。


    李宛思走路都要邁不開腿了,從她的西廂到張府後院,也就三丈地遠,再加上下雪,她亦步亦趨的走了半天,好不容易走到了後院梅樹前,額頭竟然微微冒了層虛汗。


    張暨白見她久在房內不見風寒的小臉此刻被寒意烘托的粉紅粉紅的,心疼的伸手去捂住,他就是這樣,雪後還有暖陽的天氣並不冷,可是他就是舍不得讓她的肌膚暴露在外一分一毫。


    李宛思抬頭看著張暨白的麵容,那笑容那般明媚如暖陽,她慶幸他生的不算俊俏,不然她的表哥要迷倒這長寧城裏多少大家閨秀?那樣的話,表哥或許就不是她一人的表哥了。


    想到這裏,李宛思臉上一陣羞澀的笑,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兩人眼神交匯,李宛思不自在的低下了頭隻留給他一個粉額。


    張暨白比她高出一個頭,用自己貼身帕子拂去宛思額頭的香汗,赫然見宛思眉間上那枚紅色的美人痣,額頭粉白,眉間紅點醒目可人,他本以為那是她自己用胭脂描畫的,此刻明白,原來竟是表妹天生麗質,內心喜愛之情甚濃,顧不得唐突,右手輕抬宛思下巴,薄唇輕輕在眉間印了上去。


    李宛思冷不丁被這溫唇印上眉間,心裏正暖暖的愛意濃濃,忽的一驚,想到男女大妨,急忙推開張暨白道:“表哥你…你…你,你放肆!你無理!”嗔怪的模樣讓張暨白忍俊不禁。


    張李兩家三代前就是世交,到他們上輩早就結了姻親。張暨白內心早就將李宛思當做自己未來的妻子般對待。心想著:還是得早日讓父親母親去李府提了親,這樣才名正言順的調戲他未來的小娘子才好。


    “無理?表哥的無理也隻對你一人,你說好嘛?”說罷嘴角上揚,笑意帶著三分狡黠,吃定了她一般。


    “這這這…”她從未見過表哥如此…怎麽說呢,如此調戲於她。她不自覺後退一步,腳下的雪早就踩實滑溜的很,身子正要往後栽過去,張暨白伸出雙手欲扶住她,自己腳底也不穩,被她裹得沉沉笨笨的身子也帶的滑了出去。張暨白哪裏舍得讓她摔倒?大力把她往身上一拎,李宛思果然有了肉墊子。


    雪厚的很,摔不壞,兩人落地之後相視大笑,全忘了剛才的尷尬曖昧。李宛思想起要打雪仗,就著自己已經趴在他身上的絕佳位置,機會難得,迅速在旁邊抓了一把雪,往張暨白頭上撒去。張暨白哪裏舍得去灑他的心頭肉,隻是為了陪她玩兒,假模假式的也去捧雪,竟把雪往自己身前飛揚。


    一時間,張暨白周遭都是雪,這幾下子可真的是撒鹽空中。張府後院都是他二人的調笑聲和嬉鬧聲…


    李宛思現在回想起來那天的情境還像是就在眼前一般明朗,她還記得那天的雪味道特別甜,張暨白的手掌那麽溫暖,她笑的那麽坦蕩舒心,如果一切能重來,她寧願經曆過那樣的一天之後帶著笑意死去。


    而現在,她成了太子的人,而表哥聽說也有了未婚妻,還有了鉤月樓雙壁之一卯月。自從她知道他有未婚妻有情人,每次想起張暨白她都苦楚不堪,他不是說隻對她一人麽?都道說是男兒薄情,而自己又有什麽理由埋怨他呢?畢竟是自己先辜負了他,至少他的內心必定是這樣認為的。雖然那因由時多麽的無可奈何還有難以置信。


    暨白,此刻你應是在自己府裏對著卯月與未婚妻吧?你可會如同當日對我那般悉心的照料她們?我可還是你心中唯一的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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